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74 共鸣
洗去青石染料,奥蕾拉第一次在人前展露真容,她的头发原来是金黄色的,长及腰际,垂直顺滑,在日光下反射出如丝绸般闪亮的光泽,还有她的眉毛,从前为了章显守护神的威仪,画得坚硬而粗,如今看来,竟是天生修长高挑的柳叶眉。她简直就是迦罗见过的最标准的金发碧眼美人,如果推后三千年出生,一定会成为倾倒众生的超级明星。 迦罗惊叹之际,直接说出她的想法,谁知竟让奥蕾拉的母亲吓出一身冷汗,老妪俯首在地,颤声道:“阿丽娜千万不要这样说,我女儿虽有几分姿色,但只会尽心尽力做好职分内的事,以报答阿丽娜的恩德,她决不敢……我也不允许她自恃美貌存什么妄想。” 迦罗一愣,随即咯咯大笑起来:“我的天,你想到哪里去了。” 她现在知道老妪名叫桑提,于是也跟从哈尔帕本地的叫法,称她桑提阿妈。 “桑提阿妈呀,女人都是需要赞美的,对谁都一样,你不喜欢有人赞美你的女儿吗?” 奥蕾拉的脸立刻红了,她不让母亲再说,迦罗一脸笑嘻嘻:“美人无论走到哪里都一定有人爱,等着看吧,当一切该发生的时候,谁也别想拦得住。” ********* 当凯瑟王子结束赈灾任务,启程重返哈图萨斯,奥蕾拉和母亲跟随队伍,自此离开了生活多年的故乡。人们都说她是一步登天,然而对奥蕾拉来说,加入一个全然陌生的群体,生活并没有想象中那样轻松。 “看,她就是那个假货。” “一个北方高地人?她应该是奴隶才对吧。” “谁说不是呢,而且听说……还是专门让男人快活的那种。” …… 人们的指指点点让奥蕾拉抬不起头,虽然穿着一等女官的衣裙,但是从文官武将,到士兵仆从,甚至连做饭的杂役也不会给她好脸色,人们用最直白的方式告诉她,在这里,她是个不受欢迎的人。 奥蕾拉变得沉默,她的心越来越痛,酒也喝得越来越多。 这一天,队伍安营后又有几个闲散士兵聊起她,其中一个满脸雀斑的家伙坏笑着说:“你们别说,那小妞倒的确有几分姿色,老子看着都有些心痒了。” 另一个官阶在他之上的胖家伙立刻大笑起来:“哈图萨斯什么样的美人没有,你小子也太不开眼了。” 麻子脸鼻子一哼:“哈图萨斯美女是不少,可有哪个咱能沾上边?我是觉得这个……嘿嘿,没准还真有可能。” 胖家伙又笑了:“人家现在是一等女官,除非瞎了眼才会看上你。” “呸!”麻子脸狠狠啐了一口:“什么狗屁女官,不就是个高地种的奴隶吗,这种货色不过就是两个铜板的事!” 胖家伙哈哈大笑:“你小子就会说大话,有本事怎不见动点真格的,你若真能弄到手,我宁愿输你两块麦子地。” 麻子脸正欲再说,忽见他们调笑的主角竟笑吟吟的走进营帐:“呦,几位军爷说什么这样开心,也让我听听乐呀?” 奥蕾拉一脸开怀笑容,眼神却是冷冰冰的,士兵们立刻不笑了,胖家伙站起来上下打量:“你一个女人跑到爷们的营帐来做什么?莫非是想男人想疯了?” 士兵们立刻哄笑起来,奥蕾拉也不生气,低头看见地毡上的‘骨点’,笑问:“这是什么?赌博吗?是赌钱、酒,还是女人呢?” 麻子脸一脸坏笑连忙凑过来:“你想赌什么?爷几个保证奉陪呀。” 奥蕾拉又笑了:“我哪会玩,倒让军爷耻笑,还是算了吧。” 麻子脸一听立刻眉飞色舞:“不怕不怕,这玩意容易的很,你试试就知道了。” 奥蕾拉似乎有些犹豫:“嗯……好像挺有意思的,那我就试试看?” 麻子脸当即令众人腾出一块地方:“你想怎么玩?赌大小,还是赌单双?” “我什么也不懂,还要军爷指教。” 奥蕾拉吟吟一笑:“今日刚领的饷,就试试手气吧。” 说着她拿出钱袋,掏出赌资——那不是几个铜板,而是整整30克什勒的白银! 在场大兵这下全都红了眼,你争我抢纷纷下注。赌局一开,奥蕾拉立刻输了,她罢手不想再玩,可是众人看着白花花的银子哪里肯放,连胖家伙也加入进来,好说歹说哄她接着玩。 赌大小不行,就改赌单双,还是不行,有人就提议赌蟑螂。所谓赌蟑螂,就是在地上挖出两条凹槽,把蟑螂放进去,猜哪只跑得快。可是无论换什么花样,奥蕾拉就是赢不了,片刻功夫已然把30克什勒的白银输得精光。 