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36 新世界与旧世界的混沌相织
透过高泉市的防护罩，能看到两三公里外，扩建工程的防护罩已经拔地而起，一种高山仰止的厚重感扑面而来。· 工程仅仅只完成了外层防护罩，小欢在招待会上展示的新城市要成为现实还有相当长一段时间，不过此时的高泉市，随着后续几批移民的到来，人口已经突破了两千，也开始有了点城市的气象。 城市里多了不少高层建筑，几根空气系统柱也扩建为摩天大楼，这不仅是在给扩建工程做试验，也是容纳越来越多的单身移民，同时为希望节省一些房租的家庭提供更廉价的公寓。 最近一批移民刚刚抵达，由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引导着游览各处。小姑娘穿着经过改造的仕女装，唇红齿白，活泼健康，话语逻辑严密，表述清晰，带着一股令大人不敢小觑的气场。 移民们跟着她来到某处角落，看到有片难得一见的小树林，人们都惊叹出声，纷纷说连泥土都是从地球运来的，也太奢侈了。 小姑娘纠正道：“这里是复合生态试验区，土壤是人造的，不是从地球运来的哟。” “咦，这里还有块墓碑”，有人发现了新大陆：“林自强之墓……” 小姑娘正要解说，看到一个红白相间的身影出现，交代移民自己看pei的提示，蹦蹦跳跳迎向那个身影。 “小萍姐！你又来扫墓呀？” “哟，小晓？今天轮到你做引导员啊，嗯，我是来扫墓的……” 小萍揽住黎小晓，有些伤感的道：“这也是最后一次了。” 黎小晓眼圈顿时红了，不舍的摇着小萍的胳膊：“小萍姐要走？不是说下周办了告别会再走吗？” “大家已经弄出头绪，开始习惯自己过日子了，我可不想再招惹出以前的老话题，晚上就走，不要告诉别人哦。” 小萍宠溺的揉着她的头：“走之前再看看林自强，然后等着法庭的判决，我也就没什么牵挂了。” 黎小晓撅嘴道：“那我呢？小萍姐就不牵挂我了吗？” “你啊，我在宇宙军里等着你呢”，小萍笑道。 黎小晓重重的点头：“嗯！我一定能进宇宙军！” 再拍拍小晓的头，小萍看向那块墓碑，心中道，林自强，愿在天国的你获得了永恒的宁静。高泉市会永远记得你，不是把你当做罪人，而是移民之路的牺牲者，是大家付出的代价。 祭奠了林自强之后，小萍跟黎小晓告别，前往城市法庭，今天就要对赵兴豪做出宣判，这也是她在高泉市挂念的最后一件事。 赵兴豪被抓后，考虑到他的危险性，小欢同意了市民们的决议，将他暂时转移到星联基地的禁闭室，一直到高泉市建好了法庭，才转过来接受审判。 林自强真切危害到了高泉市的安全，但他已经死了，赵兴豪的企图虽然令人瞠目，但终究是未遂，要怎么处置，大家都很犯难。 真正论罪的话，就算是在地球上的华夏，即便把这事跟恐怖主义挂上钩，最多也就是个判一缓一的待遇，人是直接放出来了。 但赵兴豪的思想却让高泉市民无比忌惮，想搞社会活力组织那一套，不合己意就要用暴力，连张翰都主动拿获他摘清自己，就知道大家有多怕他了。让他就这么出来，谁知道他会不会又跟林自强一样，要搞个大的？ 由林自强和赵兴豪两人，星际移民的两条社会原则就这么凸显出来。· 第一自然是自治，星际移民的自治并不是政治理想，而是现实需要。 安全是移民社会的第一原则，在这方面不能有一点马虎，只有人工智能才能担起这个责任，靠人是不行的。而人工智能一旦管起了安全事务，自然会延伸到整个社会的方方面面，原本政府的职责就被切走了大半。 这种状况下，靠人运转的政府自然管得有限，而且依靠人工智能，市民进行公议的效率很高，成本很低，政府正好回归执行者的本质。 第二则是对反-社会行为，甚至思想的低容忍度。 也正是因为安全至上，有反-社会倾向以及暴力倾向的人，对脆弱的移民社会来说，就是颗潜在的炸弹。