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山院 - 历史小说 - 赫梯血祭在线阅读 - NO.296 打草惊蛇

NO.296 打草惊蛇

    吓跑扈布托,狄特马索忍不住看向迦罗,就见她略显失望的摇摇头。是啊,触摸上身,那家伙的心思已在第一时间看得清楚。他不过就是一介弄臣,为满足王的虚荣心而存在,他自己也深知这一点,一切阿谀奉承,rou麻姿态,可以说就是他认清事实后选择的生存之道。对他这样的人,真正的机密大事根本不可能沾边,他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但是,这次引诱扈布托上门也不能说完全没有价值,至少它提供了一条思路。扶着老臣的手在庭院里散步,迦罗在心底诘问:有没有可能把哈坎苏克引到这里来?他才是一切问题的核心,如果能有机会接触到他,所有问题就都有了答案。

    这个……狄特马索似乎有些为难。

    这件事我会尽量想办法,只是……阿丽娜,不知你有没有发现,那些家伙似乎对你非常忌惮,想让哈坎苏克到这里来,并且有机会近身……恐怕不容易。

    是啊,这一点迦罗自己当然清楚,所以才倍感头疼。寻找纳扎比不能再拖延了,必须想办法打开突破口。于是她告诉老臣,大姐等人回到哈图萨斯,已和亚比斯联络成线,可以找他们商量一起想办法。总之,必须尽快搞定哈坎苏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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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此约定时间,老臣和将军会同来行宫碰头,由迦罗做中转,串联各路消息。只是……要引诱哈坎苏克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以他的职位权责,轻易不会离开王宫,而就算离开也断无可能到奥斯坦行宫来。狄特马索权衡多日,认为唯一可行的办法,除非是迦罗这里出现什么状况,闹出一些大动静才有可能引他上门。然而这个方案却遭到大姐等人的坚决反对。阿丽娜的处境已经够危险,那样一来只会让她更危险啊。闹出大动作,万一再把她带去王宫扣留怎么办?或者留在行宫,却因为不放心开始实施软禁,切断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又该怎么办?那样的话他们即使想救人都无从下手了!

    亚比斯提议说,能不能找西蒙帮忙?听大姐的意思他已是和阿丽娜站在一边,禁卫军高级将领的身份,行事应该多有方便。这个建议却被迦罗一票否决。她也是考虑了很久,最终决定不动这颗棋。

    西蒙还有更重要的使命,不到万不得已不牵连他,万一害他过早曝光……会很麻烦。

    多日商议没有结果,迦罗快要失去耐心。

    “陪我出去走走吧,整天闷在宫殿里都快憋死了。”

    这日再等狄特马索和亚比斯上门,揪住他们就走上街市。这让二人都吃了一惊,事先没打过招呼,大姐她们还都不知道,阿丽娜是要做什么?这一边,遍布行宫的侍卫更是慌了,上街?这该怎么办?拦着不让出门?实在没这个道理,可是不拦……又怕上面怪罪不好交差,因此只能急匆匆通报王宫,更由负责人指派大批人手紧紧跟从在侧。

    迦罗对一切反应无动于衷,只管自顾自来个‘全城一日游’。也不坐马车,随便四处走动就来到了城市中央马尔杜克大风神殿的遗址。昔日宏伟的殿宇如今只剩一片废墟,无数劳役工人在其间忙碌,把巨石残骸敲成碎块再装车运走。清理废墟显然已进行了不少时日,但原始人力劳作进度极其缓慢,狄特马索在旁介绍说:“马尔杜克大风神殿,是在图达里亚一世时期动工修建,历经两代国王方才建成。至今矗立近百年,一朝崩塌,想要清理干净也是一个大工程啊。从铁列平二世继位即开始清理,到现在清走的部分还不足五分之一。”

    站在如小山一般壮观的神庙废墟前,迦罗露出一抹冷笑,她当然知道那位铁列平二世急于清理废墟的目的是什么。遍布王城的密道!他一定做梦都想赶快挖出隐藏在脚下的秘密吧?只可惜,从苏毗乌利一世她看得清楚,这里的密道门户早已随着神殿一同坍塌,想从废墟下寻找突破口?哼,那就慢慢挖吧,直挖到末日来临,直接给自己挖好坟墓!

    看着马尔杜克神殿的废墟,她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对了,从前的元老院议长费纳狄斯,听说他就是在这里自杀的?”

