第四十三章 永安
八月初一，成君的生辰。陛下按往常的皇后礼制命人为成君办了场宴会。 一大早天还没大亮，成君就被夏嬷嬷一干人等从床上拖起来盛装打扮。匀粉，上妆，抹胭脂…成君闭着眼任她们折腾，直到头上突然一沉，她才睁眼看看她们往她头上都戴了些什么。 抬眼看向镜中，立后大典那日象征着皇后之尊的凤冠又被戴上了。成君盯着那只展翅欲飞的金凤凰苦涩一笑，这凤冠带给她的除了荣耀还有沉重。那日戴上它时，虽做好了一定的心理准备，却到底还是高估了自己…… 华美的宫装，精致的面容，瑰丽的头饰，成君身上与生俱来的高贵显露无遗，那是她生在权富之家的幸运，是她身为大汉皇后的殊荣。是很多人拼尽一生都想拥有的浮梦…… 而拥有权势的好处之一，就是不论何时总会有人使劲讨好你。 所以她的生辰，自然会有不少人来携礼道贺。从清晨开始，宫里嫔妃们的贺礼就没断过。再晚一些，宫外王侯将相家的女眷们也陆续地入宫觐见了。 成君顶着一张微笑得体的脸，游刃有余地应对着所有的贵卿夫人，出身名门的皇后，举手投足间都无形地受着众人的审视…… 歌舞升平，美酒佳肴，丝竹之声不绝于耳，满目充盈着京中皇亲贵戚们的珠玉金钗，绫罗彩衣。宫女太监们忙碌地穿梭在宴会中…… 这一场皇家盛宴,同过去所有的盛宴一般并无二致，所以成君觉得有些无趣。不是底下的人不够用心讨好：食物精致可口，歌舞也别出心裁，只是缺少点‘新意’。确切的说不关新意的事，只不过这些都不是她想要的罢了…… 托霍氏的福，如今的她在人前那套装模作样已经运用得炉火纯青，所以时而点头示意，时而笑语盈盈的她倒也没让人看出有何异样。只她自己知道，时间有多难熬。 宴会行至一半，刘病已身边的张公公突然领着人携礼而来。跟着他的小公公手里小心地捧着一紫檀木盒，那里面装着的是陛下一个月前，吩咐人特地为皇后生辰打造的祥凤簪。 在宫里沉浮了些年头的张公公是个人精，上来就先说祝词，好话是人都爱听，成君自然对他板不起脸。接下来立马就开始说圣喻了：陛下政事繁忙不能亲临，特命他将生辰贺礼送来。 成君淡笑不语，看着张公公打开紫檀木盒，谨慎地将盒里的玉簪双手捧了出来。 即使隔了一段距离，成君也能看得出那应该是块上等的美玉雕琢而成的凤簪。那侧身的凤凰簪形如祥云一般流畅绵转，簪身通体透白甚是好看。而更吸人眼球的是，簪子末端的凤嘴里衔着一根银线，串起着一颗流光溢彩的小明珠。 那珠子虽然只如鹌鹑蛋般大小，但在阳光的折射下，显眼的光芒却硬是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住了。 张公公滔滔不绝地介绍着这祥凤簪的稀罕之处。原来除了簪身选用了罕见的和田白玉以外，那垂吊在上面的小明珠更是楼兰进贡的贡品，据说乃是楼兰国宝，仅此一颗。别看它小巧玲珑，夜间发出光亮却是能比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更亮…… 再加上此簪是陛下特命大汉技艺最高超的雕刻师，历时一个月精心雕琢而成。其价值自然更是不言而喻。 在场众人皆惊叹于这奇宝的美丽与珍稀，艳羡之声此起彼伏。都道陛下对皇后娘娘隆宠无双，竟如此用心。然成君含笑地看着那只簪一言未发，只淡定地示意夏嬷嬷取来细看。 她从嬷嬷手中接过，拿在手里认真端详，此簪确实雕刻得极为精细，不仅凤身形态婉美，就连凤身上的翎羽都栩栩如生…工艺精湛，用料上乘，的确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细观后成君依旧是那副浅笑嫣然的模样。张公公一直注意着她的反应，回去也好向陛下回话。可皇后娘娘有些让他看不透。要说欢喜吧，她神态太过镇静。要说不喜吧，又没见丝毫不愉。这回去该如何回话呢？总不能说娘娘见惯了宝贝，面对此簪甚是镇定自若… 没待他多想，成君便开口谢恩了，一番言辞说得圆滑得体，既表现出对此簪的喜爱和对陛下隆宠的诚惶诚恐，又将喜悦之情控制得恰到好处，不像没见过世面似的欢喜难抑。 那些贵卿夫人们直道果然是大家闺秀，眼界到底是不一样的。阿谀奉承之声听得霍氏心里甚是舒坦，这皇帝在朝堂之上依赖霍家，后宫之中又宠爱霍家之女。如今他们霍家风光更甚从前，放眼整个长安城，还有哪个家族敢与之相比？ 众星捧月的感觉让霍氏很是受用，曾做过奴婢的她，对这种感觉的着迷程度简直到了贪恋的地步。她还在做奴婢受尽白眼的时候就告诉自己，这辈子就算是不择手段、费尽心机,她都要做人上人！再也不要过那种下人的生活。所以她才成了霍夫人，才成了现在皇后的母亲…… 宴会持续到临近傍晚时才结束，成君揉着笑得有些发僵的脸疲惫地躺在床上。还是以前好啊，每年生辰她只要负责吃和玩就好了。 身边伺候的宫女迎春端来一盆水，想让她清洗一下好休息。可她刚拧好毛巾，准备给她擦脸时，却发现她已经累得睡着了。 迷迷糊糊地不知睡了多久，待成君张眼之时，外面已然漆黑一片。正欲起床好好梳洗一番，却赫然发现紫研趴在她的床边睡着了。她轻轻叫醒紫研，想让她上床好好睡。 紫研醒后，边伸了个懒腰边说：“师姐，你可算醒了。