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毒士之心
“吾欲得天下,却不做天子;汝虽无缚鸡之力,却可替吾掌管天下第一军情司;吾夜观天象,汝有七十七岁阳寿,而今蹉跎四十余载,不得伸展,未尝不为君扼腕叹息也。”--北海辛锐敬上。 贾诩收到这封奇怪的信,已经很久了,他明白自己是个智计冠绝天下的人,也明白自己应该在诸如董卓、李傕、郭汜各种人面前应该怎样表现,才能安身立命,四十载岁月,他一直随遇而安,既不太过出众,亦不会太过不堪。 他仍然记得那个自己少年时的偶像,那个不屈的义士阎忠,那个即使被韩遂胁迫,仍能坚守气节,慷慨就义的勇士。 自己年少时籍籍无名,只有阎忠欣赏自己,并且说自己有张良、陈平之才。 多么完美纯粹的一个人,一个看的到自己潜质的忘年知音,自己却毫无办法,救之不得。 贾诩的心其实早已死了,随着阎忠的逝去而死,一个谋士生于乱世,即使他是张良、陈平复生,智计百出,怕是也当不得一把刀、一柄剑的锋利。 自己的命途也算多舛,生在武威,四周皆是羌人、氐人,是个武力至上的社会,那时被举了孝廉,做了个小郎官,但因体弱多病,只好辞官回家。 回乡路上又遭到叛乱的氐人挟持,同行的人尽皆丧命,也幸亏自己机智,谎称自己是太尉段颎的外孙,吓住氐人,才保得性命。虽逃得性命,但贾诩对这被罪恶和暴力充斥的世道,却是心灰意冷。 及至董卓入了京,中郎将牛辅,董卓的女婿在陕地招兵买马,将时任平津都尉的贾诩留在军中做幕僚,此时的贾诩,对残暴不仁、草菅人命是早看惯了的,只是不咸不淡地当着差,并不问善恶。 几年时光,董卓、牛辅先后败亡,贾诩又流落到李傕、郭汜帐下,为求自保,只好出谋叫二人占住长安,清除异己,挟天子以令诸侯。 抛弃郭、李,另投他主,根本不现实,昔日董卓与天下十八路诸侯皆是敌对,后来就连吕布也迷途知返,视董卓及其部下为逆贼,天下诸侯虽然骨子里龌龊不堪,可面上哪个不是冠冕堂皇,在意名声,天下虽大,自己又能投到哪里去? 贾诩自己也知,当初随波逐流,既然已经成为董卓集团的一份子,与天下为敌,那么名声便早已狼藉不堪了,自己不在意名声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也没有宏图大志,只想在这乱世里求个安稳。虽然郭、李二人残暴不仁,又毫无智慧,好在对自己颇为倚重,言听计从,因此在长安城里,过的也算安稳。 只是贾诩心中总有一扇门,时常关着,夜深人静之时,那扇门偶尔会透出一丝亮光,叫自己难以捉摸、颇为惆怅。 贾诩做事从不做绝,入主长安之后,郭汜、李傕因为自己谋划有功要给自己封侯,他淡淡笑道:“那只是给自己保命的一个计策,算什么功劳?”郭、李二人退而求其次,又要封他做尚书仆射,他又推辞道:“尚书仆射是百官的师长,是天下的榜样,我贾诩一向没有什么名望,难以服人。就算我可以贪享虚荣,对国家又有什么好处?” 于是最终只好拜贾诩为尚书,掌管选拔人才,郭、李二人亲近贾诩但同时也很忌惮他,这正是贾诩所要达成的效果,人与人之间,不近不远,才是最佳距离。 对于北海辛锐,贾诩亦有所耳闻,这个小孩却是个谜一样的人,自起兵北海以来,每一步必有深意,而今又给自己写来这样一封没头没脑的书信,足叫贾诩这样的智者都费解。 他要招揽我,这是肯定的,他要我掌管军情司,说是天下第一,怕也不是夸大其词,只是后文的阳寿之词,难道这人真是个神仙?阎叔父,小侄该怎么办呢? 冥冥之中贾诩似有所感,推开屋舍之门,外面竟是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春风裹着丝丝细雨,打在贾诩脸庞,不知是冷是热,他抬头仰望,却只能看到一片阴霾。 “阎叔父,你是对小侄所作所为痛心疾首么?”贾诩任雨水将自己打湿,此刻他的脸上,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一如他纠结的心绪。 次日,贾诩之妻去了趟郭府,与郭汜之妻谈了许久。两家原本就有些交情,因此这种寻常串门并不算什么大事。 又过几天,贾诩母亲逝世,贾诩因此辞官,郭、李二人苦苦挽留不住,只好送贾诩一家离了长安。 