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刘似如的新世界
半个多小时后，夏鸣的电话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夏鸣没接，他知道是小欢到了，出办公室到了小楼门口，一个少女正被洪大爷拦在门外。 “洪大爷，这是来采访我们的记者。” 对洪大爷和庞大妈这对夫妇，夏鸣他们还是有所保留的，毕竟他们是燕大的人。 “记者？”洪大爷狐疑地打量着少女，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嗯了一声，默默让开了。 看清少女的模样，夏鸣顿时明白了洪大爷在想什么。 眼前站着的完全是一个高中还没毕业的乖乖女，剪了个蘑菇头，跟又圆又大的眼睛，挺而翘的鼻子和小巧的菱唇配在一起，非常的可爱。 少女双颊泛着红晕，目光四下游离着，略略内八字的脚尖还在搓着地，这是记者！？ 换个人是坚决不信的，然而在这个研究所里，“以貌取人”的标准早就被唐晓棠摧毁了，所以洪大爷也对自己的眼光丧失了信心。 夏鸣说：“是小欢吗？请进……” 少女下巴快杵到了胸口：“嗯……” 刚进办公室，少女就紧张地道：“刚才，为什么要骗门卫大爷？” “难道，你们这个蝉动科技，是瞒着研究所办的？” “普罗米修斯，是你们偷研究所的研究成果？” 夏鸣明白李迪罗的意思了，这个女孩就跟小兔似的，敏感得过份。不过他不太认同李迪罗的观点，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姑娘跟李迪罗其实很配啊，都是那么二。 对付李迪罗很容易，掌握主动权，不要被他拉到他的境界，然后用他丰富的经验拖垮你，这个原则应该也适用于她。 “那天是你把我送去医院的吧？还没谢谢你。” “没什么没什么，应该做的。啊！你没事吧，那天你七窍流血啊！” “没事，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商欢，商量的商，欢乐的欢，别念成上环啊，我会生气的，名字是爹妈取的我又不能改……” “那我还是叫你小欢吧，李迪罗跟你说明白了吗，来这是做什么？” “可刚才……” “李迪罗说你开始是想找我做采访的，怎么？现在没有采访的价值了？” “不是不是，只是……” “那不就对了？你不深入进来，又怎么知道真相呢？我说的未必是真话嘛。” “唔……我是想知道真相来着，不过对现在的新闻实践来说，采访是不需要真相的啊。” 事情不像夏鸣想的那么容易，两人的“交锋”有僵持的迹象，夏鸣只好调整策略。 “你做出我想要的计划，我给你想要的采访。” “好嘞！” 丢了根胡萝卜，小欢就专注多了，听夏鸣说明了情况后，她很快就拿出了一个方案。 新闻传播跟营销推广是一个硬币的两面，作为三流大学曾经的预备新闻狗，夏鸣虽然志不在此，但也算科班出身，对营销推广并不陌生。 不过小欢这个方案，让夏鸣觉得自己这四年大学是白读了，不，是所有搞营销推广的，专业都白读了。 给APP做一个虚拟形象…… 找一个知名的评测师做视频…… 找几个精通APP的写分析文章发微博、知了等地方…… 然后，坐等变化…… 就这样简单？别说一百万，三十万都花不了啊。 夏鸣的目的当然不是花钱，只是这么野路子的推广，能有什么效果？ “夏总，好吧，就叫你夏鸣，我一直在用普罗米修斯，想见你也不是单纯因为采访啦，这个APP很牛的，我也是你的粉丝呢。” “我觉得会喜欢上普罗米修斯的人有这样一些特征，对科技有兴趣，文化程度比较高，特别反感主流商业模式，然后还有点……自我，具体归类的话，各种宅都算吧。” “这些人在网上很集中啊，ABC站，知了，微博和贴吧这些地方，一般的商业推广对他们来说没什么效果，直接上干货是最有力的嘛。” “让他们都用上普罗米修斯以后，肯定有很多话题，说不定会爆出一个点，到那时再搞一个大新闻，事情就这么成了。” 