她这下也急了,竟摘下满身首饰,“啪”的往地毡上一拍:“接着来!我就不信赢不了!” 一众士兵早已乐开了花,哪有不捧场的道理,一局过后首饰立刻易主。 现在,奥蕾拉除了贴身衣裙,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可是赌到这种地步,换作谁能甘休呢?奥蕾拉满心懊恼,大声道:“再来!,今日我就不信翻不了身!” 麻子脸嘻嘻笑问:“可是我的女官大人啊,你还能拿什么做赌注呢?” 奥蕾拉把心一横:“我赌我自己!如果你们赢了,我就挨个陪你们快活到天亮!” 士兵们立刻炸了锅,麻子脸吹起口哨:“这是你说的,我们可没有逼你!” 奥蕾拉冷哼一声:“等等,我还没说完呢,我赌我自己,那你们赌什么?要买我,就凭这几个臭钱可不行!” 士兵们早已按捺不住,麻子脸第一个叫起来:“行!老子陪你玩大的,我赌……就赌我家的三头牛!”众人纷纷开始起哄,这个说‘我赌家里4间房’;那个说‘我赌2匹马外加两个奴隶’,就连胖家伙也发了狠:“我赌才刚买的两块上好麦子地!不信累不死你这小美妞。” 奥蕾拉眼波流动,悠然道:“好啊,这才有点意思,不过这么大的赌注,不能空口无凭,要有见证人,还要有立约文书。” 士兵们只想赶紧赢了好快活,哪还顾得上其他,当即找来会写字的文书,将方才所说一一刻在粘土板上,并按手印为证。 奥蕾拉与众人约定,三局三胜,将方才所玩的花样逐一来过。 第一局赌大小,她看也不看当即开盘——赢了! 第二局猜单双,她想也不想张口就说——又赢了! 众人这才察觉不对劲,一个个再也没了说笑的心情,秉心静气,将全部希望都寄托在那只小小的蟑螂身上。 奥蕾拉笑嘻嘻的拨弄蟑螂,选好一只,然后——她又赢了! “这不可能!” 胖家伙拔地而起:“小贱人,你耍诈!” 奥蕾拉哈哈大笑:“那你倒说说看,我是怎么耍诈的呢?” 众人被问住了,奥蕾拉十足轻蔑一声冷笑:“老实告诉你们,本姑娘从七岁开始就靠这个赢酒钱了,就凭你们这几块料,想赢我?做你娘的千秋大梦去吧!” 白银首饰全部拿回,奥蕾拉笑吟吟的收好文书板:“等回到哈图萨斯,我会挨门逐户去收账的,你们可别想赖啊。” 众人个个面如死灰,他们方才所押的赌注,都是多少年积攒的家当啊,要是就这样输掉……麻子脸一下子跳起来:“不许走!把约板留下!” 他快,奥蕾拉比他还快,一扬手把整个地毡都掀翻了! “袭击一等女官?好啊!我倒要看看闹出去,王子殿下会不会给你封赏嘉奖!” 麻子脸立刻被吓住了,奥蕾拉冷笑着说:“不知你们有没有听过一句话,据说只要这句话一出,任你是伶牙俐齿,诡辩雄才,都只能老老实实的闭上嘴巴。” “这句话就是——那又怎么样!” 奥蕾拉不笑了,厉声喝问:“我是奴隶出身,那又怎么样?我是冒充骗过人,那又怎么样?我亏欠阿丽娜,但是没有亏欠你们!你们凭什么认为自己有资格取笑嚼舌,在背后说尽风凉话?!” 她扬起手中立约板,冷笑道:“本姑娘不过是给你们上一课,把别人踩扁,最终是要自己倒霉的!你们如果还算聪明,就最好给我乖乖闭上嘴巴,要是再让我听到什么风言风语,倾家荡产就怪不得别人了!” ********** 奥蕾拉扬长而去,有那么一刻,营帐里鸦雀无声,忽然胖家伙一声大叫:“不行!不能让她走!我老婆会杀了我的!” 众人回过神来,一股脑冲出帐外,然而一出营帐就傻了眼——不知何时,工兵队队长费因斯洛已来到门口! “大……大人……”为首的胖家伙满眼惊惧。 费因斯洛冷眼看众人:“干什么?还嫌自己丢人丢得不到家是么?” 一众士兵‘噗嗵嗵’跪倒在地,费因斯洛声音冷峻:“知道犯的是哪一条军规吗?” 胖家伙早已吓出一身冷汗,颤声道:“聚……聚众赌博。” 费因斯洛立眉瞪眼:“那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去自己领罚!” 众人暗自叫苦,却只能乖乖起身。 谁知他又接着开口,提醒众人:“这是你们自己下的注,回到哈图萨斯谁敢不认帐,当心我第一个不饶他!”