    狄特马索点点头,叹息道:“一连串巨变当前,议长大人坚决不接受继位新王,在废墟前不吃不喝,面向王宫哀哭七日,说自己没能保护好四王子殿下,让国家沦落到这步田地无颜再见太上王,只能以死谢罪,唯愿来日与旧主重聚,再行忠心侍奉之责。说完……就在铁列平二世继位当天,引刀自裁。”

    迦罗听后不以为然:“愚蠢!到死念叨的还是忠心,一个死人的忠心又有什么用?遭逢变故只会一死了之,这不仅是笨蛋,更是懦夫!”

    亚比斯听笑了:“阿丽娜的评判还是这样锋利不留情。元老院议长费纳狄斯,想当初让阿丽娜遭受追戮,他也是站在太上王身边忠实的追随者,是因为这个记恨他么?”

    迦罗摇摇头:“不,我不恨他,也不恨金花武士。再度回归,甚至也不再憎恨苏毗乌利一世。我只是……可怜他们。”

    可怜?这个字眼让二人一愣。

    她说:“没错,就是可怜,可怜他们不能自主的命运;可怜他们被自以为很重要却实际毫无意义的东西蒙蔽双眼。做密探要忠于上司、忠于组织,却不知道这个庞大组织的最高长官已经做了最大的背叛者;做臣下要忠于君王、忠于国家,却从不去思考这份忠诚究竟有多少盲目的成分。即使王要向无辜者索命、要把素不相识的人抓来做祭品,即使是犯下致命错误也要坚定附庸,这种没有主见、甚至是不动脑筋的忠心与狗何异?等到悲凉结局来到眼前,自杀?除了自己,还有人需要为他负责吗?”

    这般言辞,不仅是老臣将军,就连坚守在侧的大队士兵都为之一震。忠心……历代传承,被所有人奉为真理甚至是信仰的为人准则,难道竟是一种愚蠢的错误?

    迦罗冷然一笑:“金花密探!就以庞库斯幽灵这个威力巨大的暗黑组织为例,背叛者究竟有几人?可是一朝叛国却有多少人在为其效命?成千上万的幽灵,甚至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名字。换一个角度,他们难道不应该算是克尽职守,尽忠效命的典范?坚定执行上级传达的命令,至死都要遵守密探准则,陪上性命也不能放弃使命。说起来真是应该好感动呢,可是,却为什么就没有人自己动动脑子,去想想这究竟是谁的命令?所作的一切又目的何在?卡迭什一记冷箭,人人都说是米哈路什害了王子,但那支箭是米哈路什自己放出去的吗?那个真正放箭的射手是谁,我倒真的很想知道他当时脑子里在想什么?近在咫尺身边,他会不认识王子?会不知道自己此刻正在毁灭的是谁?战场灭杀主帅,背后冷箭目的何在?那个真正的执行者,他如果稍稍能有一点属于自己的思想和判断,能权衡一下这样做会带来什么后果,又怎么可能精准无误放出那枝箭?”

    老臣和将军全都愣住了,面面相觑,这样一想,倒真的是非常可怕。当一个人仅仅恪守忠心而完全丧失了自我,连最基本的思考和分辨能力都不复存在……

    “洗脑!”

    迦罗一声冷笑:“苏毗乌利一世一手建立的暗黑组织,事实证明,一心给人洗脑的结果,最终也要反受其害。当一个人被剥夺自由,从行动的自由,心灵的自由到思想的自由,沦丧了自由也就沦丧了自我,从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一条只知忠心的狗,除了战战兢兢完成别人交派的任务,其余根本不会再想更多。脑筋都生锈了,还指望能判断是非?哼,苏毗乌利一世应该自豪吧,他的洗脑工作是如此成功而彻底,或许,这就可以称之为报应!”

    她不愿在废墟前多呆,说完便转身离去。顺着主干道再向前不远便是阿丽娜神殿,遥望殿前战马石雕,迦罗告诉身边的奥蕾拉:“知道么,帝国第一大祭司拉尔夫·苏尔曼,曾经侍奉这座神殿的仆人。当初正是在这里,借由他的指点我才会去哈尔帕。他,就是曾经被你当作救星的‘水神’。”

    奥蕾拉吓了一跳:“阿丽娜,你是说……他……水神是个人?人能在水里说话?”