哪怕是未遂，哪怕是思想言论，整个社会都难以容忍。 “在高泉市有很多自由，又有很多不自由。你会发现，跟地球上相比，没有那么多灰色的地方，红线划得很清晰，也很长，甚至划到了脑子里。” 高泉法庭的庭长，曾经当过律师和法官的江扬，对程贵思这话深有同感。 他这个庭长也不是法官，和魏江山的市委会主任等于市议会议长一样，高泉市法庭的庭长也就是个案件审理的主持人。 他的志向也不是跑到地球之外的星球继续当法官，而是摸索星际移民社会，人工智能接管司法系统的路子。 之前高泉市民们讨论过赵兴豪的处理方式，大多数人都觉得，似乎只能用投票来决定是不是遣送回地球。 那时候江扬刚来，听说了这事，认为市民投票决定公共事务没问题，但投票决定司法事务会出大问题，这跟古希腊城邦用陶片投票流放人有什么区别？ 之前投票决定处置林自强已经让一部分市民有些忧虑，再投票决定是不是流放一个人，也让大家在思考，如果这成了惯例，恐怕各种cao纵人心的事情都会上演，到时候出了错，甚至自己成了受害者怎么办？ 江扬的意见得到了认可，那么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建立司法体系，用法律来做裁定。正好，可以尝试让人工智能来支撑新的司法系统。 创建司法体系是项大工程，高泉市民讨论了很久，以至于很多人都快成了司法专家。而人工智能要怎么介入司法，也是热议话题，比如管理司法的gei，是直接让妈祖来当，还是另外建一个，诸如此类的问题，都不得不找来星联的专家提意见。 “用人工智能消灭律师、陪审团甚至法官，人就只做量刑轻重的把握，这是我的目标！” 江扬在这里找到了自己的人生目标，干得格外起劲，也因此被推选为城市法庭的庭长。 理想很美丽，现实很骨感，就只是将大家最熟悉的华夏刑法拿来修修改改，就够让人头痛的了，没有智能帮忙，江扬恐怕早就吐血而亡。 还好星联科学院听说了这事，专门组建了专家组，到高泉市帮助江扬搭起这套体系。再有妈祖随时启动民意调查，市民的反馈意见也相当快速，最终只花了三个多月，就先弄出了试行版，没让赵兴豪在星联基地的禁闭室里继续呆下去。 既然是司法，首先得有法。 高泉市当然不可能从宪法搞起，把刑法民法全部重新捋一遍，之前高泉市、蓝十字会和星联共同签订，移民合同里也写清楚了的一些要则被扒拉出来整合为一个类似声明的文件，上面说清楚了移民的地位，移民城市的定位，以及星联、蓝十字会和移民的权利和责任。· 文件的核心思想是星联提供技术，并且依据审查ei的应用，蓝十字会是基建方和服务商，移民还贷，然后自己管理自己。 在这份日后被称为的文件之下，再整理出，这不是地球上那种只用于创建卫生文明城市的东西，它就等于刑法加治安管理条例，详细规定了市民做了什么事情，会受到什么处罚。 光有法文不行，还得有一套司法程序，所以又有了。在细则里确立了高泉市用名为“高狴犴”的gei来当法官，确定嫌疑人是否有罪，法庭庭长负责量刑。 用人工智能当法官是一项巨大的挑战，不过在高泉市，法律环境要简单得多，基本都是可见可确证的行为犯罪，对初生的“高狴犴”来说，压力并不算大。 细则规定，如果案件超出人工智能目前能够理解的范围，比如经济罪、伦理罪以及思想言论问题等等，就由法庭庭长启动特别程序，对案件进行特殊处理，从召开合议庭一直到进行市民投票，视情况决定。 赵兴豪的案件倒不属于特例，根据的规定，他不仅有赞同林自强危险行为的言论，还企图劫持小欢，虽然这个打算还没带出门就被张翰拿下了，但两条都严重威胁到公共安全，被判有罪。 案件的特别之处在于惩罚，这也是高泉市建立司法体系面临的又一个重大挑战，在这上面，市民们产生了很大的争论，以至于星联都不得不出面纠正某些人的想法。 