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山院 - 言情小说 - 嗜血紫眸在线阅读 - 第一百二十八章 焚心似火(2)

第一百二十八章 焚心似火(2)

    那绿萼不过十四五岁,量未足,满面稚气。她一听“玉梅”二字,瞳中顿时浮起恐怖的神气,结结巴巴道:“是……是……那晚我有些着凉,喝了药头也昏昏的,便先从小姐那回来睡下了。反正小姐成天反锁在屋里,我们几年中都不过是送饭送水的去就好了。我睡……睡了会便听见门响……玉梅姐她……她回到屋里来。”

    她吞了口唾沫,指一指那妆台,声音已开始颤抖:“她……她就坐在那里……先是梳弄头发,又对镜理妆,弄了大半柱香时间。”

    “我隐隐约约,听到她在唱……唱那个……我就想她怎么会唱……又怎么敢唱……”

    玫瑰眉头一蹙,道:“?”

    水娘轻叹一声,道:“实不相瞒。镇上虽人人都唱梅曲,但除了我家小姐,是谁都不会唱这支曲的。”

    玫瑰脱口道:“你家小姐会唱?”

    玫瑰心中刹那间闪过小柔的影子,但随即失笑道:“柳家小姐快五十岁了,那小柔还只有十来岁,她当然不是柳家小姐。”

    水娘低首道:“昔年梅曲四小班之一的百花班名扬天下,此曲便为百花班红牌戏子所写。我们小姐曾与他相恋,会唱这曲子,也是他教的……”

    玫瑰问道:“后来呢?”

    水娘识趣,忙答道:“小姐后来便要与他私奔,却被老爷捉了回来,将那戏子羞辱一番,又将小姐锁在玉心馆中,想要断了他们念想。谁知那戏子愤愧之下,投水自尽。头七那一天,我们合府上下,却清清楚楚听见他在墙外唱出那支,我们这边民间有谚,说是痴迷而死,当化为一种叫做‘魅’的鬼物。我们小姐……从此便疯了。”

    她说得平平淡淡,但一阵寒风吹来,众人耳边仿佛响起那幽幽曲音,背上却不住一阵发冷。

    绿萼缓过劲来,嚷道:“所以咱们镇上没人会唱,府中也没人敢唱。那天我听玉梅jiejie唱曲,心中又是害怕,又是奇怪。”

    她长吸一口气,接下去道:“我听她一边唱曲,一边对镜梳妆,她素就喜欢打扮梳妆,那妆台也是她求水夫人赏给她的,平常妆台上的胭脂水粉,从不上我们动一动,我们也不敢去坐她的妆台。过了一会,她站起来,推门出去。”她瞳孔蓦然睁大,显然想到一样恐怖之极的事:“我觉得有些蹊跷,又听到门口李嬷嬷在叫她,她也不理。”

    玫瑰蓦然转,道:“我们出去看看!”

    众人随她出来,却见她走到院门外,突然停下脚步,指向池边,问道:“水夫人,玉梅可是从这里投水?”

    水娘点头道:“正是。”

    众人见那池边光秃秃的,一株草木也无,一带灰白石岸,衬得那碧水更是幽沉无比。回想暗夜之中,唱曲的女子飘然而来,毫无预兆地投水自尽,魂归水底,不都心生寒意。

    绿萼抖抖索索地跟着出来,她毕竟年幼胆小,拉拉旁边一个年老仆妇,叫道:“李嬷嬷,玉梅姐是从这里投水的吧?”

    众人一齐看向那年老仆妇,但见她脸色苍白,连连点头道:“是!是!那天我侍候上房茶水回来,在门口遇见她。我跟她说话,可她不理我,推出院门向池边奔了过去……”她紧张地绞住手指:“天黑,院外又没掌灯,我就听她在暗里叫了一声‘柳柔’!然后是‘扑通’一声水响……”

    众人一齐色变,失声道:“柳柔?!”

    李嬷嬷松指抚着口,似乎想平息当初的惧息:“她叫的那一声‘柳柔’,简直不是她平时的声音……那是……那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她有些惶然地望了一眼水娘,声音低了下去:“水夫人,真的,那是……那是当年江玉郎的声音……我记得清清楚楚,带一些苏南口音的……好明显……”

    玫瑰厉声喝道:“柳柔是谁?这玉梅临死前为什么叫她的名字?”

    水娘吓得“扑通”一声,瘫倒在地:“柳柔……我家小姐姓柳,单名一个柔字……”

    玫瑰突然道:“水夫人,你说你家小姐多大年纪?”

    水娘脸上浮起一缕古怪的神,犹豫片刻,还是答道:“她比妾小三岁,今年虚岁四十七。”

    微微一窒,随之而来的,又是一阵难言的寂静。

    一旁的张大海却咕哝道:“玉梅年轻轻的,没有什么伤心事,为何要溺水自杀?可若要说是他杀,那晚守院的院公可是亲眼见她回屋了就没出去过,同室的不过是一个小丫头、一个老嬷嬷而已,有谁杀得了她?”