    迦罗微微一笑:“魔法。如果说这是不可思议的能力,那恐怕也是摆脱不了的诅咒,走到最后,终究要为此付出代价。”

    她走上神殿台阶,似乎是想进去看看,谁知这时,忽然就有大队卫兵从原本看不到人的地方钻出来。带队将领似曾相识,亚比斯在耳边告诉她:“是巡城守备官纳肯顿,一直是原职效命,属于中立派。”

    纳肯顿走到面前,俯身行礼说:“还请阿丽娜止步,拉尔夫·苏尔曼是至今在逃通缉的罪犯,阿丽娜神殿现在不准任何人入内。”

    迦罗眼神微微一变,嘴上却说:“好像没有神殿不允许敬拜的道理吧?阿丽娜进不了阿丽娜神殿,呵,听起来有多滑稽?反正他也不在这里,只是随便看看也不行么?”

    纳肯顿很无奈的摇头说:“下臣接到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行,还请阿丽娜见谅。”

    迦罗笑了:“如果我非要进去呢?会怎样?当场缉拿?还是一刀杀了我?”

    纳肯顿暗自一叹,低声道:“阿丽娜,容下臣劝一句,还是早回行宫吧,太过招摇只会对自己更不利。”他说得很诚恳,听得出是肺腑之言。

    迦罗一笑:“多谢好意,行,我现在就走。”

    转移目标,她立刻奔向另一边遥遥相望的金星神殿,纳肯顿吃了一惊,连忙冲上去阻拦:“阿丽娜,这个……金星神殿现在也不允许随意出入,你也知道,因为卡玛王后的事,没抓到苏尔曼,就还没有了结……”

    迦罗目光闪动,却笑着说:“金星神殿里的血泉池,不知你有没有听过,那是我mama的血,我想去祭拜一下自己的mama,这也不可以么?”

    纳肯顿吃了一惊,完全下意识脱口而出:“阿丽娜,你还不知道?”

    迦罗一愣:“知道什么?”

    “血泉池早已恢复清澈,再也没有鲜红的颜色了。”

    迦罗这才第一次听说水泉恢复本色的事,这下轮到她吃了一惊:“为什么?难道……是因为卡玛王后死了?”

    亚比斯在耳边低声道:“好像听说……在卡玛王后死前就已经不再有魔力,知道她已经丧失了可以护身的法术,达鲁·赛恩斯才敢放心大胆下杀手。”

    迦罗若有所悟,mama的血纠结此处,如今散去……难道说……是他们已在天上团聚?想到这里时,她下意识抬头看向天空。阳光明媚刺眼,一只雄鹰划过天空,清澈长鸣回荡天际。

    迦罗看得有些入神了,赫梯双鹰……他,此刻是否也在振翅高飞?我的爱……赶快回来吧,多希望能早一点听到你的消息……

    明艳阳光晃得人有些头晕,亚比斯连忙伸手搀扶,劝说道:“阿丽娜,出来时间不短了,还是早点回去吧,再走下去恐怕你的身体吃不消。”

    迦罗闻声嗤笑,略显自嘲的说:“这是关心还是骂我呀?本小姐才24岁,走几步路都会吃不消,岂非真要笑死人?”

    她似乎真的一点都不累,逛街的兴致特别高,转过王室区又转贵族区,走着走着就经过亚比斯的家门口。迦罗指着紧邻大将军府的另一处大宅院,好奇问:“你的邻居是谁?怎么这样安静?都看不到仆人守门站岗?”

    亚比斯笑了笑:“是从前的御前大将莫尔斯,统领三万国王军的就是他。”

    迦罗恍然:“是他呀,在伊兹密尔的时候,已经被赛里斯就地斩首。”

    亚比斯点点头说:“莫尔斯即死,按照规制他的亲眷就要迁回故乡老家。御前大将军府要留给继任统帅。可惜啊,总要有兵才需要领兵的人,现在国王军都已被四王子殿下收编,也就没意义再任命新的御前大将,这座宅院已经空置很久了。”

    迦罗嘴角牵动,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锋利眼神。铁打的官邸,流水的主人。居何位住何屋……不是没有道理的。她目光闪动忽问亚比斯:“王城内的官邸都是按职衔所赐,住宅内的房屋格局,你们这些住在其中的主人都不能擅自改动,是有这种规矩吗?”

    亚比斯点点头:“所赐官邸不是个人私产,一朝免职就要收回,留给继任的新主人,当然不能擅自建造改动。说起来,我一家老小能留在这里,实在要算破例头一遭了呢。”

    彼时,将军府中的女眷仆人都已闻讯迎出门,亚比斯笑说:“走了大半天,阿丽娜要进去歇歇脚吗?”

