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34 新高泉市的憧憬与隐忧
眼看气氛转冷，小欢却像是没听懂张翰在说什么一样，依旧笑着说：“这里是安姆星，没有大气层，没有磁场，地心也是冷的，不靠人工智能给大家划个圈子，随时都会出问题啊。” “对啊，就像城市的护罩，不仅做得那么结实，还得建两层，就怕出问题。而且光是护罩的日常检查和维护，如果交给人来做，咱们高泉市所有人都填进去都不够，只能靠人工智能和机器人。” 小萍摊手说着，虽然脸上是无奈的表情，却让大家觉得很可爱。 围观市民都纷纷点头，虽然一时没想清楚小欢和小萍这话跟刚才的话题有什么联系，但感觉却很有道理。这里都不是地球了，空气和水都是造出来的，自然得照另一套规矩来。 张翰压住跳动的眉头，很有耐心的纠正话题：“我说的是人的管理……” “我觉得你们有些误会了”，小欢却不想继续为耐心充值了，笑容渐渐收敛：“不管是人工智能给大家划的圈，还是蓝十字会和咱们在这里定的规矩，都只有一个目的，让大家能在这里生活下去。” “至于大家想怎么过日子，星联没权力管，也不想管。你们觉得规矩不够，就自己定规矩嘛。至于程馆长说到的事情，大家在地球上那些人眼里是病人，但在我们星联眼里，仍然是正常人，有感情，有理智。就算有分歧，也不会搞出大乱子的。” “星联都相信大家，难道大家还不相信自己？” 小欢这番话走的是感性路线，不仅汪琳和瞿胜军这样的人连连点头，杜凯和郑雅都再度对视，笑容回到了脸上。 程贵思没被带跑节奏，很坚定的说：“事情不是这么简单，总有些问题得分眼前利益和长远利益，没有一个强有力的组织代表大家做决策，真的很危险……” “那就投票嘛”，笑容又回到小欢脸上：“如果大家认为不需要，总不可能给大家强加一个这样的组织呀。” “但是……” 程贵思想说这种前提和常识，怎么也变成了需要投票来决定的事情？ 小欢摆手说：“我明白程馆长的顾虑，不过事情换个角度来想，说不定到后面，大家发现事事都要自己投票会很麻烦，或者大家做的决策经常出问题，那时候说不定就会同意把社会管理的事情交给其他人来做呢。” “这个好！” 汪琳很赞同小欢的话：“我现在就觉得，很多鸡毛蒜皮的小事，压根没必要随时来搞个投票。就像昨天，老魏为了招待会的事情，弄了五次投票，虽然大家都希望把招待会办好，可连招待会的章程清单都要每个人参与，这也太麻烦了。” “我这不是怕大家说我官病又犯了，随手就把事情定了，当自己这个市委会主任是市长了吗？” 魏江山叫屈，顿时惹起一片笑声。 “我也决定该找个时候，大家好好商量下，哪些事情必须要大家一起拿主意，哪些事情市委会自己定了就行了。” 保障署的署长关明月是个沉稳的中年女性，管着医院和卫生一摊事，平常很少说话，这时候也站出来表态：“像是招待会的事情，老魏搞得这么细，既是怕大家说他揽事，也是怕花钱上说不清楚。其实呢，只要大家商量个预算总数，怎么花老魏你自己决定就行，反正帐目摆在明处，有疑心的随时看随时查就行了。” “很多小事情吧，大家都不在意，有时候说话投票都由着性子来，反而容易坏事。以后小事做个决定，通知大家就行了，大事再来一起商量。” 这个提议很实在，大多数人都赞同。 气氛一下就这么拧回去了，程贵思埋着头闷了一会，似乎觉得这也是一条可行的道路，没再说话了。 张翰那几个人来回对视了一会，某个人又跳了出来：“咱们这点人，还能有什么大事？