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初遇

    一缕晨光透过宽松的竹墙，洒在屋棚下，斑斑点点，好是舒暖。

    伊风连身翻起，额头满是汗渍，双手微微颤抖，他朝屋里望去，这屋是用竹子码的，简陋无比，紧紧中间摆放着一张用树头做成的桌子，工艺马虎，竹墙左侧挂着一把柳枝短弓，还有箭削中竹箭几支。

    他茫然举起双手看了个半响，心思索着，咦……怎么没有血迹，还有方才那噩梦？难道一切都是个梦不成？难道这里就是外公家？他连忙跳下竹床，蹦了几下，嘴里念道:“身体不痛了，真是个梦啊。”

    忽然又像想到了什么，猛地往腰间摸去，却摸到了那个玉坠，青绿色，上面雕着花纹，缝隙中有些许血迹，这下才清醒过来，原来都是真的，心情顿时跌落了冰窖。

    怀着好奇推开了竹门，强烈的阳光扑面而来，照得两眼火花。

    眼前，是一块空旷的草地，直直延伸数十米却断了，只看到薄薄腾升的白色雾气，空中一群白鹤围旋，叽啊…叽啊…地脆鸣，另一侧则是厚厚山墙，层崖断壁，连草都不长。

    山墙下，一棵绿柳在风中丝丝摇曳，旁边一个少年，和他不相上下，白衣素素，浓眉，眼神刚烈，正坐在小石墩上烤着野味，那rou香四溢飘漫。

    伊风摸了摸咕噜乱叫的肚子，口水直流，着实是饿的不行，也不管什么客主之礼了，抹了抹鼻子便走到少年身边，低头闻起那野鸡味来，口水都要掉到野味上了，肚子咕噜……咕噜地叫个不停。

    少年见他这般表情，摇了摇头，随手拿起熟透的野鸡递过去。

    只见伊风掰下一个鸡腿吹了几口便狼吞虎咽，嘴边遍是油脂，两只眼珠子死死盯着眼前这个少年，生怕他会抢去似的。

    少年哪见过这样的人啊，不免哈哈大笑起来，指着那半块野鸡道:“你可知道这只野鸡救了你一命？”

    伊风顿时愣了一下，拿开手中野味，不可思议的模样，道:“它？救我？那兔牙叔叔呢？”

    这少年一下无从说起了，挠了挠头，忽然站起来拉起伊风往前面走，一边说道:“这里叫牙谷，嘻嘻，我就是在这里长大的，除了谷中那个老爷爷外就没有其他人了。

    他指了指后方:“你看。”

    伊风顿时吓了一跳，只见那蓝白天际间，两座山峰垂直而立，竹笋一般，峰间围绕着nongnong白雾，犹如巨虎骨牙，着实恐怖。

    “你在往下看看。”少年得意道。

    伊风此时又是一惊，眼下居然是悬崖绝壁，下面黑蒙蒙的一片森林想必便是黑森了，只是这地方如此之高，黑林子自然就显得渺小了许多。

    “昨日我打猎时就是在那片林子看到你的，当时你手里捏着一个玉坠，那个人，已经死了，也埋在那里。”

    伊风抓起腰间那块玉坠看了一眼，扑通地跪在地上，双目盯着那片森林，他明白，陈小四是为了救他而死的，却不知那几人面目，手里紧紧捏着玉坠，骨头咔咔作响，他咬紧牙关，硬咽道:“兔牙叔叔……”

    随后再也说不下去了，连磕了十多个响头，抹得额头满是草屑，许久，才起身向那少年道:“谢谢你救了我，你叫什么？”

    这一问，少年可愣住了，仰天傻望，挠着后脑勺道:“咦……我叫什么？我……”

    “啊……你没有名字么？”

    伊风更加好奇了，这就奇怪了，一个人怎可以没有名字，那他又是从何而来。

    少年惬意的笑了笑，道:“我从小就是一个人，谷中那个老头叫我小鬼，随后我带你去问问。”

    伊风也没过多追问，于是咧嘴一笑。

    “你叫我伊风罢。”然后又低下头道:“我也没有爹娘。”

