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山院 - 历史小说 - 赫梯血祭在线阅读 - NO.3-024 行医

NO.3-024 行医

    看到那张该死的希腊脸,帕特里奥一下子窜起来,掐住他的脖子,后槽牙差点咬碎:“妈的,混帐王八蛋,你还敢来?!”

    马格休斯快被掐死了,连忙挥舞手里的东西,上好的葡萄酒,还有新鲜出炉的羊羔rou。

    “朋友嘛……咳咳……先吃完再死行不?”

    帕特里奥气哼哼放开手,抢过葡萄酒自顾自喝起来。马格休斯揉着生疼的脖子,叹息道:“你这家伙真是不知好歹,我明明是在帮你,你倒像见了仇人似的。”

    帮?这个字眼再度招出火山爆发,帕特里奥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自己看看,满屋子破烂货都快让人没地方下脚了!什么咸鱼、腌菜,呐,还有那一大摞都快发霉的干饼、膻味冲天的破羊皮,都不知被虫蛀了多少个窟窿,居然也敢说当礼物送人缝衣服穿……妈的,恶作剧都嫌太夸张了。口袋里随便翻出一块碎银币都不知能买多少,我要这些破烂货干什么?干脆直说,你到底想干嘛?”

    马格休斯笑意盎然:“是,没啥值钱的好东西,随便一块碎银币就不知能买多少,可是,却买不来人们对你的祝福。”

    帕特里奥这才愣住了。学者悠然欣赏满屋‘馈赠’:“知道吗,这才是我看到的东西,所有这些,都是生活困苦的贫民,送给你的祝福呀,是你用多少钱都不可能买来的。”

    帕特里奥鼻子一哼,干脆扭过头去不理他。

    马格休斯嘿嘿一笑,一起坐下来喝酒吃rou,叹息道:“你这家伙真不是一般的别扭,明明心理是有感触的,偏要嘴硬,我说,偶尔承认一下自己的真心会死吗?”

    帕特里奥再度瞪眼:“承认什么?”

    马格休斯反问他:“如果你真不想给人治病,谁又能逼你?明明就是自己愿意的,哼,治病救人又不是丢脸的事,有必要弄得这样偷偷摸摸吗?半夜光临药铺,我说,你怎么就不能敲开门光明正大去买药啊?”

    帕特里奥鼻子一哼:“买?你给钱?”

    马格休斯回敬大白眼:“是啊,算我倒霉。还好意思找我算帐哩,那些药铺老板失窃报案,要不是我替你赔钱摆平,你现在早就官非缠身了知道不?”

    帕特里奥不信:“你?你有这么好心?你哪来的钱?”

    马格休斯一挺胸:“我现在是贵族学校的特聘老师,当然有薪酬。”

    “说白了还是那家伙给的?”

    他听不下去,马格休斯却收起玩笑,很认真的对他说:“我知道,你有你的立场,你不肯再帮他,我可以理解。但是,也总要考虑些现实问题吧。你自己说,来到赫梯,却不接受他的一切馈赠或安排,不要土地不要财产,不当祭司不作官,那生计怎么办?你吃什么喝什么,不管怎样也总要考虑一下谋生的问题吧?”

    帕特里奥鼻子一哼,给迦罗充当专职医生,离开奥斯坦行宫时他可是狠狠敲了一笔‘诊金’,虽说也是那家伙付账吧,但终归拿得理直气壮。这个小院就是这样买下来的,至少在这笔钱花光以前,他还没打算考虑这些无聊问题。

    马格休斯笑问他:“满屋子没法入眼的破烂货,你是不是觉得那些求医的人很滑稽很无聊?可是……该怎么说呢?或许你没有这种体会,但是我曾经见过很多啊。小病硬扛、大病等死,其实天底下无论在什么地方,对平民百姓来说,看病都是一件何其奢侈的事。能像你这样药到病除,绝无二话,对他们来说,那就是可遇不可求的奇迹呀。所以说,大家表达感激的方式或许千奇百怪,但是那种心情你总应该去试着体会,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呢?”

