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山院 - 历史小说 - 赫梯血祭在线阅读 - NO.3-054 归乡

NO.3-054 归乡

    时隔多年,终于再回故乡,帕特里奥从不知道,原来归乡的感觉可以是这样激动。即便是镣铐在身,重罪缉拿,一颗心却已被激动填满。由法老授命押解直入底比斯,船行水路,入目再见尼罗河,他完全是无法克制的趴在船舷痛饮家乡水,好甜呐!从来没有品尝过这样甘冽的滋味,放眼两岸风光,那壮阔的黑泥平原,多少宏伟神殿,让一贯冷峻高傲的旧日王子激动到恸哭。那一刻,帕特里奥哭得就像一个孩子,夜夜萦绕梦中最熟悉的风景,能再看到一眼,他即便是立刻死了,也再没有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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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底比斯王宫大殿,传召帕特里奥这一天,满朝权贵全员到齐,人们无不是怀着疑惑不解的心要来看一看,这个投敌的无耻叛徒,他怎么还有胆量再回来。

    王宫大殿里,面对满堂怒容,帕特里奥目光所及,却是那张纯金打造的法老座椅。曾经,他生命全部的意义就在这张宝座,可是到今天再见,从心底涌上的却只有一声叹息。王座上的海伦布老了,比起他记忆中的模样实在又老了很多,看来,真正坐在这张椅子上的滋味,恐怕也只有自己最清楚吧。他这样想着,一时愣神,孰料竟立刻引来怒声讨伐。宰相法伊兹大声质问:“陛下面前为什么不行礼?跪下!”

    帕特里奥回过神,不禁哑然失笑,他没有任何挑衅的意思,面对法老,无非实话实说:“无意冒犯,但我很想说一句,凯瑟·穆尔希利从不会纠结这些无聊的问题,若想让一个人甘心低头,也从来不是用这种方式。”

    制止臣下激愤,海伦布并没有生气,他也在仔细审视这个曾经不共戴天的政敌。必须承认,时隔多年,他的确是变了,再也不是那个眼含戾气、锋芒外露的少年,他变得沉稳,并且自信,无怪拉美西斯都会相信他,那双清澈坦然的眼睛,的确不可能属于一个叛徒。审视良久,海伦布才用平静的声音开口问话:“为什么回来?”

    帕特里奥痛快承认:“我曾经愧对埃及,所以才更要赎罪。”

    海伦布又问:“既然知道是重罪之身,你不怕么?”

    他说:“怕,当然怕。正因我怕极了,才必须回来!”

    这样的话实在让人有些听不懂,朝堂响彻一片窃窃私语声,海伦布也是眉头紧锁:“怕极了却要回来?什么意思?”

    帕特里奥不相信他真的听不懂:“因为赫梯人的阿丽娜死了,你不明白这对埃及意味着什么吗?曾经,我之所以竭尽全力要救她,就是清楚的知道她不能死。因为她或者是唯一可以拦阻那个男人好战本性的刀鞘!一旦刀没了刀鞘,就必要伤人。如今的赫梯之王,他的悲痛欲绝,正因我看得清楚才倍感恐慌。那股积郁满心的悲愤之火,必然要寻找宣泄的出口!我真的怕呀,害怕我的故乡,会成为他锁定的对象!”

    所有人都被这般说辞震动心灵,海伦布的脸色变了,但显然不能接受:“派遣最好的医生、提供最好的药材,对赫梯王后之病,我们已是尽心竭力。理论起来,也是他欠了一份大人情,又岂有道理反过来再把埃及当作宣泄目标?”

    帕特里奥露出冷笑:“人情?那也全要看结果!想一想,若换成是你在乎的至亲,治好了,自然会感谢医生,可若无用又当如何?人终究未能保住,伤心都来不及,谁还会想着去感谢医生尽心竭力?最简单的人情道理,随便换谁,还能对医生说出一句谢谢么?”

