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山院 - 言情小说 - 偶得君子问瑶芳在线阅读 - 第四十五章 美人

第四十五章 美人

    潜、入、海、中!?

    大太阳底下,我自觉天上瞬间乌云密布、惊雷滚滚。

    这辈子我都忘不了那个天池。那酸爽,委实够味。

    兴许我这一愣神在他那里不合逻辑,也兴许是他耳神不好听不见我脸上表情变化,总而言之他居然还极为彬彬有礼、温文尔雅、沉着冷静、笑里藏刀地朝我优雅从容地伸出一只手来:“我会遁水之术,保证这次师姐你滴水不沾、平安归来。真的,我这次可保护你。”

    金色阳光落在海中,细浪洗尽尘埃;金辉镀了他的轮廓,倒映着他容颜的绝世风华。

    仿佛他在,便能为我挡去一切风雨。

    如此和谐动人的画面……

    于是就出现了栈桥上女的抱着栈桥上的木柱死不撒手、男的苦口婆心劝说下海无力的和谐感人的画面。

    “不要!你自己下去就够了,我不下水!”

    “师姐,此番真的不会有事,海中还有另一番风景……”

    “不管不管!我不去!”

    “你之前说了陪我去……”

    “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

    有期几番劝说无果,便停了下来。毕竟是我师弟,师弟还得听师姐的话,天经地义。

    有感于他的听话贤惠,我正想去拍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未料他还是一脸傲然、一脸淡定:“师姐,你此番必须陪我去。”

    他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才敢这么跟本师姐说话。

    我叉腰:“不去你又能怎样?”

    “师姐尚欠师弟数目不小的银两,为人师姐,怎能如此赖账?”他的声音变得轻佻。

    我冷嗤:“我几时欠你银子了?”

    有期立即摆出一副痛心彻骨的模样,一手按住心口:“我那价值四千两的蓝田玉佩,师姐只还了十两。”

    玉佩……玉佩?

    就是好几十天前,我在长安为了打包子,一不留神伤及无辜的那个玉佩?我还的那个是路边店里随便挑的。

    我自觉脸僵了:“四千……四千两?”

    有期扬起嘴角得寸进尺:“可已有这么多天过去,这样算来,加上利息也该有一万两了。”

    我的脸垮了:“一……万……两……”

    有期继续滔滔不绝:“我并非不通情达理之人。若师姐每年与我相伴价值二十两,那么只需五百年,师姐就可还清。不过这五百年间,利滚利到最后,至少也该有十万两,因此只需五千年,师姐就可真正还……师姐、师姐你怎么了?!”

    他说的时候我已啪嗒摔到地上,见他要关心,我赶紧自个扶着木柱站起身子,免得他扶一扶我都要钱:“那么贵,你干嘛不去抢?”

    有期傲然挺立,颇为自豪地带起微笑:“不过若师姐肯随我下海遨游一番,便算一百两。”

    “你你你!”

    都不知该骂什么好!我养了这么久的师弟,养到最后居然是只白眼狼,眼巴巴盯着我的钱袋。利滚利五千年?十万两?脸皮得比城墙厚了吧!

    他照样任我愤怒风雨来袭岿然不动:“是师姐有言在先。师姐欠在下近十万两银子,在下不过讨债而已。”

    说得那么顺,他明显是忍着笑的;我要是不在这,他脸估计都笑烂了。

    那张脸就算没眼睛也太过欠揍,我扯着一团青色灵力夹着拳头就给招呼过去。

    他自知接不住,居然敢侧身给躲了过去。

    我愈加义愤填膺,还没来得及再补一拳,没想到他忽然就势将嘴唇附到我耳畔:“用蓝田玉换个普通玉佩,我太亏了。五千年,把你一世都赔给我吧。”

    吧唧。

    脑袋中一根弦断了。

    他……他……

    我一拳头化成了绕指柔,轻飘飘地砸在他胸前。

    “你、你说……?”

    五千年何止一世,下辈子,甚至下下辈子,不都赔给他了?

    我直愣愣地盯着他脸上黑绫,心底里竟祈愿着他给点神色表示;至于其他什么别的,一时空了。

    他将我的手挡开,若无其事般将脸别向东海:“咳咳,嗯,看这东海惊涛拍岸,气势澎湃,古人有云,‘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如今一见,真乃浩浩汤汤、无涯无际之奇景,实是让人心驰神往……”

    ……演技远不及师父。

    他都威逼利诱用遍了,再不给脸就是不要脸。我极为不忿地跺了跺脚:“不就是要我下海么,我、我陪你去就是了。真麻烦。”

