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拭泪相看是故人 (三)

    阿璃慢慢直起身来,目光须臾不离地盯着延羲,神情戒备。

    她能猜到,延羲特意约了在双心桥见面,恐怕是打算狠狠地羞辱自己一顿。

    可无论如何,自己也绝不能让步,就算他以蛊毒相挟,大不了拼个玉石俱焚,断不得让他一人全身而退。

    延羲望着桥中央的阿璃,面色清冷,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眉目依旧俊美如画,长发被夜风轻轻托起、舒展飘舞着拂过肩头。整个人,却如寒冰笼罩,周身散发着冷凝的气息。

    两人沉默地对视了片刻,淡漠的好像偶然相逢的游人。一个站在桥上,一个立在桥下,各自怀着深藏隐秘的心思。

    阿璃率先打破沉寂,单刀直入地问道:“你要怎样才肯放过仲奕?”

    延羲垂下双目,缓步踏上石桥,走到阿璃面前,“你觉得我想怎样?”

    阿璃扬起头,“我没工夫跟你打哑谜!你若真的关心你meimei,就放过她和仲奕,让他们去一个与世无争的地方,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延羲笑意轻嘲,“你觉得,东越仲奕能让青遥感到安稳?”

    阿璃按捺住火气,别开视线,望着黑黝黝的池水,“你有什么条件,就直接摆出来谈吧!别忘了,蘅芜和萋萋还在我手里。”

    延羲挑了挑眉梢,“你以为,我会为了两个婢女而受你钳制?”

    阿璃转过头,不可置信地瞪着他,“蘅芜为了救你,差点丢掉性命,你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

    延羲勾了下嘴角,“我原本就是这样的人,有什么可惊讶的。四年前,在这座桥上,你不是曾说过,像我这样的人,连亲生父亲死了都可以不闻不问,又怎会对旁人手下留情?在我的眼里,这世上只有两种人,可以利用的,和不可以利用的。”

    阿璃微微吸了口气,放缓了语气,“你今晚若是想要跟我翻旧账,那行,我可以道歉。我是无权评价你的人生、你的选择,但你能不能也公平些,放过我,放过仲奕,也放过青遥?我们的人生,凭什么要被你搅乱?你有权做自己想做的事,难道我们就没有权利追求自己的幸福?”

    延羲盯着阿璃,目光深幽,笑意凉薄,“我搅乱了你的人生?”

    阿璃被盯得有些慌,别过头说道:“你就不觉得对青遥愧疚吗?当初若不是你逼着东越晋阳禅位,东越怎会降了燕国?青遥又怎会因此被俘?”

    延羲转过身,望向湮没在残垣阴影中的池岸,沉声说道:“我逼越王禅位,是因为我不愿自己的meimei,为了一份无望的感情消磨了人生。她那时,不过只有十八岁,凭什么因为一个不爱她的男人,牺牲余下的光阴,守护他的江山、他的姓氏?”

    他侧头看了眼阿璃,“换作是你,你又可会愿意?”

    阿璃有些语噎,一时想不出该如何回答。

    她总惦记着青遥对仲奕是否真心,却一直忽略了仲奕对她是否有情。

    正如仲奕所说,在阿璃的心中,他比青遥重要的多。所以,很多时候,阿璃根本不会站在青遥的立场上,来看待这段感情的对错。

    又或者说,在阿璃的心中,只要有仲奕相伴,本身便已经是一件很幸福的事了……

    她清了清喉咙,说:“这种事,如何算得清得失?说到底,还不是你自作自受,当初可是你费尽心机,亲手把她给嫁出去的。”

    延羲没有答话,沉默地凝望着月光下的太液池。

    那些字句,在他脑中萦绕着,回响着,肆意地嘲笑着。

    所谓自作自受,有什么、堪比亲手为所爱之人披上嫁衣,再把她送到另一个男人的身边?

    他努力回忆,却怎么也记不起来,那个穿着暗夷花裙、身姿婀娜,笑起来好似山茶花开的姑娘,是什么时候,变成了别人的妻子?

    阿璃瞅着延羲沉默的像块寒冰,辨不出他是在生气,还是被自己的话所打动。

    她靠近一步,尽量轻言细语地说:“延羲,我们这样争下去,能有什么意思?我说过,你和慕容煜争天下,是你们之间的事,我谁也不会帮。只要他能好好活着,什么江山、王位、天下,我统统都不在乎……”

    “谁也不帮?”延羲转头看着阿璃,眼中又有了那种熟悉的冷冷阴戾。

    “那你今日在楠楼上又是做什么?你送去河朔的那三百万两又是为什么?阿璃,我不管你是真的心智单纯到愚蠢,还是故意装作不懂,既然你选择了慕容煜,就等同于选择了北燕。从今往后,你跟我,便是彻彻底底的敌人,再无半点交情可谈。”

    与其纠结挣扎,不如断得一干二净。

    只有彼此厌恶憎恨,才不会举棋不定,才不会心存痴念……

    阿璃咬了咬嘴唇,终于失了耐性,“那你今夜约我见面,倒底是想怎样?你千方百计混进宛城,又费了那么大工夫引我去见仲奕,无非就是想用他要挟我做些什么!可正如你所说,我选择了慕容煜,就不可能做出伤害他的事来!大不了你逼死我和仲奕,让你meimei一辈子都不原谅你!”