    帕特里奥不吭声了,一杯接一杯喝着闷酒。而马格休斯就这么一路碎碎念,用一个学者的眼光,去为他重新解读那些纯朴天真,即使做事有些幼稚却不失可爱的市井小民。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比做学者更神圣的职业,那就是做医生了。我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只可惜自己没这份本事,如果有的话,嘿,那我也一定要去行医,因为会很有成就感哦,至少,不会总被人动不动骂成白吃饭……”

    “呸,你这家伙还挺记仇的。”

    嘴上气哼哼,他没说出来的后半句:妈的,给贵族子弟当老师,担了一份宫廷差事,没想到这家伙拍马屁的本事也进步神速嘛。

    边喝边聊,时间不知不觉就过了午夜。不管帕特里奥嘴上承不承认,这个与他一路同行走到今天的希腊学者,其实,已经在心中占据了一席能称作朋友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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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王宫时,马格休斯已经喝得满面通红,说话都不太灵光了。

    凯瑟王笑问他:“搞定了?那家伙终于肯认命当医生?”

    马格休斯含混点头,老天,这位阁下不出面,让他一个学者冲到前面当炮灰,再有这种算计人的差事,他打死都不能再点头了。

    “看看,我今天差点被他掐死。”

    凯瑟王看着他脖子上的红印咯咯大笑,摇头叹息:“认命吧,谁让你碰上这么一个别扭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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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这样,帕特里奥从此踏上行医之路,他开始买进药材,自己制药,还有一些认为必须的医疗器械。而对于接诊对象,一贯眼高于顶的家伙也自有一套行事准则。穷得丁当响的,讨论诊金压根没意义,可如果有高官富户慕名找上门,那就是开天杀价没商量了。还有,能不能让他老兄看顺眼也是重要前提,如果碰上不顺眼的,对不起,一口回绝算客气的,而若碰上不识相的,自恃有耍横的资本,嘿,那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这一天,狄雅歌上门时,正碰上院子里传来争执。一个显然是求医者的家伙在气急败坏的叫骂:“你哪里是医生,根本就是个骗子!把我家老爷害这么惨,我要抓你去见官!”

    “见官?真见了官你准备怎么说?我怎么害你家老爷了?”

    “我家老爷腹泻多日,本是让你去治病的,可现在成了什么样?自从吃了你的药,就没日没夜打嗝放屁,止都止不出,呼出来的口气更奇臭难闻,害得我家老爷都不敢出门了。”

    “哦,那你家老爷的腹泻止住没有?”

    “这个……止了腹泻也不能弄成这样啊。”

    “既然止住了还废什么话?打嗝放屁 口臭,那再说打嗝放屁的事嘛,想解决容易啊,掏钱。”

    “你你……你这个骗子!我看你是存心找死!”

    三两句,狄雅歌已经大概听明白了,肚子里努力憋笑叹息摇头,哎,不晓得是谁在找死哦。‘砰’的一声,一个管家模样的家伙就从门里飞出来——不是被打出来,而是自己跳出来,摔得凄惨都似乎毫无所觉,居然就在不住手的抽自己耳光,噼哩啪啦,片刻功夫一张脸就肿起半尺高,嘴里还在不停念叨:“我该死,我欠抽,我该死,我欠抽……”

    院子里其他来求医的人都看傻了,不是吧?这可是哈图萨斯有名的大商户家的总管老爷,平日里行走集市都让人退避三舍,怎么会……

    帕特里奥斜倚门框,鼻子里哼出一声轻蔑冷笑,懒洋洋的问:“知错了吗?”

    “知错了,我该死,我欠抽……”

    “学三声狗叫就原谅你。”

    “汪汪汪……”

    毫不犹豫三声狗叫,让所有人下巴落地。

    帕特里奥这才心满意足:“滚。”

    倒霉蛋居然真就一路打滚着出了院门……

    玩过瘾的家伙抬眼看到狄雅歌,也没什么好脸色,冷飕飕问一句:“你来干嘛?不会也闹腹泻吧?”