这些人认为，直接把赵兴豪遣送回地球未免太不人道，而且也不可能因为这事关他一辈子。最好的解决办法是在一段时期内，通过pei对他进行强制监控，核查他的言行，给他纠正思想的机会。时间满了，核查通过，就放松监管乃至取消强制措施。 这个做法感觉不错，通过pei实时监管，就能随时防范他作恶。 不过另一部分人却觉得不妥，他们认为，pei记录了人的一言一行，最新一代的pei甚至可以将心跳、呼吸跟接收到的信息结合起来，由此模拟出智能。一旦被强制监控，就等于这个人被剥夺了所有**权，内心赤果果暴露在外。 如果是十恶不赦的罪犯，这么处置倒没什么，但像赵兴豪这样仅仅只是言论不当，意图不轨，就被剥夺“意志自由”，罪罚不对等。 而且，pei的监控谁来执行？是人的话一点也不可靠，就算交给gei，现在gei还不是强人工智能，依旧存在被人cao纵的可能以及技术上的漏洞，一旦pei信息泄露出去，这个人一辈子也就废了。 最关键的是，这跟星联的有冲突。 星联只好出面表态，说只有在ei更加完善的时候，才可以比较放心的由gei进行监管，目前并不适合依靠pei进行这样的监控和审查。 讨论到最后，市民面临两项选择。 一是社区监管，也就是仿照轻度犯罪的监视制度，通过pei时刻监控个人的位置，并不涉及核心意志。 一是遣送回地球，但另建隔离区，确保生活不至于糟糕到以前的状况。 这又是两难的选择，第一条依旧让人不放心，第二条嘛……路费加隔离区的修建，高泉市民也是要出钱的。 今天江扬将综合高狴犴的宣判和各方意见，裁定赵兴豪的命运。 “赵兴豪，散播危害公共安全的不当言论，鼓动他人威胁重要人士的人身安全，两项事实无误，法官裁定有罪。本庭宣布……遣送回地球，委托蓝十字会进行妥善安置，终身不得再回到高泉市。” 江扬虽然没有敲锤子，话语却如无形的重锤，砸得等候宣判的赵兴豪脸色煞白。 “我改过了啊！我被关了快半年了，还不够吗？凭什么说几句话就要被送回去！？凭什么啊！我要找律师！” 他仓皇的叫喊着，可惜，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外加充当法警的两部警用机器人。 “你有上诉权，但高泉市不接受人作为律师，也没有陪审团。替代律师和陪审团的gei还没有投入实用，你就享受不到这项待遇了。” 透过影像，江扬怜悯的对赵兴豪这么说，心中暗道，你是小白鼠，受到了特殊对待。但是很遗憾，谁让你是第一个，谁让高泉市所有人都觉得你这种人太危险，宁愿出钱也要把你送走呢？ “送回地球……那不是更热闹了？” 听到这个并不意外的结果，小萍在略略为赵兴豪遗憾的同时，开始担心地球上的人类了。 这时候的地球，尤其是华夏，正因为这部纪录片而大打嘴仗，纪录片如同涡流，将各种想法，各个立场，各方势力的人揉到了一起，催生出的舆论风浪，已经偏离了纪录片本身的方向。 最初还是就事论事，大多数人看到高泉市民的生活还算不错，在某些地方甚至比他们还强，都很欣慰。毕竟星门综合症患者已经成了人类的一桩心病，华夏就有接近二百万患者呆在隔离区里，时刻不停的提醒着人们，空前的人道灾难正在上演。 现在高泉市这个样板亮出来，这桩灾难总算有了两全其美的解决方案，虽然全球已经高达千万的患者不可能一下子搬过去，但总算给了患者希望，而不是在隔离区里绝望而无助的等下去。 高泉市以及正在建设中的新市区，展现的科幻般场景，甚至让很多人，尤其是宅男们心生向往，“求感染星门病”的笑话在网络上大肆流传，一些关心现实问题的人据此提出了新的建议。 这些人就疾呼，移民去安姆星实在太远，也实在太慢。既然星联已经有了这样的技术，可以不靠地球支持，就完成大部分基础建设，为什么不直接在地球上建这样的隔离区？ 比如在天山或者戈壁建这样的城市，都不用防护罩，或者最多建一层不封闭的，这样成本又低，见效又快，二百万人，只需要几座大号的城市就解决问题了。 