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8章 少年(求月票!)
田蚡回到住处,再也压制不住心中的怒气,一进门就破口大骂。 这老匹夫究竟想干什么,他做不成丞相,又不是我的责任,为什么要事事针对我 侍者们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纷纷避让。田蚡见了,更加生气,冲着最近的一个小儿抬手就是一巴掌,啪的一声脆响,小儿被抽得原地转了个圈,粉嫩的小脸立刻肿了起来,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却不敢哭出声来,只能捂着脸,跪倒在地,连连叩头。 一群废物田蚡飞起一脚,将小儿踢倒在地,转身入室。小儿捂着胸口倒在地上,脸色渐渐发紫,旁边的人见了,连忙将他架起,去找医匠就诊。 田蚡坐在堂上,越想越生气。虽然还没有打听,但他肯定这件事是窦婴在背后捣鬼。天子也不是不知道,可是他乐见其成。用窦婴刺激他,用他压制窦婴,不过是帝王术的常见手段而已。 可是,窦婴这一招太狠了。正值天子要出兵河西,急需兵力之际,他派窦家子弟从军,天子即使怀疑他的用心,也不会拒绝。为了避免窦家因此重新坐大,天子要他发动田王子弟从军,淡化窦家可能产生的影响,这不是为难他吗 田氏王氏是新贵,怎么能和经营了几十年的窦家相提并论。别的不说,看看双方的领袖就知道了。窦婴做大将军的时候,他不过是个郎中,只能在窦婴面前跑跑腿。让他和窦婴斗,他哪有那个实力。 可是,天子开了口,他也不能拒绝。如何安排田家子弟从军。让他犯了难。 战场凶险,万一战死怎么办他虽然没打过仗,但是他也看得出来,这一仗其实并没有必胜的把握。曹时上次出征可圈可点,不代表这一次就能打赢。指挥五千人和指挥五万人完全两个概念。 田蚡愁肠百结,长吁短叹。 藉福听到消息。赶了过来,见田蚡此状,连忙上前问候。田蚡摆了摆手,示意藉福入座,便将事情的原由说了一遍。藉福听了,抚须思索良久,无奈地摇摇头。 君侯,这件事恐怕不能正面拒绝。天子用兵在即,需要更多的兵力。又要消除梁啸被免的流言,就算怀疑魏其侯的用意,也不可能正面说破。 田蚡苦笑。这一点,他已经想到了,不需要藉福来提醒他。 魏其侯此举,恐怕只是一个开始,绝不仅限于此。藉福接着说道:外朝的争斗与宫里分不开关系。如果说曹时卫青代表的是平阳长公主的力量,魏其侯代表的是皇后的力量。那君侯代表的就是太后的力量。天子这是要在三方之间搞平衡,君侯切不可大意。太后皇后之间。向来难以和睦,历朝皆是如此,概莫例外。 田蚡心里咯噔一下,猛地坐直了身子。那一瞬间,他清晰的听到了脖子咯嗒一声轻响,顿时觉得无法动弹。他用手扶着头。唉哟唉哟的叫了起来。 君侯藉福吓了一跳,连忙赶过来,扶住田蚡。田蚡疼得脸色煞白,豆粒大的汗珠涌了出来,很快就浸湿了衣缘。藉福见状。不敢怠慢,连忙让人去叫医匠。 医匠来得有些慢,跑得气喘吁吁,满面通红。田蚡已经疼得奄奄一息。医匠见状,连忙放下药箱,上前接过田蚡,仔细问了经过,又用手摸了摸田蚡的脖子,他一碰,田蚡就发出痛苦难忍的尖叫。医匠见状,脸上露出为难之色,小心翼翼的放下田蚡,然后退到一旁,躬身不言。 怎么了 丞相这是伤了骨头,我我医术有限,不敢施治,万一失手,丞相可能从此就站不起来了。 藉福的脸抽搐了片刻。那那可怎么办 让他躺下静养,慢慢恢复,也许还有一些机会。 藉福看看快没气的田蚡,犹豫不决。躺下静养他怀疑再不治的话,田蚡就没命了。