未过几日,长安,乱了。 郭汜、李傕这两人素来交情不错,经常在一起饮宴,通宵达旦。这次李傕又摆起酒席,叫郭汜前来赴宴,郭汜当下便欲前去,却被他夫人拦下来,郭夫人道:“现在你和李傕共同执掌朝政,常言一山不容二虎,你便从来不知提防于他吗?每次逢宴必去,你就不怕他下毒?” 郭汜是个直肠子,闻言喝道:“你这妇人知道什么。我与李兄是过命的交情,初时在董公帐下时,我二人同领西凉铁骑,纵横沙场,李兄还救过我的命来。风风雨雨都过来了,现在局势大定,他又怎能害我。” 郭夫人哭诉道:“自古能同吃苦的,未必能同享乐,君岂不闻高祖建国后杀淮阴侯韩信之事?” 郭汜只是不听,又起身要走,郭夫人见他不听劝,厉声道:“今日你若去了李府,我便立刻碰壁而死。” 郭汜倒有几分惧妻,见夫人一哭二闹,连自杀都用上了,心下也有些惴惴,只好闷声坐下,嘟囔道:“不去便不去,只推说我病了。” 郭夫人这才破涕为笑,吩咐下人前去李府送信。 当晚,李傕见郭汜生病不能前来,不疑有他,命军士将酒菜送到郭府。 郭夫人一直守在前厅,见状拦下酒菜,打发走李傕军士,随后偷偷在菜里下了毒,端到后堂。 郭汜笑道:“李兄真是有心,我正肚饿,快将酒菜摆上,我这便吃些。” 郭夫人制止道:“且慢,李府来的酒菜,怎能随便就吃,待找一条狗试试有没有毒再说。” 郭汜口中道:“大惊小怪。”却也没有阻拦,便叫下人前来一条狗,将食盒中rou食取了一块丢给那狗。 那狗吃了rou不过半刻,口吐白沫,扑腾几下便再没了声息,竟是死了。郭汜见状大惊道:“若非夫人提醒,叫那李贼害死矣!”
郭夫人暗笑不已,却若无其事道:“你现下知道哪个疼你,哪个要害你了。先前说与你,竟不领情,着实可恨。” 郭汜大怒道:“我与李贼共图大事,如今局势刚定,这厮便无端欲谋害我,是可忍孰不可忍,不叫他吃些苦头,他当我郭汜是好欺负的。我即刻便点兵杀上他的府前,问问这厮。” 郭夫人道:“此事还需秘密进行,切莫打草惊蛇。”郭汜点头称善。 郭、李二人虽各有心腹,但兵都屯在一起,郭汜点兵进行的再怎么保密,李傕怎能不知。 不久便接到部下来报,称郭汜领军要杀自己,李傕大怒道:“郭阿多安敢如此!我与他生死弟兄,一起拼死占了长安,本欲共享富贵,怎知这厮竟想独占。不叫他人头落地,还当我李某怕了他。”当下也不耽搁,命令部将道:“擂鼓聚将,我要杀了这个贼子。” 长安城下,郭、李二人领兵数万,就这样混战起来。两部兵马从城外打到城内,又开始争夺献帝,一时间,皇宫内鸡犬不宁,宫女太监死于非命者,不计其数。 李傕抢先入宫,将献帝、皇后都挟持上马车,正撞着百官前来保驾,于是一发都劫了,叫军士裹挟着前往郿坞,郭汜见李傕抢了皇帝,又领兵一路追杀,将献帝夫妻和百官都吓得魂不附体。 郭汜、李傕二人就这样每日混战,整个长安城暗无天日,笼罩在一片阴云中。 辛锐自协助赵云救了师父和夏侯兰,安排好平原诸事之后,并未多做耽搁,率众人启程回到北海。 这回算是彻底把袁绍得罪了,事已至此,再也不需要客气含蓄,辛锐叫太史慈领兵镇守,辛霸辅之,加强平原防务,同时趁袁绍忙于向幽州用兵之际,多行袭扰,以最小代价‘换取最大成果。 辛锐回北海未过多久,正忙着处理当前要务,忽闻军士来报,长安贾诩求见。 “啊呀!”座上的辛锐一跃而起,慌忙向府外跑去。叫堂上众人吃了一吓。 “文和拜见辛中郎将。”门外,一个清瘦中年文士见一个小小少年跑出府来,微笑着缓缓下拜道。 “文和先生,真的是文和先生,叫锐想的好苦。”辛锐拉起贾诩的手,连忙引他进府。 “小将军,文和乃有罪之人,当不得将军如此厚爱。”于路上一边走着,贾诩淡淡道。 “先生无罪,切莫妄自菲薄,先生之事,锐也略知一二,先生出谋划策无非求个自保,生在乱世,这也是一种悲哀。”辛锐略作开解道。 短短几言,叫贾诩有种枉活四十多年的感慨。知音,无论年齿,最是相互懂得,阎叔父,这就是您在天上给小侄的指引么?贾诩眼中有些酸涩。 “小将军,诩来北海之前,略施小计,只怕目下长安城已乱,请小将军勿辞劳苦,以社稷为重,速速前去救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