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山院 - 武侠小说 - 人剑道在线阅读 - 第5章:心有余悸

第5章:心有余悸

    泥人张和泥娃走的不快,一文乞儿很快就追了上来。他快步蹿到泥娃身前,双膝跪地,大声说道:

    “小弟弟,你刚刚救了我的性命,我决定今生今世做牛做马来报答你,所以今后你走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

    泥人张和泥娃对望了一眼,同时无视一文乞儿,继续赶路。一文乞儿见二人无动于衷,又怕他们用轻功跑路——泥娃的本领他是见识过的,那么他爷爷的武功一定在他之上,所以他急忙跳起来,紧紧的抱住了泥娃。

    “我还小,我不想死,能保护我的只有你们了,你们就带上我吧!不管上刀山还是下油锅,我一文乞儿绝不含糊!”

    “爷爷。”泥娃为难的看向泥人张。

    “你叫一文乞儿?”泥人张问道。

    “嗯。”一文乞儿抬起头,用楚楚可怜的眼神看着泥人张,点了点头。

    “你暂且和我们一起吧。”泥人张说完话便继续赶路。

    “嗯?”一文乞儿一愣,他没想到对方答应的如此痛快。

    “你可以放开我了,你这样抱着我走路很不方便。”泥娃说。

    “嗯,太好了!”一文乞儿兴奋异常,他右手拉过泥娃的手说,“我叫一文乞儿,十二岁,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我叫泥娃,九岁。”

    “比我小三岁,以后你就叫我一文哥哥吧,哈哈……”

    “一文哥哥?”泥娃歪着头看了一文乞儿,“一文哥哥就一文哥哥吧。”

    ……

    一文乞儿使尽浑身本领,很快便和泥娃混熟了,对泥人张,他跟着泥娃叫他爷爷。

    泥人张对一文乞儿很平淡,他的想法很简单,若对方吃不了苦,不用自己说,他也一定会离开;若他吃的了苦,泥娃多一个伙伴,也无不可,所以他的做法是无为,是顺其自然。

    几天后,泥人张、泥娃、一文乞儿三人在一片树林的空旷处席地而坐。

    “一文哥哥,你为什么叫‘一文乞儿’?”泥娃先挑起了话题。

    “告诉你,”一文乞儿兴奋的跳起来,扮作说书人,道,“要说这‘一文乞儿’四个字来头可大了。在长安城,论名声除了‘土丐’,就是我‘一文乞儿’了;土丐是臭名昭著,我则是美名远播……”

    “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叫‘一文乞儿’。”泥娃对一文乞儿的“狂言”有些不满。

    “这个……说来话就长了……”

    “那是因为他乞讨的时候只要一文钱——无论别人给他多少,他只取一文。”泥人张似乎也不喜欢一文乞儿的故弄玄虚。

    “原来是这样。”泥娃豁然开朗的说,“那你得到的钱应该比大多数乞丐都要多。”

    “你怎么知道?”一文乞儿惊奇的问道。

    “我说不出来,只是一种感觉。”

    “爷爷,你知道为什么吧?”一文乞儿转向泥人张满怀期望的问道。

    “有人是因为好奇心给你钱,有些人是因为想要比别人聪明的虚荣心给你钱,有些人是因为欺辱你的之心而给你钱,还有些人是因为真正的恻隐之心给你钱;有这么多人给你钱,虽然每个人只是一文,但是加起来就非常可观。这也就是积水成渊,聚沙成山的道理。不过,”泥人张关切的望向一文乞儿,继续说,“如果我猜的没错,肯定有很多同行抢你的钱,你也因此比别的乞丐生活的更加艰难,因为你连一个伙伴都没有!”

    一文乞儿认同的点点头,同时脸上现出无尽的伤感。

    “他们为什么要抢一文哥哥的钱?他们不会像一文哥哥那样只要一文钱吗?”

    “因为懒惰和嫉妒。”一文乞儿狠狠的回答,脸上的伤感突然变成了愤怒。

    “一文,”泥人张安慰道,“有了爷爷和泥娃,那种事情以后再也不会发生了!”