    绿萼尖叫一声,连连摆手道:“我没有!玉梅姐那晚……那晚古怪得紧,我又晕晕忽忽的……”

    李嬷嬷看了一眼女尸,突然一把抓住水娘的手,颤声道:“水夫人,我知道!我知道玉梅为什么会自杀!我知道!”

    “水夫人,老奴该死!老奴该死!老奴早就知道,”她枯老筋绽的手指远远一指,道:“玉梅死前一天,曾跟老奴说,近七八天以来,每晚都听到小姐在院里唱曲,唱也罢了,三十年来她时时都唱的。可这些天似乎还有个男人声音与她唱和!玉梅说她悄悄进去过一次,明明听着有男人声音的,一进去,里面什么也也没有!就远远看着个女子,着戏服,在那院里的戏台上一个人唱曲!”

    水娘脸色顿时变得煞白,失声道:“什么?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你老糊涂了?”

    李嬷嬷几乎要哭出声来:“老奴一见玉梅死了,吓得什么都记不起了!我只知道叫救命!救命!还好夫人你来得最快,不然老奴吓也要被吓死了!”

    众人悚然回首,望向那极深之处的玉心馆。馆中似乎种有不少大树;树冠参天,叶落殆尽,只有无数苍黑枝杈直剌天穹,看上去分外妖异。

    张大海喃喃道:“怪事……难道柳府当真受到诅咒,引来鬼物做崇?”

    众人脸色陡变,绿萼又尖叫一声,紧紧抓住李嬷嬷,几乎要当场晕倒过去。

    “天地之间,浩气长存。幽冥之事见不得天,况且往往是人心生鬼,岂是鬼真来缠人?玉梅之死虽然诡异,但这天下无不可破之命案,只有难逃逸之法网!”玫瑰说道。

    “若是摒弃鬼神之说,张护卫对此命案有何看法?”玫瑰看向张大海问道。

    张大海心头怦怦乱跳,强自有成竹道:“问案之先,自然是地点、人物、时间这三大要素。”

    他转向听得呆住的水娘,问道:“水夫人,玉梅既然是小姐的侍女,寻常活动的地点,无非是里面小姐居住的玉心馆,和馆外这一所下院。对否?”

    水娘点头道:“正是。”

    张大海道:“嗯,地点有了,便是人物。这玉心馆中长驻之人,除了小姐,便是下院里专门侍候她的人。算来算去,也不过只有绿萼、李嬷嬷和玉梅三人;从问案来讲,论说跟玉梅接触最密之人,只怕嫌疑也是最大。”

    李嬷嬷急得叫起来道:“我和绿萼可跟玉梅无关哪!”

    玫瑰扫她一眼,笑道:“你急什么?你们是住在里面的人,可不是只能跟玉梅接触的人。这府中还有许多人能接触到玉梅,比如送粮米衣食来玉心馆的下人,还比如说像水夫人这样的主事人。时常瞧瞧小姐的近况,走得勤了些,也是有的。”

    水娘怔怔听到这里,勉强一笑,道:“玫瑰老板你绕来绕去,可把jiàn)妾也绕进去了。”

    玫瑰问那李嬷嬷道:“玉梅死的当天,除了你们,还有什么人来过玉心馆?”

    李嬷嬷摆头道:“谁也没有。送东西是每月的初一十五,水夫人住得远,离这儿也有好几重院落呢,过来一趟得要一柱香时辰,也只能三两天来一次。”

    玫瑰心中突然一跳,想到一事,脱口道:“这院中若无他人,唯独通向玉心馆,难道是……”

    张大海大声道:“莫非是你们小姐发起疯来,又里面跑出来害了她?”说到此处,自己也摇了摇头,道:“不对,那至少李嬷嬷要看见有人推玉梅落水才对。”

    众人面面相觑,只觉百思不得其解。

    玫瑰此时坐在铜镜之前的锦凳之上,没有出声。

    过了片刻方才缓缓站起来,问道:“玉梅有多高?”

    绿萼回道:“玉梅姐比奴婢要矮了半个头呢,比水夫人也要矮许多。”

    玉梅材确实小,停尸上时脚头空出一截。玫瑰点了点头,转过来,一指那妆台前的坐凳,道:“绿萼看到坐在镜前梳妆的女子,一定不会是玉梅!对于材高挑的女子来说,这凳子可以合适得多了。可玉梅如此小,怎会用到这只凳子?”

    绿萼突然一拍脑门,叫道:“这凳子是我的!咦,”她转从旁边扯过一只略高些的半旧锦凳来,道:“这才是玉梅姐的,她……她为什么要用我的凳子?”

