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丶魇魔（上）
“你都已经死了一百多年了，何必还这么执着呢？”莎莎紧紧的攥住洛枫的手腕，尽力的克制，“你就是将离吧，将离·罗德里格斯。” 此话一出，众人只觉得后背发凉一阵悚然，将离·罗德里格斯，那个画像上的少女，那不是死了两百年了吗？ 语熙猛然一惊，眼中杀机尽露。 离她最近的洛枫立马就拉着莎莎向后掠开，手中长剑凝聚。 她看着这个一句道破她身份的少女，身子微微的发抖。 自从最后一个圣心庭院的仆从在三年前死去之后，就再也没有人知道她就是将离，她独自一人在古堡中徘徊，已经很久都记不起自己还有这样一个名字。 “唉，这个孩子，是你杀的吧。”莎莎轻声叹息，“听说寇心兰真正消失的时间是一百五十年前，这个孩子就是在那个时候死的吧。” 她猛然抬起手，将莎莎从洛枫的手中攫走，掐住她的脖子，厉声道：“住口！” 看着这一幕，釉雪都忍不住惊呼出声，手中凝聚了一枚冰棱，就要射出，却被青穆死死的拉住了。 洛枫更是惊呼一声，长剑起势如虹，直接就追了过去，然而莎莎却出声阻止了他。 “不要……过来……我没事。” 莎莎的脸上并没有出现惊慌的神色，她的手中凝聚出乳白的光芒，轻轻扣住语熙掐住她脖子的双手。 “我不是。”语熙喃喃，声音嘶哑，“有意要伤害他的。” “……”莎莎沉默的被她掐住脖子，半晌才叹了口气，“不要责怪自己，这也不算是你的错。” 然而这样轻柔安慰的话，却让她仿佛再度遭遇了雷击一般，一刹的失神，松开了紧紧掐住莎莎脖子的双手，这句话！这种口气！和六月死的时候，几乎一模一样！ 她的神色在剧烈的变幻中，忽然脱口大喊，“住口……住口……你住口！” 所有人都大吃一惊，都以为她要对他们展开猛烈的攻击之时，却见她的身体剧烈的颤抖着，颓然的跌坐在地上，几乎连坐都坐不稳，更是情不自禁的用双手猛烈的捶打着自己的头，似要把刚才莎莎说的那句话从脑海中给赶出去一般，然而那句话却又似有魔力般，在她的脑海中盘旋回响不能驱逐也不能被覆盖。她忽然就变得狂暴了起来，狂呼一声，直接将头撞向了地面，一下一下的撞击，表情异常痛苦。 虚空中有光芒亮起，莎莎站在她的近前，手指飞快的在空中画出一串又一串的符咒，一股柔和的灵力随着莎莎抚摸在她头顶的手掌，飞快的注入到她的脑海中，渗透向她的全身，安抚着她躁动的情绪。 “停下来！不要再去想那些过往，那些都过去了。”她的神色悲悯，作为一个治疗师，除了能够治愈基本的肌体损伤之外，在进入阶天阶之后，会掌握更为奇特的心灵治愈术，用来治愈那些精神上所遭遇的巨大创伤，创伤越是巨大，她能够洞悉的过往也就越是清晰。 语熙剧烈的喘息，终于渐渐平静了下来，她抬起血rou模糊的额头，看着莎莎站在光芒里，仿佛来自穹城之上的诸神。 “不要害怕，不要责怪自己，六月也不希望你这样不是吗？”莎莎伸手安抚着语熙，她的语气里都透着无尽的悲悯，“你就让他也走吧，早日回归诸神的怀抱中，他陪了你一百多年了，我虽然无法给他凝魄重塑，但是我可以短暂的唤醒他，让他给你道别好吗？” 她的眼神在一瞬雪亮，却又很快的暗淡了下去，她咬着牙缓慢的地下头去，仿佛在竭力的控制着自己，“那又有什么用呢。” “有用的，至少你还可以听到六月亲口跟你道别啊。”釉雪在一边忍不住道，看到语熙这样子，她忽然明白了，这是一个魇魔，一个已经存在了一百五十年的魇魔，那依附在庭院大门和栅栏上的离火阵就是为了镇压眼前之人的。 可是她不明白，当年布下离火阵的几位前辈为什么没有杀了已经变成魇魔的语熙。 “是啊，莎莎是为了你好，他总归是要死的，你不如让莎莎帮你，把他送归诸神的怀抱，你们还能好好道别，如果你不许，莎莎又不能重塑他，不是会让你更遗憾吗？” 洛枫横眉怒视道，他的视野一刻也没有离开过莎莎，如果语熙再露杀意，他便会瞬时飞掠过去，他甚至都准备好了布置安全结界。 基拉戈和青穆站在原地，都是面无表情，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我会帮你。”莎莎微笑起来，“我是治疗师，诸神应允，我们天生就是来帮助受创的世人的。” 她是治疗师，既然能够洞穿到语熙的过往，自然也就知道自己身前这个女子，已经早就不是普通的死灵了。 魇魔——一种因强烈执念不愿死去，而将自己的生命献祭给魔神所产生的妖魔，死前的修为越是高深越容易跟魔达成协议，死后变成的魇魔也就越是强横。 可魔神也不是那么容易打动的，也不知道两百年前的将离是以什么作为了交换条件，成了魇魔。 语熙不说话，只是猛的抬头看着她，这一刻四野寂静，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 “我来布阵帮你唤醒他。” 莎莎的手指在虚空中飞快的划过，白芒溢出一串串符咒雪亮，如同飞花般迅捷的组成一个又一个繁复的阵法覆盖在那个如同沉睡般的孩子身上，有飓风在她的身边涌动，将莎莎火一样的红发吹起，她双手合拢，瞬的结了一个印。 