    海伦布被结结实实的问住了,帕特里奥毫不客气的提醒他:“永远都不要忘了,对现在的赫梯王,当年叙利亚栽顶是他最芥蒂的心头刺,此仇必报!即便顾念这份人情,一时没有借口,但以后呢?以他的心态,若征战其它地方,或者是为了利益,但对埃及,是雪耻!能明白这其中的区别么?”

    他的说辞再度引来哗然,殿堂一片嗡嗡作响,每个人的脸色都因之而变。是啊,这样想来,埃及将要面对的局面的确不容乐观。

    海伦布努力压制翻涌的心情,沉声相问:“你回来,是想为故乡效力?可是,若真抱着这种目的,凯瑟·穆尔希利又怎可能容你回归?你能给出合理的解释么?”

    帕特里奥笑了:“是啊,这就是他的气量,或者也可说是自信,正是这位赫梯之王最厉害、也是最让我佩服的地方。他这个人,从来不在乎强敌挑战,甚至多一个敌人,反倒会成为令他兴奋的源头,若说理由,这或许就是吧。而反过来呢,至于敢不敢接受,那就是你的气量问题了。”

    海伦布的面色阴沉下来,这种说辞实在很刺耳,他不爱听了:“气量?还是诡计?若说这其中没有赫梯人的诡计,恐怕难以取信于人。”

    帕特里奥并不觉得意外,眼神里流露的更多是失望:“拉美西斯带队回来,想必很多事也都已经据实回禀,你已经知道了。这样说吧,凯瑟·穆尔希利,当初他又是出于什么理由才会接纳我?甚至敢于付诸绝对信任,敢送到他的至亲兄弟身边,竟让我去保护赛里斯,你又能想得通吗?”

    话一出口,一下子引爆火药桶,群臣讨伐都放开了喉咙,曾经替换拉美西斯的大将欧斯努特最激动,厉声喝骂:“你还敢说?背叛故土,竟去为死敌效力,当年远征之战,你可知道你的所作所为,是害死了多少帝国将士!”

    帕特里奥不为所动,一双眼目直勾勾瞪着法老王,硬声反问:“是,我承认!我曾经犯下太多不可饶恕的罪责,该由我来承担的绝不推委。但是,我也必须要问一句:害死多少帝国将士,究其根源又在何处?即是死敌,赫梯之王又凭什么敢让我效力?而反观这里呢,埃及之王却为什么竟连自己的臂膀重臣都不敢再任用?当年远征之败,最难辞其咎的人,真的是我吗?”

    海伦布的神情因之而变,整座大殿一下子安静下来,再没有人敢吭声了,这样的指责分明直指法老,又岂是臣下能再开口说一字。

    大殿陷入死寂,偏坐一隅,拉美西斯从始至终一言不发,他只是静静的听着,今天就是想做一个纯粹的旁观者。在他自己还没察觉的时候,眼神已是锋利如刀。这家伙真的是变了,如何敢想象当年只会躲在母后羽翼下玩弄阴毒诡计的小王子,有一天,竟也会拥有这样的气魄和胆量?但也正因这种改变太令人震撼,拉美西斯的心情才更要被搅成一锅粥,他真的很想知道,凯瑟·穆尔希利!那家伙究竟是拥有多大能量,才能如此深刻的去影响一个人?

    帕特里奥冷对埃及王,不亢不卑,掷地有声:“不必急着愤怒,你要我死,不过举手之劳,但是有些话,我必须单独和你说清楚,这也是我回来最重要的理由,你想听么?”

    单独密谈?让这个毒蛇一样的家伙和法老单独同处一室?听到这话,亲卫队长奥拜多都下意识的出声阻止:“陛下,不可!当心有诈!”

    帕特里奥听到了,张开双臂,如示威一般发出邀请:“不放心?那就尽管来搜,看看我是藏了毒药,还是藏了匕首。”

    海伦布看懂了那眼神里的骄傲,制止部下多虑,一挥手,命人去掉他身上的镣铐,起身共邀入内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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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起门来的单独会谈,海伦布的脸上写满疑惑:“你想说什么?”