    一文乞儿看看泥人张,又看看泥娃,然后认真的点点头,说:

    “我也会好好孝敬爷爷和爱护泥娃的。”

    泥人张掏出卖“青苓泥塑”得来的十两银子,递给一文乞儿,说:

    “一文,从这里向南走二里路,有一个小城镇,这十两银子给你,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买任何你想买的东西。但是记住:接下来的三个月左右,我们都会在山野中度过,你要做好充分的准备。”一文乞儿迟疑了一下,但还是接过了银子,他起身说道:

    “爷爷泥娃,你们在这里等一下,我去去就回。”话罢,一文乞儿向南走去。刚走几步,他又转身,道:

    “爷爷,要不让泥娃和我一起去?”

    “泥娃还要去打猎,我们晚上再动身,你快去快回。”泥人张轻描淡写的回答。等一文乞儿走远了,泥人张站起身,向泥娃道:

    “来吧,我们去抓些野味来当晚饭,吃过之后继续赶路。”

    “爷爷,”泥娃一边起身,一边问道,“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泥人张神秘的笑了一下,说:

    “这是对他最后的考验,如果他还回来,我们就带他一起上路。”泥娃看着爷爷凝重的神情,疑惑的说:

    “爷爷,这些天我感觉你老是怪怪的。”泥人张沉默了一会儿,脸上露出沉思的表情,然后说:

    “泥娃,除此之外你还发现了什么怪事吗?”

    “我还感觉到一双眼睛,它像看猎物一样死死的盯着我们。”

    “猎物?”泥人张笑了一下说,“那就让他陪我们玩一场狩猎游戏,看我们捕到他,还是他捕到我们。泥娃儿,你说好不好?”

    “我喜欢狩猎,却不喜好被人狩猎。”泥娃气鼓鼓的说。

    “泥娃儿,你要明白,狩猎野兔儿的时候,你是猎人;但是狩猎老虎的时候,你同时又是老虎的猎物。”

    “嗯,”泥娃点点头,自信的道,“那咱们就让他尝一尝狩猎老虎的滋味。”

    泥人张和泥娃打猎回来的时候,一文乞儿已经在那里等他们了。见他们回来,一文乞儿惊喜的用上去,说:

    “爷爷,你们怎么才回来?害的我以为你们丢下……丢下银子不要了呢。”一文乞儿本想说“我还以为你们丢下我不管了呢”,但毕竟跟泥人张和泥娃还有些生疏,没说出口。

    “呵呵,丢下十两银子事小,丢下一个好孙子事大。”泥人张笑呵呵的说,像是看透了一文乞儿的心思。

    “一文哥哥,你看,我们捉了这么多鸟。”泥娃兴高采烈的把手里的五六只鸟儿,举到一文乞儿面前,说。

    “咿,都还活着?”

    “当然活着,都是我小心翼翼的抓来的。”

    “是用轻功?”

    “轻功?那是什么?”泥娃显然是第一次听到“轻功”这个名词。一文乞儿刚想反问泥娃,泥人张向他道:

    “一文,这么快就回来,都买了些什么?”

    “啊,爷爷,这是剩下的银子,你收好——我只花了一两。”说着,一文乞儿把银子递给泥人张。

    泥人张接过银子揣回怀里,抬头看了一下太阳,说:

    “泥娃你去找些干柴来,一文负责宰鸟和去毛,我来生火。咱们吃过饭,马上上路。”

    一文乞儿只得接过泥娃递过来的鸟,把心中的困惑咽回肚里。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以后机会多着呢,不在乎这一刻!

    泥人张祖孙三人,一路西行,渐近蓝田。这一日三人在一条小溪边休息。一文乞儿满腹牢sao的说道:

    “我们都走了十三天了,只去过三次城镇,现在连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真不知道你们要做什么?”

    “爷爷是在帮我修炼。”泥娃自豪的回答,似乎没有听出一文乞儿口吻中的怨气。

    “修炼?什么修炼?”一听这两个字,一文乞儿一下子来了精神。

    “就是为了让我成为合格泥塑传人的修炼。”

    “哎哟——泥塑传人有什么好修炼。”一文乞儿嗤之以鼻,又恢复了泄气皮球的状态。

    “成为泥塑传人可是我最大的梦想!”