白光在那孩子的身上骤然亮起，他瘦小的身体仿佛被一双有力的打手托起，缓慢而平稳的升入了虚空中。 “魂兮归来，暂居灵珠，起！” 莎莎的轻喝之声在虚空里响起，如梦似幻，不同于往日的温柔，满是庄严神圣，叫人听了心中霎时清明。 随着这一声轻喝，那个叫六月的小孩竟然缓缓的睁开了眼睛，等白光散尽之时，他稳稳的落在了床上，睁着眼睛茫然的环顾了一下四周。 “这个聚魂术，可以让他醒来一天，他的灵魄珠就在最近这几天就要彻底消失了，被消耗的太严重，我已经将他的时间尽力控制在最长了，一天以后他将重新回归诸神的怀抱。” 莎莎做完这一切，显得有些虚脱，施展了这样一个咒术，仿佛消耗了她很多的灵力。 众人都还陷在刚才她施展咒术的震惊场景中，似没有回过神来。过了好半晌，才听釉雪激动的惊呼道。 “这个就是治疗师真正的实力啊！真是了不起！”她一脸兴奋，看着莎莎满是崇拜，“莎莎，你真厉害啊！” “语熙jiejie？”六月坐在床上，目光定定的看着跌坐在一旁的语熙，他的脸上有疑惑的神色，“你……这是怎么了？” 众人似这才回过神来，洛枫走上前去，扶过了看起来极其虚弱的莎莎。 语熙更是一脸的不可置信，她仓惶的伸出手，颤抖的想要去抚摸近在咫尺的六月，然而她的手伸在半空中又迟疑了。 六月看着她，倒是主动伸手上前去将她迟疑僵住的手握在了自己的掌心，“语熙jiejie？” 这一刻，她才确定，这一切都不是梦，这一百多年，她每日每夜都在等待这一刻来临，当年她被魔心所摄，失控之时，错手杀死了这个才年仅七岁的孩子，等同于亲手诛杀了自己最后的一点期望，从那以后也彻底的沦为了魇魔。 “六……六月。”她的声音嘶哑而颤抖，“对不起……对不起！” 魔之泪，是血一样的红色，从她的眼眶中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蜿蜒留在她苍白的脸上，阴森可怖。 六月偏了偏头，一时之间似没有明白她的话。 “他沉睡的太久，辛亏你完好的保存了他的rou身，可他的记忆……也许会遗落在过往的时间中。” 莎莎被洛枫安顿在房间一角的椅子上，她整个人几乎是瘫倒在椅子上的。 忘了？语熙一怔，她眼中神色复杂，变幻莫测，最终都归于了平静。忘了也许更好，像她记得这样长久，每一日都是折磨，他如果记得，一定会更痛苦。 “为什么我感觉我睡了好长的时间，阿妈是不是又不来看我了？”六月看着语熙，又环视了一下房间内，“这些都是什么人？是家主的朋友吗？你为什么哭？别哭，听说家主培育出了寇心兰，我等下偷偷带你去看。” 这一刻她突然笑了起来，伸手胡乱的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泪水，那些血红的泪水被她糊的满脸都是，看上去更为可怖，可是六月一点都不在意。 “阿妈一会儿就会来看六月，这些都是jiejie的朋友，他们都是来看jiejie的。”她温柔的像是便了一个人。 六月的记忆还停留在一百五十年前死去的那一天早晨，可是他却忘却了自己是怎么死的，还按照那天的记忆在生活。 他看了一眼窗外的夜色，“原来还没有天明啊，怪不得阿妈不来看我，语熙jiejie你陪我再睡一会儿吧，天明了，阿妈就来了对不对？” 折腾了大半夜，离天明也没有多长时间了。 “好，jiejie陪六月再睡一会儿，睡醒了阿妈就会来看六月了。” 语熙的目光柔软，此刻像个慈母一般，眼中流露的尽是满满的爱意。 “唉。”釉雪叹了口气，一脸羡慕，“我要是有个这样的jiejie该多好，师门的师兄都那么凶，师傅和重渊就更别提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青穆站在她的身后，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 “我们先出去吧，把剩下的时间都留给他们吧。” 莎莎示意洛枫扶她起来，大家也觉得，继续留在这个房间里好像也不妥，便听了莎莎的建议，纷纷退出了房间，去了楼下的大厅。 一到大厅基拉戈就忍不住了，“这他妈也太诡异了，小爷我怎么觉得那个六月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啊，笨兔子，你确定你弄醒的不是另一个妖孽？” “那个孩子其实很可怜呢，那颗灵魄珠不是他自己的，是语熙的。” “什么！” 洛枫和釉雪脱口惊呼，又觉得语熙和六月就在楼上，自己这么大声也不妥，只好压低了声音小声问道。 “难道语熙生前是人形师？” “不是，她不是。”莎莎叹了口气，“我就将我看到的都告诉你们吧。” 原来在语熙情绪面临崩溃边缘的那一瞬，莎莎使用了净化和安抚两个咒术，也就在那个间隙间窥见了她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