他看看田蚡,再看看医匠,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还有一个办法。匠匠小心翼翼地将田蚡放倒,让他躺在坐席上,这才说道:请宫里的太医来治。他们医术高明,也许有办法。 藉福恍然大悟。对啊,找太医署的太医来治,他们的手艺肯定比丞相府自己的医匠强多了。他不敢怠慢,吩咐人照料好田蚡,自己赶往甘泉宫,向天子汇报。 天子得知田蚡突然病倒,大吃一惊,连忙派太医丞前来救治。太医丞查看之后,为田蚡正了骨,田蚡的脖子总算恢复了正常。不过,耽搁的时间太长,田蚡留下了明显的后遗症,脖子以一个很明显的角度歪向左侧,配合他那张丑脸,实在没什么丞相的尊严可言。 天子听了太医丞的汇报,沉默了良久,摇了摇头。他派人召来了御史大夫韩安国,让他暂摄丞相事,又让人通知田蚡,让他安心静养,不要担心朝政。 田蚡接到消息,眼前一黑,差点晕死过去。 石渠阁。 董仲舒放下手中的笔,抬起手,轻轻地捏着山根,微微的胀痛感让他的头脑清醒了不少。连续十几日翻捡旧档,查抄资料,让他格外疲惫,几乎撑不住了。 与他以前做学问大多靠理解不同,这次的研究与大量的数字打交道,他首先要将一条条资料摘抄下来,排比校对,去伪存真,能够才能进行一步的工作。这项工作说不上有什么难度,却非常繁杂,那一串串数字看得他头晕眼花。 可是他却不能不做。窦婴把这个工作交给了他,还为他争取了三百金的酬劳。对他来说,三百金可是一笔巨款。需知他的家产全部加起来也不过十金之数。三百金足够让他体现的度过余生,再也不用为生计发愁。 除此之外,窦婴还帮他预定了馆陶长公主府的讲席。一旦他的成果出来,将作为重大课题在馆陶长公主举办的学术讲座上宣讲。用窦婴的话说。这一次,董仲舒要向天下人证明,儒者并非空谈之辈,他们同样能经世济用,有益民生。 为了这个信念,董仲舒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耗在了石渠阁里。 毕竟年纪不小了。长时间的伏案读书,让他腰酸背痛,眼睛也开始发花,时常一片模糊。他不得不每隔一段时间就停下来歇一歇,定定神。 董仲舒放下手,却发现面前多了一个小小的身影。他愣了一下,眯着眼睛,打量了半晌。 你是 司马迁抱着怀里的书,躬身施礼。报上自己的籍贯姓名。董仲舒揉着太阳xue想了想,终于想起了这个名字。他早就知道司马谈有个儿子在宫里为郎,却一直没见过。此刻看到彬彬有礼的司马迁,顿生好感。这段时间司马谈有些魔症,不修边幅,董仲舒下意识的以为司马迁也应该那样,没想到看到的却一是个衣衫整洁,相貌清秀的少年。 原来是太史公的爱子。董仲舒温和的说道:你在这里读书。读的是什么书呀 是山海经图。司马迁有些紧张,小脸泛起了微红。虽然他在宫里的时间不短了。石渠阁天禄阁就像家里一样熟悉,可是站在大儒董仲舒的面前,他既兴奋,又不安,生怕说错了话。 山海经图董仲舒微微蹙眉。你年纪尚幼,应该读些圣人经典。怎么读这些怪力乱神的书 司马迁抿紧了嘴唇,强笑了两声,不敢说话了,只是将怀里的书抱得更紧。 董仲舒见了,也觉得有趣。便放缓了语气,招招手。来,跟我说说,你都看到了些什么。 司马迁走到案前,跪坐在席上,将手里的书摊开。董仲舒只看了一眼,就不禁惊讶的吸了一口气。司马迁手里的书并不是常见的帛书,而是用新纸重新抄写的,上面的字迹虽然有些稚嫩,却非常工整,应该是司马迁自己写的。 你怎么会有新纸董仲舒大感惊讶。他见过新纸,却没有得到。窦婴说,他已经派人去淮南采购了,只是现在还没有到手,所以董仲舒只能写在竹简上。为了改一个数字,董仲舒经常要大费周章。 