    玫瑰目中锐光一闪,张大海却突然明白过来,叫道:“她不是玉梅!那个坐在镜前梳妆的人,根本不会是玉梅!”

    他遇上玫瑰赞赏的目光,更是一鼓作气说下去道:“玉梅最梳妆,镜子自然要正对着脸的高度才行,可这个高度是照不出她的脸庞的!没有镜子映照,她如何梳头?如何点上梅花妆?”

    绿萼失声道:“什么?屋里的居然不是玉梅?可那院公和李嬷嬷都说……”

    李嬷嬷也茫然道:“她跑出去时,可是与玉梅一般高矮的呀。”

    玫瑰微微一笑,道:“夜色昏沉,院公与李嬷嬷年岁已老,看不太清;她匆匆入室,又匆匆跑出去,连叫她都不肯停步,岂非心中有鬼?再者她低头弓腰,自然与平时高无大异状。”

    水娘惊呼一声,喃喃道:“但此人为何要冒充玉梅?她投水自杀……岂不是害了自己命?”

    玫瑰冷笑道:“谁说她是害了自己命?她根本没有投水!”

    只听她又道:“方才绿萼说,玉梅奔出门去,只是‘扑通’一声,便跳入了池中。李嬷嬷,你仔细想想,是不是她从你边跑过,才到池边,便‘扑通’一声跳入池中?”

    李嬷嬷连连点头,道:“正是!那水声好大,可把我吓了一跳呢!她就叫了一声‘柳柔’,然后扑通一声……没声息了。”

    玫瑰一笑,道:“我倒想请大家去外面池水边瞧瞧。”她瞟了张大海一眼,道:“只不知张护卫肯不肯帮个小忙?”

    池水岸边,俱是灰白长石砌成,因年代久远,略微有些残破,水面碧清,飘浮有一层枯败草根。

    张大海只穿一单衣,犹豫地站在池边,道:“当真要跳?”

    玫瑰淡淡道:“子非鱼,安知鱼?亲历为,才是破案的主要凭恃。张护卫,凡成大事者,必具有大襟,也要能大苦难。你年岁尚轻,莫非就吃不了苦么?”

    张大海无言以对,只好横下心来,咬一咬牙,猛然跳下池去!

    “哗啦”一声轻响,众人纷纷后退,但见水面纹痕漾开,显然是张大海在水底游动。

    “哗”地又是一声水响,却是张大海从水中冒出头来,他从水中站起来,那水却只到他的腰间。

    玫瑰眸光如水,停留在张大海上,问道:“但不知张护卫有何见识?”

    张大海微微一笑,道:“此时我已知道,当时玉梅跳下水时,其实根本不会死!”他目光一转,扫过脸色微变的众人,道:“又或者说,那跳下水去的,根本不是玉梅!”

    他一指池水,道:“方才我尽力一跳,那岸边水位却只到我的腰。玉梅一个弱女子,根本不可能直接跳入深水区中,又怎会‘扑通’一声之后,便再无声息?只怕是‘哗啦’一声后,便要嚷叫这水淹不死人呢!”

    玫瑰笑道:“那张护卫的意思是……”

    张大海大声道:“当时跳入池中的,根本不是人!我在池底摸到一块大石,池底生满滑苔,偏偏这石上却甚为干净。只怕那扑通一声的,倒是这个物件!”

    李嬷嬷张大嘴巴,喃喃道:“皇天啊,那玉梅……玉梅投池后,老奴跑去叫人来救,他们……他们把玉梅的尸,明明是从这水池里捞上来的呀!”

    玫瑰此时冷冷一笑,道:“那有什么难的?早在那扑通一声之前,只怕玉梅早被害死,其尸已经安安稳稳地沉在这边的池底了!”

    张大海倒吸一口冷气,道:“何出此言?尸首如何过来?又如何刚刚便流到此处?”

    “池底高低不平,这水由西流向东边,东边恰有一道低坎,如果尸首是被暗流推过来的,就一定会被那道坎拦住!”玫瑰说道。

    张大海不敢接言,随即又疑惑道:“只这府中水道纵横交错,谁知是从哪里冲过来的?”

    玫瑰并没接话,吩咐张大海道:“张护卫,烦你去把忤作叫来。”

    一时忤作过来,是个四十余岁的汉子,模样老实。

    张大海抢先问道:“你这忤作,当真验出玉梅是溺水而亡的么?”

    仵作答道:“回大人,我们捕头心中也有疑惑,这才叫小人验过几次。可她口鼻中俱有泥沙,小腹涨起,这正是溺水的状,自然是溺水而亡了。”

    玫瑰突然问道:“你可曾开喉验过?”

    仵作一怔,迟疑道:“开喉验尸?”

    水娘在一旁忍不住道:“玫瑰老板,既有成竹,不如全都说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