    狄雅歌和副将麦西姆都是一身布衣便装前来,他不想惊扰太甚,让麦西姆编了些借口清退求医者,这才进门掏出浪荡子的书信。

    “陛下是个信守承诺的人,他答应过关于埃及,尤其是关于拉美西斯的消息会让你知道,看,这不就来履行诺言了。”

    看到莎草纸的书信,帕特里奥猛然一震,而当他听过狄雅歌转述王的解说,一颗心都因此狂跳起来。

    “伊赛亚?你是说……有他帮忙,拉美西斯有可能被重新启用?”

    狄雅歌点点头,按照王的授意,略去关于达鲁·赛恩斯和哈坎苏克的这些内幕,只告诉他:“那个浪荡子,也不知怎么就和拉美西斯混成朋友,有他帮忙当说客,海伦布的态度……似乎已经有所动摇了。”

    帕特里奥攥着书信,整个人都因激动而颤抖,拉美西斯!那属于埃及,能与强邻对手相抗衡的家伙,真的要回来了吗?

    狄雅歌看着他,试探问道:“如果你还想知道什么,可以随我去王宫,日久不见,陛下一直都是很挂念你的。”

    帕特里奥的眼神黯淡下去:“不用了,我……”

    狄雅歌试图为他打消顾虑:“埃及使节,陛下自有安排,不会撞上的。”

    帕特里奥不吭声,沉默许久才问他:“我可以保留这封信吗?”

    当然,如果他想要。

    ********

    狄雅歌离开后,帕特里奥就一个人喝起闷酒。莎草纸的书信铺在面前,轻轻抚摸,纸张的质感似乎都带出故乡的味道。他想起了母后,想起底比斯雄伟壮丽的宫殿庙宇,还有尼罗河黄昏落日的绚烂红霞——所有那些曾经因习惯而熟视无睹的一切,如今想来,竟无一不在深深刺痛他思乡的心。

    伊赛亚……轻声念叨这个名字,帕特里奥无法言说哽咽在心的酸涩,他在帮助埃及吗?在帮助拉美西斯走出他亲手挖造的深渊陷阱?为什么?他有什么理由要帮助一个曾经把他打入监牢的家伙?这……看起来倒更像是在替他赎罪。动摇海伦布,拉美西斯有可能再迎来翻身,心头萦绕字面下隐藏的内容,有一个声音在诘问,这样是不是能让他好过一些?日夜啃噬心灵的负罪感,是否能因此得到些许的舒缓?

    “谢谢……”

    直到有水珠滴落纸面,帕特里奥才意识到自己哭了,他想隐忍,可是不行,压抑日久的情绪都在这一刻化成泪水肆意喷勃。这是悔恨的泪,是自责的泪,如果一切能重新来过,如果还有第二次机会……埃及的伟大诸神,是否还愿意宽恕他?是否还能重新接纳他这个悖逆的儿子?

    ********

    正伤心时,忽然听到院门开启,他连忙擦掉眼泪,实在很懊恼的向外大声质问:“谁啊?说了今天不见客……”

    随着声音,马格休斯已经走进来,立刻注意到他红通通的眼圈。

    “咦?你怎么了?”

    帕特里奥慌忙收起书信,略显狼狈的扭过头:“关你屁事。”

    想了想又问:“你来干嘛?”

    马格休斯觉得好笑:“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了?”

    左右打量,他有些担心的问:“你刚刚……不会是在哭吧?到底出了什么事?”

    帕特里奥不愿再讨论这个问题,鼻子一哼:“你真是学者?怎么越来越像街边包打听的啰嗦老太婆?真有这份闲情,干嘛不去问问阿布那臭小子,说是回去接家里人,一走也有大半年了,到现在都没回来,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马格休斯咯咯一笑:“咦,看不出来你还挺关心同伴的嘛,怎么,是不是担心了?”

    “随便问问,你不知道就算了。”

    马格休斯叹息道:“你这家伙,什么时候才能改改这幅别扭的德性。张口就是臭小子,自己数一数,你比人家能大几岁?以为自己能好到哪里去?”

    帕特里奥奉送大白眼:“这种事是用年龄说话的?要看历练懂不懂?快说,到底有没有消息,别告诉我你一点不担心。”

    马格休斯又是一阵咯咯笑:“有,陛下也是因为担心,让人去打探消息,听说是家里出了些变故,不过好在已经解决了,计算行程,应该最迟再有一两日就能回到哈图萨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