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剑上悬命(三)
韩依?恐怕是过来询问自己为什么救他吧。苏月生沉吟了一下,艰难地从床旁边的衣架子上拉了件外衣,披在自己身上,随后冲着门口道,“进来吧。” 门慢慢打开,投射进一束亮光,苏月生抬起细白的手试图遮挡刺目的光亮。 “躺下,把眼睛闭上。”口吻不容拒绝。 “你睡了很久,适应不了光亮。”韩依挥袖带上了门,内室,月光打亮一地。 “你··做什么?”苏月生乖乖躺下,她现在可没力气去和韩依顶嘴。 微弱的光线中,韩依身形颀长矗立,眼眸闪着微光,修长白皙的手中端着一碗药。 他悄无声息地走到床榻旁,找了把椅子将就着坐了下来。 苏月生掀开眼皮,小心翼翼瞧了一下,顿时一惊,什么?韩依··给自己端药?! 真是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一句声音忽然打断她的胡思乱想。 “起来,喝药。”语调冷硬,可以感觉出说话人十分变扭。 你说起来就起来,说躺下就躺下,你当我活蹦乱跳啊!苏月生气得差点脱口而出,话到嘴边胸腔却涌上一阵疼痛,顿时大声咳嗽起来。 牵扯着伤口泛出更深的红色。 突然,一双修长稳定的手抚上她的后背,苏月生只觉一阵惊悚,背后那只手似乎十分迟钝,完全没有效果地摸来摸去,想要抚平她的咳嗽。 可怜韩依不知道,他这破天荒吓死人的动作,令苏月生咳得更加厉害,疼的死去活来。 终于,苏月生面色通红着缓缓恢复,然而等待她的却是,眼前一碗黑乎乎的难闻至极的药。 “我拒绝。” “喝。” 韩依冷冷抛下一个字,如玉剔透,指节分明的手指拿起瓷勺,舀起一点药,递到苏月生面前。 苏月生目瞪口呆对上韩依波澜不惊,如墨漆黑的眼眸,那清雅的眸中写着一句话——‘喝药’。 喝就喝,帝师大人亲自喂药,不喝是傻瓜,苏月生就着韩依手中的勺子,低着头吮吸起来。 毫无血色的薄唇轻巧搭在洁白的勺子上,从韩依的角度望下去,能看到少女线条优美,白皙玲珑的后颈,空气中药香弥漫,明明十分正常,韩依却不知道为什么,手背僵直。 “喂,大人?···” 直到一声细柔的嗓音唤回神智,韩依意识到自己竟然又恍惚了,视线重新聚焦,只见苏月生小脸疑惑地盯着自己,眼睛 眨巴眨巴晶亮,从来都是一副清冷孤傲的样子,终于带了一丝这个年纪少女的可爱,一抹笑意不自觉爬上嘴角。 从苏月生抬头的角度看,她以为自己眼睛瞎了,竟然看到高冷邪魅的帝师大人在,微!笑! “你···” “嗯?” “···没有发现,我喝完了?···”苏月生眼神示意勺子里的药喝完了,一时没明白今晚韩依诡异的脑思路,慢半拍的反应。 韩依低头,脸上闪过一丝讪讪,随即做出令苏月生后悔说这句话的动作,他啪一声,发现勺子,把碗往前一递,不自然道,“自己喝。” 苏月生狐疑地接过碗,心中腹诽,我又没打算让你喂,你自己没事干生什么气。 韩依递过碗,起身就往门边去,忽然脚步一顿,似是想起什么,侧颜回眸,恢复了以往的高雅冷傲,轻轻启唇,“为什么救我?”经历这么一遭,他觉得没必要再自称本尊,换了称呼。 果然还是问了,苏月生心中一沉,不过立马对着韩依淡淡笑道,“大人,我这条贱命,自然用在改用的地方,替您挡下一刀,若是还活着,好处会很多,若是您出了意外,无论如何,我亓墨都脱不了干系,吃不了兜着走,这么想来,谁不会选择前者?” 苏月生知道,韩依这种人的心思百转千回,总要说些实际的。 韩依审视着苏月生,眼眸带着逼问,“今日你的情,我算是记下,可我,从来都不会因为报恩,多偿还一丝感情。” 挺直背影开门离去,徒留屋内一片昏暗。 不会多偿还一丝恩情?是吗,看来,还是会偿还一点的,苏月生盯着手中捧得有些酸麻的药碗,心中思索下一步该怎么做,本来就是演戏,韩依,我们只是互相利用罢了··· 乘上新马车,韩依没有在妙春堂留夜,只是派人通知了亓府,便赶回了帝师府邸。 南书房的琉璃灯如往日亮起,战天在院外头守着,他知道,这预示着有重要事务要处理,闲人一律不得放入。 “主尊,属下奉命调查亓墨,其实中间出了点差错···”寒音面色凝重,大气也不敢出,单膝跪在地上。 