冠军侯送的。司马迁有些小得意。 冠军侯梁啸你认识他董仲舒一拍脑门,恍然大悟。司马迁是因为司马谈发现了新的星象才由童蒙为郎,司马谈最近在研究的那个什么定式就是梁啸让枚皋带给司马谈的,梁啸当然认识司马迁。 我和冠军侯有数面之缘。我还向他讨教过有关山海经图的问题。 董仲舒笑了起来,带着几分调侃。没错,他也喜欢这些不登大雅之堂的学问。 司马迁有些不高兴,提高了声音。夫子为什么这么说 董仲舒童心大发,故意和司马迁抬杠。我说错了吗 呃,小子不敢说夫子说错了,小子只是觉得学问可以有大小,却不应该分什么雅俗。现在的雅,也许正是以前的俗,现在的俗,也许就是将来的雅。别的不说,如今有几个人能懂得所谓的雅乐,上至宫廷,下至民间,听的不都是楚声么。在周朝的时候,楚人可是中原人看不起的下里巴人。 董仲舒一时语塞,不禁大为感慨。小子所言有理,我的确失于妥当。那你说说,这山海经图究竟讲的是什么呢 这正是小子想向夫子请教的。司马迁细细的眉毛蹙了起来。夫子,尧不是圣人么,为什么他要杀鲧 因为鲧治水失败啊。 治水失败就要杀吗洪水那么大,他失败了,也未必就是他的责任。 因为他治水不循正道,用堵而不用疏。治水失败,就是他的责任。后来他的儿子禹治水成功,舜帝不是将帝位禅让给他了吧他不承担责任,谁来承担责任 司马迁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又说道:可是我还是觉得尧的责任更大。夫子不是说天子出现失德之事时,上天才会降以灾异,以示警告吗如果尧是圣人,为什么会出现遍布天下的大洪水,以至于鲧治水九年而不成,禹治水十三年方告成功 我董仲舒哑口无言,睁圆了眼睛,瞪着司马迁。这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啊。按照他的天人感应理论,尧的确算不上什么圣人。亏得这小子没在天子面前提这句话,否则他会比现在更丢脸。 还有啊,尧舜禹是禅让,以德得国。可是启却把公天下变成了家天下,他做得对不对 这个董仲舒收起了玩笑之心,小心应付。这小子虽然年纪不大,却刁钻得很,颇有些梁啸的作风,专往薄弱处下手。刚才关于尧的那个问题不好答,现在这个关于启的问题同样不好答。儒家言必称三代,启是夏代开国君主,如果说他是有德之人,那他把公天下变成家天下岂不成了正义之举如果家天下是正义之举,那尧舜禹岂不是做得不对如果说启做得不对,那他又怎么能开三代之风 董仲舒越想问题越多,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司马迁。 其实他也清楚,这是一个无法回答的问题,就像讨论汉家得天下是否合法一样。高皇帝刘邦究竟是乱臣贼子,还是上苍眷顾之人都不好说。刘邦逝世不过六十余年,他的那些英雄事迹很多人并不陌生。如果说上苍眷顾的就是这样的人,那上苍选人的标准也未免太随意了。 董仲舒被司马迁那又黑又亮,充满疑惑的眼睛看得心慌意乱。身为成名多年的大儒,连一个孩子的问题都无法回答,或者说,不能给出问心无愧无可辩驳的答案,这几十年的努力难道真是一场自欺欺人的梦 夫子,夫子司马迁低声叫道,把董仲舒从神伤中带了回来。董仲舒自嘲地笑了笑。你这个问题,我真的回答不了,要让你失望了。 司马迁歪了歪头。我以后是写一部书,能够回答这些问题的书。不仅能知其然,还能知其所以然。 未完待续。 :五月最后一天,求月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