    迦罗摇摇头:“算了,迎我进门还不知会给你招出多少麻烦,时间也不早了,还是回行宫安安稳稳的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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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餐时分,酒馆接头,姐妹二人显然都等急了。

    “阿丽娜今日上街出游,兴师动众走了好多地方,到底是怎么回事?”

    亚比斯露出一抹笑容,告诉大姐:“我们也是今日登门才被揪住作陪,似乎是临时决定的,这一招……嘿,阿丽娜果然是个聪明人。知道吗,她是要以自己为诱饵,试探各个地方的反应!戒备森严不准进入的地方就是敏感地带——因为有问题才会敏感!所以,我来就是要告诉你们,从现在开始重点目标锁定阿丽娜神殿和金星神殿,查证纳扎比及其重要幕僚,是否被藏匿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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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一轮的情报刺探由此展开,然而几天过后,探到的消息却让迦罗大失所望。两座神殿被划为禁地,原来只是因为有一条可以彼此连通的密道,也就是当年卡玛王后与苏尔曼秘密幽会的通路,六王子阿依达正是从那里无意中发现了母后的秘密,才愤然离开哈图萨斯。可是……那条通路是属于卡玛王后与情人的秘密,与遍布王城的地下王国根本没关系。苏毗乌利一世知道,哈坎苏克也知道,难道仅仅是因为这个才戒备森严不准她进去?迦罗思来想去,越来越觉得没有这么简单,暗暗抱着某种希望,大姐的消息是否准确?有没有可能是藏得太深,而有限的耳目帮手无法触及最核心的内幕?总之一句话,如何才能找到切实证据,证明那里真的没有藏人?

    夜深了,迦罗坐在寝宫床榻了无睡意,视线如同着了魔一般无法离开那面隐藏密道门户的墙壁。身边,陪护在侧的女官也是深夜无眠,奥蕾拉知道的,睡在寝宫就是为了这个秘密,阿丽娜一定有一天会用到它。

    迦罗转过头,在黑暗中低声问:“时间……都摸准了么?能否保证不会出差错?”

    奥蕾拉点点头,在耳边小声回应:“我每天都在记录,夜里三次,每次间隔两个钟点,他们也都是按沙漏计时把当值的人叫醒,到现在有一个月了,时间没乱过。”

    奥斯坦行宫眼目无数,即使在夜里入眠也不会放松。每天晚上间隔固定时间,都会有婢女以添加熏香等各种名义入室察看。所以说,如果她真想在夜里做什么,时间极其有限!

    迦罗犹豫了好几天,在没有确切消息的情况下,最终还是决定冒险一试。

    夜里第二次‘查房’过后,当婢女悄无声息退出去,奥蕾拉立刻跳起来冲到门边,贴耳仔细探听,当确定当值的人走远,守在门外的婢女也鼻息沉重,才对迦罗点了点头。

    她走向密道所在墙壁,沾染鲜血的手掌抚摸上墙,就让门户顺利开启。黝黑空间阵阵阴风拂面,苏毗乌利一世提供的地图标示在脑海中运转,走进去之前,迦罗特意在脚上缠裹布料,又把裙摆拉高系在腰上,以免回来时沾染灰尘被人察觉异状。

    她记得,属于地下王国的密道网络,有一条路是可以直通金星神殿地下密室的,当初离去时,她便是这样找上卡玛王后。地下迷宫错综复杂,跟着标记来到金星神殿,仔细倾听不闻半点声响,深吸一口气,她小心翼翼开启出口。

    金星神殿里一片死寂。开启机关,入目便是那间熟悉的地下密室。然而密室中的景象却让迦罗心头一跳。没有人,没有点灯,一片漆黑中,却分明看到满地凌乱的毛毯被褥,一块块地毯随处铺放,似乎曾有不少人在这里睡觉!又是一番仔细察看,她发现了杯盘餐具,吃剩的烤饼残渣都已变得硬梆梆。还有空气里弥漫的臊臭气息,放在角落的一个大木桶,分明还积存着没清走的秽物。

    有人在这里住过!吃喝拉撒都在一处,这说明什么?显然是不能随意出入,也就是被囚啊!被囚的是谁?数算地席应该有十几个人……

    难道说,纳扎比及其随行幕僚就是被关在这里?!那现在呢?人呢?!迦罗胸膛起伏,能清晰听到自己的心跳。看杯盘里的剩饼残渣显然已放置好几天。几天前……岂非正是她上街‘游览’的时候?莫非是真找对了地方所以打草惊蛇,他们……转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