时光在默默流逝,红烛融化成蜡水又凝结回来,良久,韩依才慵懒地应了一声。 要知道,办事失误,是不被允许出现的,你可以没有能力去办一件事情,但绝对不能办错事情!寒音不敢抬头去看韩依的眼睛,被那深邃不见底的目光注视,总有种冷汗涔涔的恐惧感。 “说吧。” 等了许久也没等到惩戒,寒音这才明白自己逃过了一劫,立马咽了咽口水,赶紧道,“壬辰初四,醉芳斋暗线,曾说那日亓府大小姐出现过··” “出现过?”韩依立刻嗅到了不对劲,醉芳斋中有一个极其隐秘的杀手门派,那里的杀手除了朝中显贵,富家之人外,无人知晓,外表看去,醉芳斋不过是座普通却又高贵的酒楼。 至于那杀手门派为何一直存在,不过是韩依没兴趣动它,一个不入流的小门小派,醉芳斋有理由也有必要拥有一个。 “没错,”寒音接着道,“那日暗线见到亓玉言进去了,至于商量了什么,属下觉得没有必要去查,因为壬辰初六,亓墨便出事了!” 韩依眸色一沉,绝美的面容浮现一抹邪魅的笑意,“然后呢··” “··然后··,”寒音欲言又止,不知怎么开口,因为这件事,无论他怎么问,那人都是一口咬定! “属下关押了其中一个执行任务的杀手,无论什么刑罚,他都只说亓墨已经死了,死得绝对是她!” 话说出口,寒音暗自自责,明明人家亓墨活灵活现在主尊面前窜达,怎么可能已经死了,也不知那杀手哪来如此坚定的心智,死活撬不开口。
亓墨,死了? 韩依心中不能说不震惊,他深信,寒音手中那套刑罚饶是任何人,都不得不口吐真言,可是···事实摆在面前,他不得不怀疑,若真是这样,那躺在妙春堂的亓墨,又是谁呢··· “亓墨是在失踪好几日后回府的,据说那日是她的头七,亓府上下都以为她死了,令人吃惊的是··她居然出现在自己的灵堂上!” 韩依明白,亓墨的失踪和白玉,亓玉言脱不了干系,但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亓墨死而复生! 忽然眼眸闪过一丝光芒,韩依一抹眉毛,颔首朝寒音冷冷道,“去查,那几日,还死过哪些这个年岁的少女!” 脑海中蜂拥而上许多线索,韩依闭目沉思,灯光投下他俊逸的侧颜,宛如不会动的冰雕,天昆门内力,幻三剑招式,亓墨,苏筱竹,亓玉言···这些看似没有关联的人和事,却在这一段时间因为亓墨这个人产生了千丝万缕的关系,韩依霍然睁开眼,眼底,有一抹不敢置信的假设。 苏府,这个时辰本应该安然入睡,可却吵闹地不可开交。 “这是怎么回事,你们,你们一帮废物!” 严娇兰的怒喝已经持续了好几个时辰,院门前流淌着一地的鲜血,摞满了陪侍苏筱竹的丫鬟们的尸首,在苏筱竹被 抬回来的时候,她们注定,要香消玉殒。 严娇兰杖杀了好几个丫头都无法接受女儿中此怪毒的事实,更何况,她一被抬回来,满嘴叫嚷着苏月生的名字,那惊恐对于严娇兰来说,不啻于看到苏筱竹皮翻rou烂的一张脸。 抬她进来的宫中侍卫说,苏小姐在飞泉殿莫名其妙中了毒,这毒就连太医也忧心棘手。 中毒?好端端的,她女儿怎么可能中毒,严娇兰看向床上不忍直视的苏筱竹,一边恼怒伤心,一边反胃。 苏远负手站在门外,一袭月牙色袍子,面色沧桑,因为他面前还站着一个满脸怒容的人——苏环娘。 “父亲,苏筱竹自从回来口中就喊着月生的名字,这您必须给我个解释!”苏环娘语气僵硬。 苏远重重地叹了口气,事到如今,他怎会不知道严娇兰瞒着他干了什么,可是人都死了,拿什么去安慰苏环娘呢,如今自己另一个女儿也躺在床上,莫名其妙中了世间难解之毒,这苏府,是老天在惩罚他吗? “老爷,老爷,”严娇兰有些神志不清地冲了出来,拉住苏远的袖子,哀戚道,“你一定要替筱竹做主啊,快去找大夫啊,快去啊!!”宫里的太医一直勉强维持着苏筱竹的命,请来的大夫都束手无策,而今晚无论怎么敲妙春堂的门,一直无人反应,外头还被亢锋军重兵把守。 苏远厌烦又无奈地甩开她的手,眉头紧皱,随口敷衍,“宫里太医不是说了,亓墨有办法制住筱竹吗!” 只是随口一句,却令严娇兰眼眸一亮,口中默念着亓墨二字,那个得王扶春夸赞过的少女,“快,快找人去请亓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