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昆之幽冥
南海龙宫。 “龙王饶！”后头那个“命”字还未脱出口这一小仙便已被面前的黑袍龙王掐断了颈脖。滴滴猩红鲜血洒在通透地面顿显诡异。 龙王甩去手上沾染上的殷红，随手扯过裘椅上的一方锦帕擦拭手掌，半响后才将广袖之中的一方请帖拿出来瞅上一番。 那请帖以鎏金镶嵌，乍得一上手仙气确实极为纯明。事实证明，这请帖之内的人物的确配得上这样纯明的仙气。只是这位黑袍龙王阅过之后神色颇为复杂，正将请帖再收回袖中便不由自主因眼下传出的声音而嘴角上扬。 “龙王老头怎么死了。”说话者是那日在龙宫隐秘处的红衣女子，今日她亦是着着一袭红衣，乌黑纯亮的长发未束简简单单散落两肩，面上亦是不施粉黛，看上去竟有几分病美人的模样，叫人怜惜。 黑袍龙王很是漫不经心，上前两步一手揽过她的柳腰便同她一道往裘椅方向行去，一边开口：“老头不听话，也就留不得了。” 红衣女子顺着他柔和的力道安稳落座裘椅，面上仍旧是惨白一片，看得他很是心疼。 他道：“我瞧你今日气色要比昨日好上几分，怎不在房内多休息休息。” 黑袍龙王微微握了她凉如寒冰的双手，温热顿时传去她那方倒叫她不由一颤，开口：“闷了，想到处走走。” 她的声音是低哑的。谁能想到拥有这样一张绝世皮囊的绝色美人的声音竟显得如此暗哑沧桑，仿若是经历了几万次起起落落终于不再抱有希望的声音。 他倒是很体贴红衣女子，此番对待她全然是温柔之意，哪里还有半分方才的嗜血之道，再开口：“近来我忙，待我不忙，就陪你出去走走可好？” 待我不忙，就陪你出去走走…… 这样一句话又勾起了红衣女子沉埋在心底的多少前番过往。曾经也有一个人温柔清浅同她说过这样一句话。 若是我不忙，便来陪你。 她以为又过五年，又一次被狠狠打入无法复生的地狱里便会彻底断绝对他的念想，可，仅仅是面前这个男子这样简单不过的一句话，都足以让她再将从前那人想起一番，好好将痛苦回味一番。 “怎么了？”察觉到怀中女子的不适，他出言问道：“是不是怪我了？”说道他微微俯身于她额间点上一抹浅吻，“我答应你，再过不久就将整个六界送给你，等你身体好了我便陪你一同转尽九州。”他温柔地话语里满满都是她曾经渴望而不苛求的宠溺，只可惜她希望对她说出这番话的那个人已毫不留情地伤害了她两次……她哪里还有勇气敢再去奢望这些。 红衣女子只微微点头，嘴角勾勒出一抹极为勉强的笑意。黑袍龙王见她露有笑意便也舒了面容，方背向她踏出一步便被红衣女子拽住衣襟。 他略染殷红的眼眸与她黑得有些空洞的眼骤然相视，她道：“你没有在利用我？”她的语气中透露着一览无余的绝望，明明是一句渴望得到回答的问句，可在她说来却再平常不过，似乎他的答案是什么已经伤害不了她丝毫。而她，只是仍然执着地想问罢了。 黑袍龙王莞尔一笑顿时倾媚众生，他眼波荡漾开来，似是望着一件珍贵的宝物一般久久望着她，终于开口：“我不会利用你，从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自然不会。” “你说六界之中没有你的容身之所，你说生灵万众没有你可以信任的人……”他缓缓道着这些当初被她声嘶力竭咆哮出来的言语，目光似是山泉般清澈，道：“纵使你不相信，但你还有我。” 已经很久了，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红衣女子呆呆地看着面前被她拉住衣襟的黑袍龙王，她竟有一秒动容。她不是已经决定要断情绝爱了么，不是已经下定决心即便永世孤苦无依也再不要相信任何人了么……可是，为什么当他这般深情真挚说出这番话后，浮现在她脑海中的居然会是另一个人的身影…… 一袭白裳，与她同立平原沧海，观望一方日起日落。 她拽住衣襟的手略略颤抖，随后不待他握住便先收了回来，平缓开口：“我知道了。” 她知道的，一直以来都知道。谁人待她好，谁人令她伤。 只是很多时候她在乎的那个人狠狠地伤了她，所以她便忽略了身边待她好的入，如此不见，便是经年。 很快，黑袍龙王离身南海。她不曾问他要去往何方，但却晓得他一定是替她寻找那缕散落的魂魄。五年了，他从未停下寻找那早已不知漂往何界的一缕仙魂。 当年她的七分魂魄被东海秘术打散三分，其中一魂散落蓬莱仙岛，他花了三年时日替她寻了回来。还有一魂遗留南海，他便断了南海龙王的仙骨逼他交了出来……现下这最后一魂却不知究竟去往何方。 红衣女子这般想着不觉已过两个时辰，忽而记起前日里见他的一件黑裳有些漏线便想着缝补一番。 他待她那般好，给予她许许多多她明明不再期待的事物。纵使她责怪他幼时玩弄她纯粹的情感，但现在的她又何尝不是这样？ 只是，如今他的情感与幼时她的情感已截然不同。他给她的情感，她怕是永远也无法回应。 一手执起那件需要缝补的黑裳，视线中却出现一仙气纯明之物于他方才换下的那件袍子中缓缓流淌而出。 她不自觉便皱了眉，这种熟悉的感觉令她颤抖。她怕见到那仙物的真体却又不想真正同天界上那人断绝一切纠葛。于是，一双颤抖万分的手伸入黑袍之中，将那缓缓淌着仙气的一方请帖抽出。 便就是在那一瞬，红衣女子呆滞了眼神，那方请帖被她紧紧捏握在手，明明疼的是手掌，可她却又感觉有数把利刃毫不留情再往她心口插上几刀。可是，如今的她，哪还有鲜血可流……没有眼泪，亦没有鲜红的温热。 她曾以为在这短短五年间她已做到放下一切，斩断一切与仙界的恩怨纠葛，不去念他亦不做损他仙界的任何一事。可是，若是这样她便再找不到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那时候这个断了南海龙王仙骨的魔君，昆之幽冥对她说，他救了她，她的命便是他的。他不许她死她便绝不能寻死，他要她陪他一道颠覆六界却不需她手上沾染一分血腥，他是那般好，好到几乎要令她再次忆起情是何物爱又是何物。只可惜，这样好的幽冥却来晚了一步。 若是万年前那个仰躺在平原之上数着夜空星星的红衣少年没有在她生命之中消失不见，那么她想，她一定会先爱上他。 红衣女子强行镇定心神，视线再次落于那被鎏金镶染的请帖之上。 几个墨字异常显眼。 “帝君南辰，东海知若，共结连理，天地同福”。 她认出来，那是他的字。 这一瞬间她竟觉着自己可悲至极，事到如今她以为他还会对她抱有什么念想么？ 她的痛她的伤只是他历过情劫的必要棋子，从来都不是他念及她的丝毫筹码。 而知若，费尽心思机关算尽，不惜为魔神利用招来天地灾祸殃及六界也要得到那样一个本不属于她的人。 今日，是帝君南辰迎娶东海知若登临后位之日。知若她，终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