真正的大事，比如建不建篮球场和游泳池，每月的负债是不是能少点，给市里做活的工资该怎么定，咱们说了也不算……” 另一人附和道：“对啊，服务业的税有多高，粮食、水电和网费要加多少费，市中心的气密门要不要一直敞开，就跟小孩玩过家家一样。我看啊，不如星联把事情都管起来吧，大家说好不好啊？” 这话让众人犯了踌躇，从心底里说，这未尝不是个好路子。从本质上说，他们这辈子其实都已经卖给星联了，再让星联把他们的事情管起来，顺理成章嘛。而且星联的信誉摆在那里，敢说不的人估计没几个，就算以后出了什么问题，责任都在星联而不是他们自己身上。 “我看啊，小萍来当市长，得票率保准百分之百！” 汪琳拉着小萍这么说，她都觉得这样也不错。 小萍不迭摆手：“我可没这本事，而且……” 话没说完，张翰也笑着说：“对对，其实刚才我也是这个意思，我们自己管自己，真的不知道会出什么问题，不如星联来管。要不，咱们发起一个投票，来决定是不是把高泉市的大小事情，都交给星联来做决定？” 他的态度骤然一变，让小欢和小萍都愕然，这家伙葫芦里又在卖什么药？ “这一项是不可选的哦”，小欢摇头：“星联不懂，也不会具体管市政的事情，小萍也只是联络员，这一班干完，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谢谢大家的信任，不过我的真正愿望是做个战地医生，到年底就要跟大家说再见了”，小萍的话又引得人心唏嘘不已，很快她就被一圈人围住，七嘴八舌的述说着不舍之意。 张翰僵着笑脸，再道：“那……蓝十字会行不行呢？” 确实，让星联来照管移民有些过了。星联成员现在基本只有两类人，一类是科学家，一类是战士，像小欢和小萍这样的，只是极少数。对星联来说，继续爬科技树和保卫星门才是正事，怎么可能扎到移民区里当街道办主任和居委会大妈。 张翰说的蓝十字会，倒让一些人觉得也是可行的选择。 严格的说，蓝十字会才是安姆星移民项目的管理者，星联只是提供技术协助。 这个组织是由星联和UNOC，以及各国政府共同出资创建的，属于公益性商业机构。以商业模式，承担星际移民项目，移民们实际是欠蓝十字会而不是星联的钱。 只是星际移民还在初期试验阶段，星联还得手把手的教蓝十字会怎么做事，因为蓝十字会的人手一直不足，很多人都是星联借调过去的，甚至有时候整个单位都是顶着蓝十字会的名义做事。 在高泉市民眼里，蓝十字会不过是星联的马甲而已。 不必小欢回答，魏江山就摇头说：“蓝十字会也不会管移民区的内部事务，他们就只忙一件事，运移民过来。” 张翰环视众人，笑道：“那我们完全可以用过去那一套嘛？比如程馆长，他来建个支部，事情不就顺顺当当……” 话没说完，就被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和冷哼声打断，程贵思也摇头道：“路遥知马力，能不能担得起来，不能只靠以前坐天下的历史。” “老程还是清醒的”，魏江山翘起大拇指，意有所指的说：“知道得自己走路。” 小欢那可以明察秋毫的特别视野里，清晰的看到张翰脸上的肌rou抽动了一下。 “老程也是够谦逊的，这样咱们就放心了啊！” 张翰呵呵笑着，说出类似下台阶的话后，整个人在小欢视野里的“灵魂亮度”都黯淡了一截，让小欢直想发笑。 “这个张翰，到底有什么图谋？” 再想到张翰之前的一连串转折，小欢依旧一头雾水，通过PEI暗中问小萍。 小萍也有些疑惑：“不清楚他的具体想法，我就知道他三件事情……” 她跟张翰接触不多，毕竟这个人相当自主，并不需要她做太多关心。 第一件事是张翰搞出自酿啤酒，建起酒吧不久，另一个人，也就是“安姆密语”的老板，也弄出了自己的一套工艺，在商业区开了酒吧。