我还以为今天师兄和我的生辰贺礼是送不了了呢？” “什么生辰贺礼？” “哎呀，来不及了，去了就知道啦！快跟我走吧！”紫研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二话不说拉着成君就往御花园跑。 御花园一偶，靠近宫墙的一处小假山上，紫研往天上放了个小炮竹。没过多久，宫墙外的天空中就慢慢地升起了一些孔明灯… 渐渐的，成君眼前的这片天空被陆陆续续上升的孔明灯占据了。数以百计，不，是数以千计的孔明灯闯进成君的双眼里。那么璀璨，那么华丽，那么让人感到震撼…… “师兄说，师姐多的是人送金银玉器，珠宝首饰。我们就不凑那个热闹了。” “所以我们就亲手做了一千个孔明灯。虽然师兄不能亲自陪你过生辰，但生辰贺礼他想亲自送给你。所以我们约好今晚里应外合，由他亲手为你放这千盏孔明。师姐你看，每盏上面都有我们的题字呢!” “隔太远你可能看不清，上面题的字都是为你祈福的呢！我写了一半，师兄写了一半，可惜我的字没师兄的好看。” 紫研望着天上的孔明灯兴致勃勃的说着，抬手指灯给成君看时，转头幕然发现成君已泪流满面。 她慌手慌脚地要给成君擦眼泪，却被成君轻拦住，她流着泪笑说道：“你们这‘千盏孔明，万里长安’的心意我收到了。你们放心，我霍成君定会一世永安！我会在这宫里活得长长久久，会过得比谁都好。” 那灿烂的灯光映进她的眸子里，照亮了她的天空，明媚了她的灵魂。不仅照亮了今晚的天空，更明朗了她今后的人生信仰。是她日后尽管遇到了那么大的变故，都能坚强活下去的初衷…… “嗯！活得长长久久，过得比谁都好！”紫研听后笑着点头，笑着笑着她也红了眼，师姐总说自己不是个好人，可其实就数她心最软。这后宫里尔虞我诈，有些事虽然她不说，可紫研还是知道的…… 就在她们笑着说着的时候，在中宫没看到成君便找到御花园的陛下，也看到了那绚丽的景象，更看到了感动不已的成君。 他花心思送的楼兰国宝听说也没能博她真心一笑，却没想到这几盏灯竟让她开心至此。突然想到些什么，他神色陡然沉了几分，遂开口吩咐身旁的张公公道：“给我查清楚今晚在宫墙外放灯的是何人!” 说完再看了一眼浑然不觉的成君，转身离去之时，眸光晦暗不明，他的皇后，明明触手可及，这一刻却仿佛离他很远很远…… 他突然发现好像一点都不曾了解她，无论是她的过去，还是现在。 看完孔明灯，成君和紫研心情愉悦地回中宫。路上紫研还抱怨成君睡太久了，把她辛辛苦苦做的长寿面都浪费了。成君颇大气的说，就算面凉了、糊了，回去她都会吃光光，不浪费紫研半点劳动成果。两人说着，笑闹成一团。 难得成君这些天以来，总算是拨开阴霾畅怀欢笑。却没想到会被一个不和谐的声音打断：“看来皇后娘娘很高兴嘛！” 文淑婕妤突然半路杀出，带着刘婕妤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成君渐渐收住笑意，面色泛着几许不悦，此人未免太不识相了。 见成君不悦，文淑婕妤的气焰更是不减反增，冷笑几声后道：“娘娘不会是知道李婕妤今天死了才这么高兴的吧？呵！也对，跟你作对的人死了是该高兴。” “你胡说些什么！什么高兴不高兴的！别人死了关我们什么事！”不待成君有反应，紫研就立马跳出来护短了。这二人分明是来者不善！ “胡说？要不是有人无耻陷害，李婕妤又何至于落到如此下场！知道她是怎么死的么？是不堪受辱，自尽而亡！”刘婕妤甚是气愤不平地盯着成君道。 成巨闻言身形明显不稳了一下，跄踉着后退了一小步，整个人正好隐在了一棵树的阴影之下，让人看不清神态。 文淑一看成君这样，心里得意了几分，怎么样，良心不安了吧？难受了吧？只要你不好过，我心里才舒坦！ 嘴角挂着带有几许胜利的笑意，文淑带着刘婕妤准备见好就收，最后丢下一句：“今后皇后娘娘每一年的生辰都是李婕妤的死忌。还真是凑巧啊～”转身就想凯旋而归。 “是么？我并不觉得凑巧！”成君面无表情地从树阴下走了出来，声调与平常无异，只是带了几丝冷意：“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我以为断了你一臂会让你安分点。没想到，这么快就出来挑事了。怎么？这么想让我对付你啊？” 文淑闻言顿住身形，回身就欲反驳，可她一看到成君的眼神时，话就卡在了喉咙里。那眼神透出的寒意，让她从骨髓里冒出了几分颤意… “我告诉你，李婕妤的下场如何从她被打入冷宫那天起，就于我没有任何意义了。她要怪就怪她跟错主子。” “你要是放聪明点，就该知道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毕竟以我这嚣张跋扈惯了的性子，说不定还真的什么都做得出来！” “所以你给我听好了，你要是安分点在后宫里呆着，我就放你一马。你若是还想兴风作浪，李婕妤的下场就是你的前车之鉴。” “别怪我没提醒你，这李婕妤死得如此‘凑巧’，你就不怕陛下下旨彻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