一群倒霉蛋立刻傻了,好几个人登时大哭起来,众人拼命哀求,费因斯洛却无动于衷。 事实上,他很早就站在这里,是从头到尾看完全过程。奥蕾拉狡猾的伎俩还有那来自乡野的泼辣作风,不知为何竟深深吸引了他的目光,他发现自己竟对这个新来的女孩,生出一种别样浓厚的兴趣。 ********** 费因斯洛是在溪水边找到她的,奥蕾拉独坐在地,抽动的双肩证明她在哭。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你输了。” 奥蕾拉止住哭泣,看到他立刻一惊,俯身叩拜:“大人!” 费因斯洛笑了笑:“你是一等女官,不必向我行礼。” 他在奥蕾拉身边坐下,笑笑说:“我对你的看法或许和别人不太一样。你出身奴隶,却对命运心有不甘,总想抓住一切机会改变生活,对于这样的心情,我非常理解,我也从不认为你做错了什么。” 奥蕾拉立刻忘了哭泣,他在说什么?是她听错了吗? 费因斯洛淡然一笑:“这没什么奇怪,因为我也曾是奴隶,也曾为了生活……出卖自己。” 奥蕾拉一下子瞪大眼睛。 “十年前,我是马特皓妮洁公主府中的一个奴隶,那时公主青年寡居,她看中了我,就让我做了她的……情人。” 费因斯洛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这是比奴隶烙印更丑陋的伤疤,他从不对任何人提起,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竟会这样自然的说给她听。 “我那时只能劝慰自己这没有什么不好,至少每天有rou吃,也不用担心再挨鞭子。可是……你应该能理解吧,出卖自己的滋味并不好受。” 奥蕾拉黯然点头。 费因斯洛说:“心情抑郁的时候,我就闷在屋子里做玩具,我从小时候就特别喜欢看工匠干活,看他们如何把一块块粗笨的矿石变成刀剑,又是如何把原木变成飞驰的战车,那过程真是太有意思了。所以我自己也开始研究,投石机、破门车、云墙、绞盘……,我给自己找到了一种爱好,然后做着做着,就不再满足于原样复制,开始按照自己的心思在上面东修西改找乐趣。那个时候我根本不会想到,这些小玩具居然会彻底改变我的人生。” 费因斯洛满心感慨:“马特皓妮洁公主是王子殿下的堂姐,十年前的一天殿下到宫中做客,他无意间看到了我的玩具,然后……我就从奴隶变成了工兵队长。” 心中有一种暗暗的疼,奥蕾拉万没想到,像他这样威风凛凛的将军,竟然也有着和自己一样不堪回首的过去。 费因斯洛像兄长一样拍拍她的头,笑道:“放心吧,我这个过来人向你保证,只要你肯相信自己,总有一天会被大家接纳的。” 奥蕾拉的眼眶湿了,多少年来,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让她感觉如此温暖,她破涕为笑,用力点头。 费因斯洛歪头问:“我真的很好奇,你是怎么想赢就赢的?” 奥蕾拉“嗤”的一笑:“骨点是要听声音,因为每个面上刻的点数都不一样,所以落地的声音也都是不一样的,知道是哪面落地,当然也就知道上面的是几点了。” “那蟑螂呢?它们总不会按照你的意思跑吧!” 奥蕾拉咯咯笑起来:“这个更简单了,只要把触角拧断,剩下没拧断触角的那只,当然就是跑第一了。” 费因斯洛一愣,哈哈大笑起来:“你是我见过最狡猾的赌徒。” 笑过之后他以手托面,就这样歪头看着奥蕾拉,好久好久,目不转睛。 奥蕾拉的脸红了:“大人在看什么?” “你真美。” 费因斯洛意识到自己失言,立刻自嘲一笑:“该死,我也成了调戏你的混球之一了。” “不……不……呃……我是说……没有。” 奥蕾拉满面绯红,竟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费因斯洛忽然说:“能求女官一件事吗?” 他指指奥蕾拉怀中的立约板,笑说:“算我替他们求情吧,都是穷苦人,这会要了他们的命的!” 奥蕾拉一脸窘迫,立刻掏出粘土板:“其实,我不是……” “我知道。” 费因斯洛不让她再说,忽然毫无预兆的,他在姑娘的红唇上印上一吻。 “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