据说张翰跟对方谈过联合的事情，但被对方拒绝了。 张翰在不少场合都指责对方剽窃他的技术，可对方说这种技术玩玩就能搞出来，根本不是什么独门绝技，而且这里也没有专利法庭，就算剽窃也没人管。 第二件事是张翰找过魏江山，说要在商业区搞个大型超市，想让魏江山跟小萍商量，以后星门快递发送给高泉市的货物，都交给超市来售卖。利润他跟市委会对半分。他宣称这样不仅能丰富大家的物质生活，还能让市委会掌握更多的物资，获得更多预算。 魏江山说市民完全可以通过虚拟商店购买货物，如果是商业区的商店，也完全不需要私人资本，依靠人工智能和机器人就能解决问题。 魏江山也没有马上回绝，跟张翰说坚持的话，可以作为议案，让大家来做决定，张翰自然退缩了。 第三件事则是不久前，张翰直接找到小萍，说有很多人没合适的工作，他想“承包”一些市政工程，希望星联这边把市区的道路整修，居民区环境发展等项目交给他。 小萍说这事听起来不错，不过还是得交给大家来做决定，但后面张翰还是没把这事当议案提交上来。 “我看啊，他是变着法子想搞私人垄断，而且是不靠技术和大家的认可，就想走上层路线。到现在一直没走通，才对咱们生出怨气，事事作对。” 小萍的推测让小欢暗中点头，她虽然对社会和政治了解不多，可跟晓棠那个千真万确做过灭世准备的反-人类分子相比，已经算很接地气了，能理解张翰这种心理。 “他还笼络了一些人，隐隐有高泉一霸的味道，依我看啊，就该把这种人丢回地球，或者开个单间让他自己一个人玩。” 小萍愤愤的说，在她看来，没这种人存在的高泉市，才是理想中的移民社会。 “没了张翰，说不定又出来个刘翰，这种人哪里都不缺啊。只要妈祖把安全方面的事情管好，其他事让他们自己折腾就好了。” 关于移民社会该怎么发展，GEI在社会管理上又能做到哪些事情，小欢经常“聆听”夏鸣的教诲，还有安塔尼亚的例子作为对照，她已经把握到了脉络。 一句话，自己的日子自己决定怎么过…… 小欢和小萍说悄悄话的时候，魏江山也跟杜凯在一边私聊。 魏江山抱怨道：“我看啊，张翰那种人，迟早会琢磨出来怎么贿赂妈祖的法子，他就这种事在行。” “妈祖能被贿赂，人类也就完蛋了”，杜凯笑道：“还好，人工智能只认规则不认人。” “是啊，他们那些人就是接受不了这个，总想着抱人的大腿往上爬。” “我看重点不是抱人的大腿，而是没办法把其他人踩在脚下。” “如果国家也能像高泉市这样发展，那该多好。” “那是做梦吧，上下五千年，没见过自动放弃权力和利益的阶级。” “所以……我觉得，我们这些人，说不定真是新世界和新人类的开端呢。” “说得好，我相信等我的儿子长大时，咱们的生活空间已经从一个玻璃罩子，扩展到一个宇宙了。” 两人聊得火热，另一边，张翰跟他几个同志凑到一起，有人颇为沮丧的说：“程贵思那种人果然不值得信任，臭老九就是天生的软骨头！” 某人很不耐烦：“我就说整这些没意思，直接来硬的！谁不听话就收拾谁！一帮乌合之众，还能斗得过咱们？” 同伴鄙夷的道：“来硬的？机器人警察是吃素的？别忘了治安管理法案每周都在修正，管得越来越严，把谁打一顿，在地球上那根本不是个事，在这里都算得上重罪了。” “议会路线也不是不可以走嘛”，张翰止住争论，信心又上来了：“不就是拼宣传吗，咱们花点功夫，把更多人争取过来，到那时候民意在手，就算是星联看不过去，也不会管的。刚才小欢和小萍说得很清楚了，移民内部的事务，星联既然没工夫管，也没心思管。” “我觉得挺有意思的，不过……” 同伴皱眉道：“大家人人都有PEI，高泉论坛又是妈祖管的，弄不了水军删不了帖……” 张翰脸rou又拧了起来，该死，怎么没想到这个，地球上惯用的cao纵舆论套路，在这里也被废掉了啊。 