    帕特里奥不答反问:“你先说,到了今天迟迟不肯恢复拉美西斯的军权又是为什么?理由何在?”

    海伦布面色一变,却拒绝回答。

    帕特里奥笑了:“不想说么?那我替你来说,莫不就是因为,那一年在卡纳克神庙所得的一封神谕?不祥论断,胆战心惊,生怕应验成真才不得不防。”

    他遂将当年‘神谕’的内容娓娓道来,一字不差,海伦布一张脸在瞬间没了血色,看着他宛如看着恐怖妖魔,他怎会知道?他……

    帕特里奥说:“不必奇怪,这就是我要对你说的话。当年,那就是一场不折不扣的阴谋,这些内容正是由我亲手写成,而目的,就是要借你的手,除掉拉美西斯,够清楚了么?让你弃绝心腹的理由,无非就是一纸诬蔑,现在,已经到了该清醒的时候了。”

    海伦布难以置信,一时羞怒交加:“是你?!”

    他坦然承认:“没错,就是我,今日亲口证言把一切澄清,我就是想告诉你,重新启用拉美西斯已是刻不容缓,否则,你就是在自断臂膀,是要赔上埃及的未来!”

    海伦布又是一惊,他显然不能理解:“你亲口承认,是为了拉美西斯?为什么?若论冤仇,你们母子都是直接毁于他手,刻骨之恨才说得通,又有什么理由要帮他?”

    帕特里奥说:“很简单,因为埃及需要他。至于我,再多冤仇,那都是私仇,而当我看清了真正恨他的是谁,我也就再没有理由去恨他。你的敌人最想毁灭的人,才正应是你全力重用保护的人,是这个道理么?”

    海伦布因之动容:“敌人最想毁灭的?你是说……”

    帕特里奥冷声一笑,继续爆给他更不敢相信的真相:“就说当年那一纸神谕,我可以实话告诉你,事情是我干的,但主意并不是我出的。诚然那个时候我一心想复仇,但方式实在是直来直去简单多了,无非是想毒死你,但为何竟会功亏一篑?是谁提醒你没有吃进致命的毒药,结果,反倒是利用了这件事,生生制造出让你感谢神明护佑的祭祀,从而成就了他的诡计!”

    将当年谋划之事细细说来,海伦布才真是惊呆了:“凯瑟·穆尔希利?你说……他曾经身在底比斯?!他在这里?!”

    帕特里奥可不想给拉美西斯再招惹更多麻烦,所以,对此早已准备了完美说辞,他告诉法老:“卡迭什之战遭遇暗算,是一个卖草药的老太婆救了他,就像当年救我一样。他亲口告诉我,那个时候,他的确伤得极重,是命悬一线差点就完蛋了。而等他好不容易伤愈再重返人间时,哈图萨斯已经变天,篡逆者已然得逞,一个死人重新露面又岂能指望再得到承认呢?那个时候他若回去,恐怕除了和他的兄弟一样失踪,不会再有更好的结果。所以,他才只能化身幽灵,在外面四处搞鬼。是要先解决所有外敌,才能为自己争取到时间和空间,再回过头去收拾内乱。”

    帕特里奥的声音带出一抹风凉,不无讽刺的笑对法老:“我就是在底比斯才遇见了他,怎样,是不是必须要承认,他的法子实在高明多了。让你亲手断臂膀!按照他的原话:只要拉美西斯被撤换回来,只要这一个事实就够了,根本不需要再做更多,后续事态全凭你们自行演绎,就足以毁掉埃及十万远征军!”

    将当年王子的论断一一说给他听,法老海伦布只能用面无血色来形容了,他不敢相信,凯瑟·穆尔希利!现在的赫梯之王!他竟然能以一介无名无份的幽灵之身,根本不用出面,就已经是把整个埃及玩弄于股掌,耍得团团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