说起正事，小欢变得靠谱了，只是丰富的肢体动作也太容易让观者走神了，手臂挥舞的时候，胸前的荡漾让夏鸣不由自主地去跟某人的尺码做对比。 上天造人，终究是公平的…… 按下杂念，夏鸣再问：“找评测师做视频有必要吗？” 在夏鸣看来，普罗米修斯又不是梦真魔镜，可以通过视觉效果获得体验。普罗米修斯的好，用了才知道。而在小欢的方案里，这一项的开销是最低十万。 “现在视频是最有效的推广方式，视频网站是技术宅、动漫宅、军宅……总之各种宅的大本营！” 小欢的大眼睛里闪着星星，跟脸颊上再度泛起的红晕一道，述说着她的兴奋。 “真相，人们就是要亲眼看到！” 她目光热烈地盯着夏鸣，似乎要将她的信条送进夏鸣脑子里，这让夏鸣心中警报大响。他现在真不敢随便跟人对眼，生怕无心之下又弄出个侯云婷。 “好吧，你说服我了……” 他躲避着小欢的目光，小欢楞了一下，弯弯的眉毛舒展开，甜甜地笑了。 第二天，霞光CBD某栋写字楼下的星巴克里，刘似如好整以暇地享受着小欢的热烈目光。 “我很少发APP的评测，看在美女的面子上，就帮你们蝉动一把。先用半个月，然后再发，价钱嘛，不干涉内容细节的话，二十万吧。” 刘似如是做手机评测视频起家的网红，因为客观公正，技术过硬而闻名，前几年还跟核桃手机的创始人公孙藐狠狠撕了一场逼而名声大噪，甚至能对各大手机厂商的销售比例产生小数位以下的影响。现在虽然风头不及以前了，数百万的粉丝数还是实打实的。 “我们这边的条件是，一周内出视频，费用方面，首尾各五万，再按点击量换算，具体的计算方式，还有其他细节在这里。” 小欢从她背着的粉红书包里掏出一份厚厚的商业文件，风格变得之剧烈，别说刘似如，夏鸣都吃惊了。 “至于评测的具体内容，我们绝不过问，您就凭着良心说话，呃……” 然后她看向夏鸣，有些不放心地问：“是这样说对吧？” 风格又变了回去，两个男人脸上都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了。 刘似如是先调整过来的，毕竟这是利益攸关的问题，他摇头道：“这个标准，不好往下谈啊。” 小欢又瞬间进入专业状态：“这是视频类网红的一线标准，还是按友库标准算的，蒙面舞王您知道吧…… 刘似如点头，蒙面舞王谁不知道？头一个视频24小时点击破了千万大关，到现在为止就放出四个视频，却已经创出了教徒上千万的“蒙面舞教”，就连B站的“羞耻女王”都带着自家的羞耻舞教投了过去，在今年绝对是S级的网红。而他自己么，在今年能留在B级就算不错了。 “很多公司找她做推广，最高的也就是首尾八万，再按点击算，人家不接不是因为价钱，而是不想靠这个挣钱。” 小欢道出这话，刘似如苦笑，真是小瞧了这个小姑娘，连蒙面舞王的事情都清楚，这可不是一般人能掌握的内幕。 既然人家知道行情，刘似如也就不挣扎了，APP这种东西也没什么技术含量，那就挣笔快钱吧。 在协议书上签字后，刘似如对夏鸣说：“夏总，您有个很厉害的助手啊。” 夏鸣正想客（得）套（瑟）两句，小欢插嘴道：“夏鸣才是真正厉害的哦，你用了就知道！哦，我是说普罗米修斯！” 刘似如拍拍夏鸣的胳膊，表达了他的同情。 大概是小姑娘给刘似如留下的印象太深，刘似如甚至有些畏惧会接到小姑娘打来的催活电话，决定早搞定早安心。 在实验室里的大桌上摆开二三十部手机，国内的菊花、小麦、美族、中星、雕牌、天天、火腿肠、核桃，国外的三星、LG、索尼、MOTO什么的，安卓手机的知名品牌差不多都囊括了。每一个型号的手机都有两部，都装了同样的应用，从新闻、导购、支付到交友，主流的APP都有，甚至每部还装了两个市面上最流行的手游。不同的是，每个型号里，一部装了普罗米修斯，一部不装。 这是针对普罗米修斯节电功能的对比测试，要一直持续到手机电量耗尽为止，至少是一整天，就没必要守着了。 刘似如坐到电脑边，手里还有一部手机，装着普罗米修斯，他要分析更具体的功能。 刘似如做评测靠的就是过硬的干货，前两年经历了一场沉沦后，在这方面的标准越发严格，这也是他在这个网红日新月异的时代，能屹立几年不倒的根本。