    他果然瞬间恢复正常。若他是个好动性子,怕就是麻雀似的跳来跳去。

    正常片刻,我就被他扔进海里。

    假设栈桥上某人正好注意到此情此景,怕又是一个可以玩一年的话题。

    ——男的威逼利诱良家女子,女子不从,最后男的把女子扔进海里,自己也跟着跳下去殉情……

    这男的脑回路委实奇葩。

    ……

    被有期扔下海,很快他的人就跟上来,又紧紧交握住我的手。也就在这刹那,我已能像他那般正常呼吸。

    曾经觉得有期一副柔弱身子得要人保护,可如今一下水,他无事,我差点给海水呛个半死,要不是他迅速跟上来,怕是我成了东海鱼腹,师父连个尸首都收不到。

    柔弱柔弱,去他爹的柔,去他娘的弱。

    我天生属性花草树木,水里自然游不得,只能由着有期一路又劝又拎又拖,这速度显然慢得太多。

    趁着空隙,我劝他:“要不你把我扔在这就好,你回东海里头要紧。”

    他一脸认真:“这有大白鲨。”

    我便奇了:“你过去应没有出过长安,这是你第一次到东海,识得路么?”

    他的回答很干脆:“不识得。”似是觉到我脸又垮了,他赶紧补充:“母妃曾说家乡离岸不足二十里,一眼就看得到。”

    以此地为心,师弟你画个半径二十里的圆试试看。

    奈何他依旧坚持一眼看得到,我只得随他去寻这大海捞针的一眼。

    被拖着游了半晌,果真见到前方不同寻常的光芒,且紫且白,迷幻得十分晃眼。我拿手挡了眼睛,待适应了才能看个清楚。

    天了个乖乖。

    水里生着一棵梭罗树。

    水里生着一棵高度直贯水面的梭罗树。

    水里生着一棵不断散着魔气的高度直贯水面的梭罗树。

    此等陆地上生的树种,在这水里混得甚好,叶色一面银白、一面幽紫,郁郁葱葱,随水微动;光华流转,奇谲瑰丽,很是养眼。

    养眼归养眼,这魔气化成灰我都认识,不正是我需要寻寻觅觅二十年砍遍全天下的魔树么?

    扭头见有期正在迷茫,我正要开口解释,眼前忽然掠过一阵来自魔树的波浪,再睁眼时,哪里还有他的人影。

    我惊得连连退后,死死盯住魔树。

    好家伙,这么棵树,竟敢当着面动我师弟?

    按理说有期那么顽强,一时应死不了,说不定还救得回来。我挽起袖子,青色灵力凝于指尖,抬起自家师父除妖的强调:“孽障,戕害人命,该当何罪?”

    我自认喊得极有气势,水里声音也该传得更快些,奈何魔树没理我。

    正要发怒,却突然听得一个仙乐般的女子声音:“阿卿,那梭罗枝险些伤到她了。”

    声音柔和空灵,如梦如幻,仿佛来自远方,仿佛来自心底。

    平平地,令我觉着几分亲切。

    这周围有人?

    我定下心神,下一瞬间就想把我这双眼睛好好洗洗。活生生的魔树底下那么一个大活人,我方才给活生生给没看见。

    活人是活人,却迷蒙得看不清容貌。一袭深红,裙绣凤纹,玉簪螺髻,应该是个美人。

    美人身边隐隐而现出一位玄衣男子,显得有些模糊不清,不像是人,倒像是鬼:“不要自责,不过是梭罗略有失控而已。”

    红衣美人略略低头,很是惆怅:“如今已是如此,这样下去,我还能清醒多久?”

    玄衣男子倾身飘下,一手安放在美人的肩膀:“你太累了。”

    美人自嘲般,轻轻笑声越发缥缈:“我应是十恶不赦才对吧。”她仰头望向魔树,“许多生命,都是这样因我消失的。”又顿了一顿,“可许多生命,也需要这样去救。”

    玄衣男子缓缓落定在她身畔,一手抚上美人鬓角的发。我虽看不清他的神色,可从这温柔的动作,却也猜得到他此时定是含情脉脉得能挤出水来。

    此时无声胜有声。

    美人低下头去,一手轻按在自己腹部,似有笑意:“我还记得她每一次动的感觉,记得她那么微弱的心跳,很小很小,可便是这么小,我也能呆呆地听上半日。我想象过能看着她一天天长大的日子,哪怕到最后……”

    玄衣男子竟就此伸手,将美人紧紧揽入怀中。

    我看懵了。

    美人依偎着,几欲梨花带雨:“我本就是魔,如果她知道我做下这种事,定会更加以我为耻吧?……”

    “不会的。”玄衣男子声音悲切,“你很勇敢、很坚强,她会喜欢这样的娘亲。”

    我完全不知道这唱的哪一出。

    那头苦命鸳鸯凄然相拥,将我全然无视,我在旁边完全就是棵白菜,哦不,海带。

    虽说那美人似乎是魔,我也需要帮师父斩妖除魔,可这么偷袭鸳鸯也太不道德。我正要秉承道德原则,先打招呼再去偷袭,脑袋顶上忽然飘下来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呼唤:“阿湄、阿湄!”

    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