就在这几个人被一层无形的郁气笼罩着时，会场里响起热烈的议论声，一个看上去跟普通投影差不多的设备，直接在空气里投影出立体影像。能听到隐隐的嗡嗡声，那是空气被持续电离的振荡。 大家议论的不是这部空气投影仪，这种投影机在高泉市的电影院里也有了，空气里的影像才是重点。 这是个更大的玻璃罩，不断闪动的数据描述了它的尺寸：直径10公里，高度1000米，一圈二十根五百米高，直径上百米的支撑柱既是空气流通系统，也是居住区，光这些高塔就能容纳三四千户人居住。 影像正是高泉市扩建工程，更广阔的空间，更多更大的建筑，土壤、林木、草地、河流，各种设施让居住环境的生态更加丰富，更接近地球。 这些是大家之前都知道的，影像里的一些新东西让大家兴奋不已。 模拟天空…… 没错，内层护罩会采用有显示特性的超材料制成，看上去像是普通玻璃，但通电之后，就成了显示屏，可以让天顶变成蓝天白云，而不是黑暗幽闭的宇宙。 轨道交通…… 扩建后的高泉市面积很大，必须得有市政交通设施了，小巧的轨道和车厢，看上去既现代又精致，终于给了人一种回归城市的实在感。 新工作…… 影像里的建筑虽然主体还是适合于太空生存的舱室，但样式却丰富多了，壁面的各种标识展示了它们的用途。看到“考古所”、“地质所”等招牌，很多人都兴奋起来，星联准备让市民出外活动了？ 真的是呢，由巨大罩子延伸出去几枝触角，用于外部作业的车辆由这里出发，向安姆星深处驶去。还有轨道通向远处的宇航中心，小型飞船正在那里起降，飞向安姆星各处。 让人们更欢喜的是，影像里的市民们不再穿贴身而单调的太空服，而是跟地球上的人一样，穿上了日常衣物，这意味着新空间的防护标准又提高了。 现在的高泉市就挨着新的高泉市，对比起来，显得既小又落后，不过当新高泉市的说明文本里亮起“预计居民总数五万”的信息时，大多数人都皱起了眉头。 那会是个大城市，各方面都很舒适，但仔细想想，好像现在这种小镇般的生活，才是最舒适的。即便加上后一批移民，现有的高泉市，居民总数也不会超过两千人。 小欢为大家展示的新高泉市，既给人们带来了憧憬，也让大家生出一些忧虑，无形中，更觉得现有的生活值得珍惜了。 看到一个个同伴都仰着脖子，全神贯注的看那些影像，张翰无奈的叹了口气，沉默了片刻后，抬头盯住新高泉市，眼中再度升起热烈的光芒。 就在会场气氛再度热烈起来之时，凄厉的警报声在头顶，以及在场所有人的PEI上响起。 “内层防护罩出现破损……” 看到妈祖发送到PEI上的信息，魏江山脸色大变。 “大家不要慌！妈祖已经启动了应急预案，为防万一，大家赶紧分散到附近的避难所里！” “别挤别抢！照着演习做就行了，每个月都练过的！” “小萍，赶紧带着小欢和摄制组的人进避难所！” 妈祖的柔和女声作着情况提示，魏江山和杜凯等市政人员招呼着大家撤离，小欢等人更是重点照顾对象，离得最近的避难所安排给了她们。 “让学生们去那个避难所吧，内层还只是轻微损坏，时间来得及，我们去远一点的避难所。” 小欢拒绝了他们的好意，坚持学生优先。 小萍则急得跳脚，压根没想去避难：“具体什么情况？” “发现市民异常举动，市民林自强，触犯治安管理法……” 妈祖很快就找到了事故的源头，看着屏幕上，一辆正高举铲臂，狠狠砸向护照的铲车，众人都惊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