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附体

    人的一生中，偶尔会有些不可思议的神迹发生，譬如正面遇上自己，通常是被人盗号了。特殊情况，则像此时的白敏。

    恍恍惚惚跟着“自己”的尸体上了警车，一路上都在想：我是不是死了？

    但那些人分明看得到自己，意味着自己没有死，那她现在是以什么状态什么样的身体存活在世呢？

    显然她清楚，已经不再是原来的长相，不然刚刚出现在事故现场时保准会引发尖叫。也许，确实有人尖叫了，只是她没听到。

    “姓名。”

    “能不说吗？”

    “也行。”值班警员做着十分含糊的笔录（也不知谁规定的，就算知名知姓也要在做笔录时再问一遍），可这位小警员竟对白敏网开一面了。他眼神中甚至透着殷勤，“您知道死者叫什么吗？”

    “白敏。”这大概是白敏现在唯一能确定的。

    “您跟死者的关系是？”

    “关系，”她心底越发的慌了，忽然觉得不该来此，警察要是问起她是谁，要怎么证明自己的身份呢？想不出一个合适的名义，只能随口编了，“朋友。”

    “朋友？”警员皱了下眉头，继续问，“您最后一次见到死者是什么时候？”

    “见到？”本尊兴许是没见过的，白敏又扯下一个谎，“那个，警察先生，我和我朋友很长时间没碰面了，但我们确实认识，没想到再次见到会是以这种状态，用这样的方式。”

    白敏并不知晓她现在的模样足可激起任何男性的保护欲，无意识间不断释放着这种能力。

    询问的警官按耐下用手去抚平她眉心的冲动，本着公事公办的态度说，“既然这样，您并不是死者的直接监护人，我们想办法联系家属来认领尸首吧。”

    “她没什么家属的。”白敏脱口而出。

    “这样啊，”警员转了转笔头，“那就先确认死者身份，确定没有谋杀可能再移交殡仪馆。”

    一夜之间，仅是几个图章盖落，身份证号码确认，身份确认，存在于世间三十三年的白敏就这样被判定了死亡。

    真的白敏死了，身份证也即将消号，那现在的她又是谁呢？

    低头看着警局的地砖，眼神黯然如墨。

    如果不是亲眼看着自己死去，她不会意识到连一个可以交托身后事的朋友都找不到，更没有想过那个残破的工地会是她最后落脚的地方。回忆从前，无法找出一件足以令世人记住的事情，纵使当年放一条狗到人世，起码还能产十七八个崽吧。

    头脑里面一阵晕眩，方才纸面上的那些图章似乎每一个都只写着“失败”二字。那个时候她只想过简单的生活，可是如今，好后悔。

    人生五十而知天命，一次轻易的死亡让白敏在不知不觉间打开了萦绕心头多年的枷锁。她有一个秘密，十八岁之前参加过一项疯狂的集体实验，研究人类特殊潜能。

    那群人，有的擅长格斗，有的擅长侦查，有的甚至能隔空遗物、参透人心。起初她也是被选定的一员，但在随后的考核训练中，几个实验体被中途刷下，她就是其中之一。她没有跟旁人一样选择离开，而是担任记录员的工作，跟完了全程的实验项目才走，只是少有人知道。

    其实那次考核中她是故意被鉴定为不合格的，因为只要顺利在实验中脱颖而出就会被派往指定院校就读，毕业以后胜任特定的工作。然而白敏自出生起就容貌奇丑，被视为异类，没信心完成别人的委托，更怕拖累了整个团体，于是在一道道充满排斥的目光中，她放弃了。

    今时的他们，个个都璀璨耀眼吧？

    “若当时没有走，就不会死得这样无人问津。当初自以为是的离开，只是让我从头到尾变成一个失败者，看来我是错了。”

    黑暗中起光，闭眼见天堂。

    两个女人桀桀的笑传入耳鼓，模糊的视线里，有双小孩的脚从地板上踩过，留下几个清晰的脚掌印。孩子的双脚都没穿鞋袜，那些女人的笑声肆无忌惮，像坟场上空不断徘徊的渡鸦。嘎嘎……

    当白敏还小的时候，日本有一部电影风靡全亚，她觉得自己就是那个从电视机里爬出来的角色。那部影片的名字叫做，午夜凶铃。

    从来此生，与世有隔。

    那两道女人的身形愈见飘忽，进而一言不合扭打了起来，纤细的手臂你一巴掌我一拳的，好不热闹。

    白敏微微抬头，神情木然。看见一名警官在眼前不断的张嘴又闭嘴，声音却是被掩盖了过去。

    像在喊着自己呢？她木讷的脸上出现一丝变化，嘴角略弯，“警官同志，周围太吵了，你在跟我说什么？”

    “俞小姐，警局里包括你只有四个人，何来吵？”警员摸了摸后脑。

    “四个……”白敏浑圆的眼珠在局子里扫视一圈，依次看到桌子、文件、空桌、空椅和三名警官，除了这些大老爷们，什么都不多，刚才闻听的嘈杂声不复存在。

    正坐办公桌前的警队长这时开口道，“漫乔小姐，您是不是有什么困难？要我帮忙吗？”

    白敏摇摇头，犹豫一下又问，“你知道我的名字，你认识我？”

    警队长由衷笑道，“别开玩笑了俞漫乔小姐，你是大明星谁不认识。你该不会以为我们都没叫出你的名字，误以为自己知名度不高，所以在生闷气吧？”

    白敏一挺身站起来，“不是，你说我叫……俞漫乔？”这名字印象中不止一次的听到了，一时间却又不能跟某张脸孔联系在一起。

    警局里的人都讶异，“您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啊，兴……兴奋！”白敏五指大张，装作中了六合彩一样。

    可眼前一张张见了鬼的表情让她无法保持在“兴奋”状态，不动声色的咽下一口唾沫，一口气说完，“没事的话我想先回去休息了，哦我钱包掉了，有没有人能借我几块钱打车？”话越到后面声音就越轻，许是底气不足吧。

    警队长很大方的一口答应道，“这个简单，漫乔小姐现在住哪家酒店，我派局里的弟兄出车送你。小赵有空吧？给你当一回护花使者。”

    收到任务的赵姓警员立即从座位上弹起，笑到眼睛只剩一条缝。

    “我住哪家酒店？”白敏却犯了难，她脑子里连半个酒店的名字都蹦不出，又哪有住进去的可能。沉默片刻后说，“不到酒店，送我去刚才来的地方就好。”

    警队长登时收起那副欢快的神情，正色道，“看来今天去世的真是你一个很重要的朋友，节哀顺变。小赵，路上顺道捎上香烛，到地方之后祭拜一下。”

    “多谢。”白敏迈步告辞，出了屋子又回眸一眼，“跟你们说个事儿，这警局妖气太重，回头贴两张门神吧。”

    剩下局子里的两人瞪圆了双眼，同时觉得背脊凉飕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