这些意见获得了很高的支持，甚至在华夏政府内部，都开始有这方面的强烈呼声，原因是安姆星移民工程的费用实在太高了。 高泉市并不是星联出钱修的，费用来自于蓝十字会，蓝十字会又是收各个国家的钱。高泉市作为先行试验项目，全由华夏出资，毕竟华夏的星门病患者最多，压力最大。高达三四万亿的费用，不仅政府心痛，民众也都觉得rou痛。 高泉市的扩建工程当然不是华夏一个国家担得下来的，未来的高泉市会是一个国际化的移民城市，但华夏依旧还得出钱。 让星联在沙漠戈壁建这样的隔离区，似乎是个很完美的解决方案。 正当华夏高层开始认真考虑这事的时候，舆论开始转向了。 纪录片被一帧帧扒皮，强调了高泉市移民比华夏大多数人的生活水平都高。之前大家不关心的社会管理问题，也被各方媒体一条条掰碎了分析，不仅移民自治的原则凸显出来，华夏法律在高泉市无效的情况也被揭露了。 尽管政府多次表态，移民虽然保留了华夏国籍，但在高泉市遵从治地法则，并不受华夏法律的管辖，可很多人已经被媒体煽动起来，开始追问移民的立场，以及政府凭什么这么优待患者，为什么不把钱花在民生上？ “中产白领不如星门病人，谁是难民？” “星门病不是数典忘祖的护照！” “不要继续当冤大头了！华夏该走自己的路！” 诸如此类的言论喧嚣尘上，紧接着，原本已经埋进尘土里的阴谋论又纷纷出炉，而后的言论升级到“星联把用我们的钱讨好星门病人，这是别有用心”，或者“事情很清楚了，谁是星门病的最大受益者，谁就是幕后黑手！” 在官方媒体沉默的时候，互联网媒体再度追问一个个尖锐的问题，星门综合症到底是怎么来的？星联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从扩展智能到星联网，从星门到星门综合症，不得不说，星联落子如神。黑锅是unoc和各国政府背了，星联却收获了上千万跟正常人类无法再面对面接触的新人类。” “大家有没有认真想过，pei在给大家带来便利的时候，同时也给大家的灵魂戴上了一副镣铐。共济会已经成为过去，星联的布局，让它已成为下一个共济会，并且力量要强出百倍都不止！” 某位多年前靠这战那战炒作舆论的过气专家，在某门户网站上发表了长评，被顶到首页最显眼的位置，引得其他网络媒体纷纷跟进，开始酿造“砸烂pei，重做自由人”的新酒。 几位医学界的专家也站了出来，声称星门病比星联和政府宣传的更为可怕，传染更为广泛。他们认为，全球至少已经有几亿人得了星门病，只是还在潜伏期。潜伏期越长，发病后越不明显，但到中老年之后，都会因为大脑受损而变成老年痴呆。 在这个时候，福乡医疗的广告开始通过“星门搜索”之类没有连接上星联网的渠道铺开，“你已经得了星门病，还不来福乡治疗”这种粗暴直接的宣传语，渐渐渗透到没有接触pei的中老年群体里。 另一方面，依旧没有签署的美国政府，宣布通过血液、心率和体温等身体表征，判断星门病感染状况的技术已经成熟。在这个基础上，美国政府开始推动“实时监测”计划，一方面准备立法，规定美国的火种pei用户必须加装探测系统，另一方面也加紧研制基于iei神经元芯片和编程智能另外开发的pei。 “事情在起变化……” 安塔尼亚，星联总部大楼，代理常务的李迪罗皱着眉头，思绪在最近收到的各种消息之间跳跃。 某篇文章刚发布在没有连接上星联网的小众论坛上，千颜就抓取过来，发送给李迪罗，他片刻间就将几千字长文扫过，然后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恨声骂道：“下三路手段都用上，欺人太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