    “成为泥塑传人算什么梦想?真是……没意思。”也许是因为“没出息”三个字的份量太大,一文乞儿把它换成了“没意思”。不过,他那不屑的语气应该比“没出息”三个字伤害人更甚百倍。

    “一文哥哥的梦想是什么?”泥娃对一文乞儿的讽刺没有一丝反感和不快。

    “我的梦想是……”一文乞儿眼睛一亮,偷偷瞥了一眼泥人张,见后者根本没有在意他和泥娃的对话,随即黯然的道,“我的梦想告诉你也没用。”

    “你可以告诉爷爷,爷爷也可以帮你修炼。”

    “真的吗?”一文乞儿再次双眼发亮,然后满怀期望的看向泥人张。

    “你们看那只鸟。”泥人张对两个孙子的对话似乎没有任何兴趣。

    “那是一只鹰,我早就注意到了,它一直在我们头顶上盘旋——我们走到哪里,它就跟到哪里,真可恶。”一文乞儿恨恨的说,他显然是因为对泥人张无视自己的梦想而生气,是在指桑骂槐。

    “它是我的猎物。”泥娃双眼看着那只百丈高空中翱翔着鹰,淡淡的说。

    “你的猎物?别开玩笑了!”一文乞儿冷冷的说。

    “我也是它的猎物。”

    “你这么一说,我只能把你当傻子了!”一文乞儿双手抱膝,目光黯然的投在不远处的地上,神情很是忧郁。

    “那是他修炼的内容之一。”泥人张不失时机的解释道——他实在怕泥娃越解释越说不清。一文乞儿一皱眉,眼睛一亮:这可是了解泥人张武功的好机会!他故做疑惑的说:

    “它飞的那么高,你们要怎么抓它?”

    “谁知道呢,反正是要抓住它!”泥娃的眼睛仍旧紧盯着鹰,不带任何表情的说。

    “好了,泥娃儿你和一文去捕些鱼来,我们好吃了上路。”

    “爷爷,我累的要命,又没有什么需要修炼的,让泥娃一个人去吧,我要睡觉。”一文乞儿说完,倒在小溪边的草地上,再也不起来。

    泥娃刚一离开,一文乞儿翻身爬起来,向泥人张抱怨道:

    “爷爷,你根本就不关心我!”

    “喔,”泥人张怔了一下,淡淡的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你只关心泥娃!你领着我们漫山遍野的瞎跑,是为了泥娃修炼,是为了泥娃成为什么‘泥塑传人’,而你连我的梦想都不问,你还教泥娃武功,却不肯教我!”说到这里,一文乞儿意味深长的看了泥人张一眼,谁知泥人张,仍旧静静的看着他,那眼神似乎在鼓励他把心中所有的不快都说出来。一文乞儿咬咬牙关,继续说道:

    “你还不顾我的死活,明明知道我走到这里累的要死,却还让我和泥娃一起去抓鱼,你……”说到这里他再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

    “说完了?”泥人张轻声问道。

    “说完了。”一文乞儿气恼的回答。

    “那就好,”泥人张淡淡的说,“把心中的不快都说出来,这样对你、对我都有好处。”

    “那你——”一文乞儿把‘教我武功’四个字咽回肚里,转向一边——看他的表情,应该是怕拒绝,人们为了自己的梦想向别人发出请求的时候,最怕的就是被拒绝,尤其是在爱情方面,所以很多人宁愿把爱放在心里,也不肯表白。

    “一文,爷爷知道对你的关心不够,但是并不是没有为你着想。如果只有我和泥娃,在到达杭州之前,我们不会去任何城镇,但是为了你,这十三天我们去过三次城镇;还有,我让你跟泥娃一起,是为了你的安全。你也看到那只鹰了,其实除了那只鹰还有好多人也在跟踪我们,这些人是冲着我来的,万一他们要杀我,你留在这里岂不是很危险?”

    “他们,要……”一文乞儿的心突突直跳。

    “是啊,”泥人张哭笑了一下说,“有时候我真希望自己没有把你带在身边,这样就又少了一份顾虑。”

    “爷爷,他们为什么……”一文乞儿始终说不出“杀”字来。

    “这件事,以后再告诉你。”泥人张恢复以往的平静说,“爷爷知道,在这山野中受的苦,跟你之前受的苦比起来,根本就是小菜一碟。你是个勇敢、坚强的孩子,爷爷相信你。”

    “爷爷,”一文乞儿低声承诺道,“我不会再故意捣乱了。”

    “一文,爷爷明白你的心思,一切等到了杭州再说。”

    “那好吧,我去找泥娃了。”说着一文乞儿起身向泥娃离开的方向走去。

    泥人张抬起头,看着那只鹰,眼神闪烁着从没有过的光彩。他知道,或许自己又该大干一场了,就像二十多年前在九华山凤鸣剑宗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