    她神情倔强地望着延羲,等待着他的反唇相讥。反正,她本就是抱着大打出手的决心来的……

    可延羲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良久,他淡然一笑,缓缓开口道:“要挟?对你这种连命都可以不要的女人,我能要挟你做些什么?”

    他眸色深邃,看不出悲喜,“阿璃,这些年来,我何曾逼你做过什么?盗取女娲神石,刺杀慕容炎,还有这一次跟燕国的联姻,哪一次,不是你自己做的决定?要挟、强迫,在我眼中,都是内心懦弱的人才会做的事。”

    阿璃把窜到嘴边的讥嘲压了回去,揣摩着延羲的语气和用意,试探说道:“既然如此……”

    她的话才起了个头,却被延羲冷声打断,“可我,也不愿你得到幸福。”

    他话锋转得突兀,阿璃不觉睁大了双眼,抬头望着他。

    延羲伸手捉住了阿璃的手腕。

    阿璃惊惶一瞬,随即扭着胳膊想挣脱开来,“你干什么!”

    延羲紧攥不放,探着脉像,“你的毒解了。”

    “关你什么事!你放开我!”阿璃瞪着他。

    延羲把阿璃拽到胸前,手臂收在她的腰间,将她禁锢地死死的。

    他俯下头,嘴唇凑近阿璃的耳边,“今天你在镜湖看见东越仲奕,怎么没上前相认?你难道,就不想他吗?”

    他的声线低沉,带着些许魅惑、些许嘲弄。

    阿璃咬着牙,正欲发作,却听延羲继续说道:“你还记不记得,是谁让他成了瘸子?你看见他那样,就不觉得心痛、不觉得愧疚吗?”

    “你可知道,我是如何捉到东越仲奕的?他明明可以带着妻儿母亲、逃到天涯海角,却因为一道未经证实的你的死讯,自投罗网地返转回来。”

    阿璃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微微发抖,“风延羲,你倒底想怎样?有本事你现在就用蛊虫杀了我!”

    “杀了你?”延羲清冷一笑,带着丝苦涩,“阿璃,我怎么舍得你死?我要你好好活着,好好留在慕容煜身边,一辈子都不要忘记跟他的血海深仇,一辈子记挂着东越仲奕,一辈子担心着他被慕容煜发现的后果,一生一世都过得不安心。就像今天一样,明知道我身在宛城,却什么也不敢说,明明离你心心念念的人只有几步之遥,却都不敢上前相认。”

    他紧揽住阿璃,温热的呼吸萦绕在她耳畔,“阿璃,你知道吗?东越仲奕到现在,都以为你已经死了。”

    阿璃闻言身子一颤,极力想扭转挣扎,却又动弹不得。

    “不可能!今天仲奕在镜湖,我也在,他不可能不知道燕国的王妃还活着!”

    延羲嗤笑道:“他周围全是我的亲信,若我不想让他知道,自然有的是办法。”

    阿璃浑身发抖,“你对他做了什么?”

    封xue?下药?

    延羲慢慢卸下手臂的力度,“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他,更不会让他死。他活着,本身就是一件痛苦的事。”

    他话音未落,阿璃奋力扭身挣脱了开来。

    她双掌聚力,运起十足十的功力,击向延羲的胸口。

    阿璃的内力修为并不算高,但如此近距离地出手,又卯足了狠劲,一掌下去,亦有不少的威力。

    出乎她的意料,延羲竟然不避不闪,生生地吃了这一掌。

    阿璃不禁有些错愕。

    延羲抑制住喉间涌起的一股腥甜,按住阿璃击在自己前胸的手掌,冷冷说道:“这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我让你伤我。他日再见,我绝不手下留情。”

    他眸中浮泛出晦暗迷离的神色,嘴角仿佛轻轻地牵了下,“说到底,你跟我,本就更适合彼此憎恶。”

    他缓缓松开阿璃的手,转身朝石桥下走去。

    阿璃身形微微趔趄,伸手扶住桥栏,朝延羲喊道:“风延羲!”

    延羲闻声驻足,却没有回头。

    阿璃握拳砸在望柱上,“你活该众叛亲离,没有父母,没有朋友!我诅咒你,诅咒你孤独一辈子!一辈子不得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