    他忽然想到了父母，闷闷不乐的坐在地上，仰望着天空，此时的天是斑蓝的，白云层后不再有星星。

    少年虽和伊风年龄相仿，心智却要成熟许多，大概是打小就是一个人吧，个各方面的经历自然是有所不同，他也坐在伊风身边，一只手搭上他肩膀，那空洞的心间，仿佛多了些许暖意。在这两个孩子眼里，这一瞬间，世间像是突然安静下来了，似乎，没有杀戮，没有仇恨，也不懂天高地厚，百态人生。

    牙谷乃清幽之地，面积不过十里，纵立两峰之间，远远望去，白雾腾腾，令人神怡，谷底下便是黑森丛林，而黑森是前往牙谷的必经之路。正是因为黑森难越，所以这狭窄之地也被世人逐忘。

    片刻，少年领着伊风往牙谷深处走，两人并肩而行。

    “老爷子待人随和，你不必害怕。”少年看着一脸惊异的伊风说道。

    伊风倒也闲逸，俊朗的小脸也不过是惊奇罢了，眼前这仿如仙境般神密的地方确实大开眼界，就连南昭国仙湖也不过如此，世间之大，真是高山万万座，行云流水间啊。

    他撇嘴道:“我才不怕呢，不就见个神仙爷爷么？”

    少年低声笑了起来。

    “他可不是神仙，不过是个书痴罢了，我还跟他学了不少呢。”

    “我才不会学书呢，以前爹老逼我学，就连兔牙叔叔我也保护不了，再也不学书了。”伊风一脸的不满之意，似乎对书极为厌烦。

    少年可是无奈至极，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便不再理会。

    转眼间，两人就走到一片桃花林，只见密密麻麻的花枝四处延伸，旁无杂树，一片粉红而艳美，清风刹过，花落纷纷，如花海涟漪不止，仙女散花也不过如此而已，伊风可看傻了眼，站在林间目瞪口呆。

    “喙……看剑。”

    桃园中，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这两少年忽然吓了一大跳，连忙抱到一起，双目紧紧盯着四周，神情慌张。

    “你不是说谷中没有神仙么？方才那声音明明是指我们。”伊风抱怨道。

    “别怕，别怕，肯定是老爷子吓唬人罢。”

    “呃……你不是说老头只会看书么？为何耍剑？还有……你先把脚抬开啊。”

    少年一看，真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脸蛋顿时绯红，只见他两手紧抱伊风，右脚完全卡在他半腰处，这般，哪能叫不怕。

    “哈哈哈，你两小鬼倒也有趣。”

    此时，花林正前方走出一位身材矮小的灰衣老翁，此人红颜鹤发，白须半尺，正笑得前仆后继。

    伊风经他这么一吓，憋得一肚子气，涨红着小脸走上前道:“你这老头，为何吓人？”

    老翁瞪了他一眼，笑道:“唔、……没礼貌，你，从何而来啊？”

    伊风可没那么听话，小嘴翘得老高，轻哼一声便扭头不理睬老翁，伸手去逗那桃花枝了。老翁见这孩童这般倔强，自然是没有办法，如还跟一个孩童较劲，当真无趣，他摇头无奈地笑了笑。

    “老爷爷，他叫伊风，我昨日在黑林打猎时见到他和一个大叔躺在葬月台，就把他背回来了。”少年倒是说得条条有理。

    老翁沉思了片刻，又朝伊风看了一眼，深遂的眼神像是看到了什么，也不好在他身边提起死去的那个人，这孩子性格虽然倔强，倒也爱恨分明，颇有善根，只是太过于执着罢了。

    于是他眼珠子一转，笑道:“嗯…昨日夜晚，我见那黑森上空狂风大作，闪电雷鸣，想必是有所争斗，于是……”

    “于是什么？你有看到是谁杀了兔牙叔叔么。”伊风自然是经不住老翁这般说道，转身问了起来。

    “哈哈……哈…你这小鬼。”