一个小小的APP，他也要以最严谨的科学精神对待。 不过说实话，这都是场面活，刘似如对普罗米修斯并没有多大期待。 一个节电APP，能有多大技术含量？无非就是掐进程，调亮度，然后挖空心思的琢磨“为您延长了XX小时使用时间”、“为您节省了XX%电量”之类的提示要怎么表现更抢眼更亮丽。 数据还没出来，刘似如就在构思评测视频要怎么做了。 真话肯定是要说的，毕竟数据就在那，而他是绝对不愿改数据的，这是大原则。 节电肯定只是个噱头，比其他节电APP强不了太多，毕竟大家都是靠安卓吃饭，安卓的架构就是那样。 那么就在数据里找到一些证明普罗米修斯的确可以省电的结论吧，这方面就是铺垫，重点得放在电量分析和白名单上面。 刘似如觉得，普罗米修斯的最大特色，就是相当于一个ROOT软件，但是又只限定用在进程和服务管理上，确保了ROOT后的安全性。不过说归说，他是不全信的。这年头，商人说话能有三分真就是好的。 深入到普罗米修斯里，刘似如越来越担心这个视频会损害自己的形象，这界面做得要多土有多土！一点也不美观，更说不上人性化。 打开用电量分析，刘似如差点一口老血喷在手机屏幕上，这尼玛是研究所的实验报告吗？一页页的数据，跟旧式飞机身上那一溜溜铆钉般刺眼。 那一刻刘似如真的想打电话给夏鸣推掉这事了，然而职业道德还是拉着他，努力去看那些让人脑仁发痛的数据。 这一看，目光就挪不开了。 不是一般节电APP里那种漂亮的图形显示，也不是简洁的百分比数字，而是一个个进程，一个个服务，以及所属APP的数字。既有细致到小数位点后三位的毫安，也有百分比。 更惊人的是，每一个进程，每一个服务都有注释，很详细地说明了这个进程是干什么的，涉及到哪些硬件的调用。从最低层次的CPU响应，到内存，到扩展存储，以及通话模块，WIFI模块，屏幕以及摄像头、感光器等等，没有落下一个。 刘似如楞了好一阵，然后觉得脸皮开始发麻，接着是头皮，这是血液上涌造成的。这是节电APP？你特么在逗我！这是秘密大发送好吧！这个普罗米修斯，到底要干什么！？ 对任何一个做底层和后端的安卓程序员来说，这些注释都是常识，但当他们开发APP的时候，这些又是它们千方百计想要遮掩的秘密。 代码被反编译还是其次，商业APP的梦想是什么？拿到所有的权限，不让用户知道APP的一切动作。对用户来说，自己最好就是一个黑箱。这样一来，它想怎么更新，想怎么改数据，想怎么调用户的信息，想怎么关联其他APP，都由它掌握。简而言之，你的手机我作主！ 刘似如看着那一排排数据，还有数据后的注释，发现就算是自己这么一个技术宅，手机里居然也是污糟糟一团。好多他从没觉得有什么异样的APP，都在玩各种小动作。 订餐APP要了通信录不说，连摄像头权限都要，这都还是明面上的。潜伏进程固定六小时读一次内存是干什么？导购APP里，每三个小时读一次短信是为哪桩？那个打的APP，一半的电量都耗在了读扩展存储，这又是干什么？ 当刘似如的眼睛从手机屏幕上挪开时，已经是一个多小时后，恐惧正包围着他。 大数据是怎么来的，就是这么一点点来的…… 关于大数据，关于手机APP对私人隐私的侵害，以前他只是泛泛的知道，对那些大谈威胁的言论还晒之一笑。科技带来了便利，当然也带来了威胁，这是一体两面嘛，对一般人来说，危害远远小于便利，这是社会进步必须付出的代价。 现在他却觉得，这些威胁是实实在在的，而且不是科技带来的，是商人带来的。对完全没有道德底限的这些人来说，最终会做到哪一步？ 好个盗火的普罗米修斯！ 小小的一个电量分析的功能，却是在打所有APP的脸！它哪里是在分析电量，它分明是把这一切罪恶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认识到了这一点，刘似如有一种强烈的冲动，他想到网上去找和他有同样感受的人。 进了卡吧某处分舵，刘似如眼前似乎打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