    老翁摸了摸他脑袋，然后装着个鬼脸道:“呃……我一个读书之人，老眼昏花了，哪能瞧得清楚，看你人小鬼大，莫非想报仇不成？”

    伊风听到报仇这个字眼，不免心头一震，硬是愣了许久，才低声问:“哎……老头，报仇是什么东西？”

    这下老翁可真不舒服了，浑身像被什么东西蛰似的，到处挠，就连那少年也哈哈大笑，其实他也未必懂得什么是报仇，或许只是觉得老翁搞笑罢了。

    “呃…这个…这个报仇嘛。”

    老翁也实在是找不出什么借口答辩他了，于是弯下腰去捡了两个石头，对着相互敲击，发出嘀嗒嘀嗒的响声和火光，敲得石屑丝丝掉地。

    “报仇就如这般，相互纠缠，两败俱伤。”

    伊风挠了挠头，感觉像是懂了，但又一副挺迷惑的模样，或许是某一个瞬间，那种感觉会在脑海里划过，也紧紧是一瞬间而已，很快便会廖无影踪。

    老翁见他这样，也没过多往下解释，毕竟仇恨这种东西，自然是懂得越少就活的越自在，他佛了佛满是泥尘的衣袖道笑道:“小鬼头，你可有什么打算？”

    “打算……？”伊风忽然说不出来了，倒也是，他四岁那年母亲就走了，父亲在世的时候也是三五天才回家一次，大部分的时光都是自己一个人在那个简朴的院子里度过，林荣和陈小四偶尔会来跟他闹腾一会，林荣有时候也会把他儿子接过来一起玩儿，只是他儿子天生残损智障，伊风和他自然是玩不到一块，虽说童年无趣，倒也过得安静无忧，从来未曾想过打算这种问题，如今父亲不在了，外面的世界可比南昭国大得多了，关于他外公的一切也一无所知，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只见他此时低着头一只手挠着后脑勺，无话可说了。

    “哈哈，也罢，你今后就留在这牙谷陪我念书抹笔如何。”老翁笑道。

    伊风倔强地摇头道:“我才不念书呢，我要练武功。”

    老翁指了指身边少年道:“他才是块练武的材料，至于你嘛……”随后摇起头来哈哈大笑。

    “为何他可以练，我就不可以了？”

    老翁此时望着远处，缤纷繁茂的桃花林仿佛如一幅优美的画卷，在他眼里闪动，似乎，想起了什么，似乎又不愿意去想。

    岁月蹉跎，如今留在他脸上的，紧紧是麻丝般的皱纹。

    他哼了一声，道:“练武，可是要讲根基体质的，平凡之人虽然也可以修炼，但远远还是比不上那些资质优越的练武奇才，就拿那正派之首岳山来说，门徒数千，修得仙身的却廖廖无几，而修为高的那些人，往往都是资质过人者，不过，三十年前，一个叫紫阳的青年，也是资质平平，却用了短短五年便修得岳山上清境界，除了师祖青灵子以外就剩他一人修得如此道行了。”

    伊风和少年听老翁说得岳山如此神奇，心里都生起了念头，竟然同声道:“岳山在何处啊。”

    “哈哈……莫非你二人想去不成？”

    这两少年又是一阵点头，心里怕是早就飞到那岳山脚下了吧。

    老翁见状，“哎呦”一声，低头思量起来，这可怎么办呢，说着说着就吊起两孩童学武的欲望，这牙谷本就清静，好不容易有两个孩童陪伴，这下可好，煮熟的鸭子真飞了，话说回来也未必是什么坏事，人生该如何，还得他们自己去选择，于是他轻咳了两声，道:“这岳山啊，出了黑森，走上两百里，有一座流溪镇，镇子的东边就是岳山了。

    老翁说完便转身要走，这时，少年连忙问道:“老爷爷，我从小无父母，也不知身世如何，你就给我取个名字罢。”

    老翁忽然愣了一下，却没过多动作，摆了摆袖子道:“高山穿云破，流水似无情，你既在牙谷长大，就叫“谷一川”罢。”

    说完就往桃林间走去，片刻，就消失在花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