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4-058 寄望
不容见光的密卷,眼看着在炉火中一一化为灰烬,但其中书写的每一个字,都已经深深刻进王的心里,看着燃烧火苗,他已在不由自主的盘算,有哪些是该做的、能做的,应该去尽快弥补漏洞隐患;而哪些则只能心中有数,断不容轻易乱动什么……脑筋在沉默中飞转,直到一声响亮的胃袋鸣叫打断遐思。 美莎苦着脸捂肚皮:“阿爸,我饿了。” 此刻时间早已滑向深夜,而沉浸于密卷,父女俩是午饭也没吃、晚饭也没吃,不知不觉居然就到了现在。 凯瑟王哑然失笑,啧啧称奇好似发现新大陆:“哎呦呦,挑嘴丫头也会喊饿了?想听你说出一句想吃饭可真不容易。” 美莎不满抗议:“我就是饿了嘛,这有什么好笑的?纯当出工出力的报酬,也总该请人好好吃一顿吧?” 家长被逗得哈哈笑:“你这报酬还真好付,只要管饱就行?唉,要是所有人都能这么好养活就省心喽。走吧,想吃什么赶快说,也让阿爸有机会看看,真饿了的饭量到底是个什么样?” 坏丫头转转眼珠,立刻有了主意:“那……我想吃酒烹羊羔。” 凯瑟王一听就乐了,立刻明了这个典故出处在哪里,风凉取笑:“还斗气呢?雅莱又不在这里,你就算吃的再香也气不到他呀。” 美莎拒不承认:“谁斗气了?我就是想吃这个不行吗?” 行行行,哪有什么不行的。搂着女儿直奔餐厅,别说一道酒烹羊羔,凡是挑嘴丫头平日最爱吃的,一样不少都必要备齐了才行。 王宫专门为王备餐的御厨房里,正因午餐晚餐都没吃,所以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传餐,所有人都必须各就各位随时待命,各样食材也早都已是处理备好,只等最后一道开火上锅的工序了。所以这顿夜宵,哪怕是最要花功夫的复杂大菜也都上得很快。 然而,真等丰盛夜宵纷纷端到眼前,爱美少女却又开始纠结了:“半夜开餐……吃饱了就睡?那会不会长胖呀?” 压根不鸟这种问题的家长,亲手叉起一块酒香扑鼻的羊羔rou直接塞过来堵嘴:“这个么……等明天睡醒了再想。” ********* 次日第二天,就在美莎对着铜镜左看右看,为会不会长胖而纠结的时候,凯瑟王却是一早就来到了王子们专门练习剑术格斗的演武场。 昨日一夜,他根本无法入睡,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埃盖翁的无情论断。其实归根结底,未来的成与败,多少事情都不是由他决定,而是由子嗣可否堪大任来决定的。 所以此刻看着演武场中,在师傅教习下对战练习正挥汗如雨的孩子们,他才生平第一次前所未有的这样着急起来。心中无奈叹息,是啊,生子太晚,到今天最大的齐丹亚也才刚满10岁而已。的确太小了,做父亲的都已是人过中年,儿子却还仅是这个年纪,距离能让人放心担大任,实在还差得太远…… 演武场中,突然发现父王到来观摩,以齐丹亚为首的孩子们个个精神一凛,为求出彩博目,与武习师傅的对战激烈程度迅速窜升量级。 本就守在这里旁观的穆里妮,突然看到王现身,意外惊喜之余连忙上前行礼问安:“陛下怎么有空过来了?” 通常这个时间,王都是在处理公务、召见臣僚,哪里会有时间关注孩子?今天这是怎么了?穆里妮想不通,而凯瑟王似乎也很奇怪:“你怎么在这里?在看什么?” 穆里妮笑了笑,明里暗里就要开始夸赞儿子:“还不是齐丹亚,从来都是个胆大没顾忌的,好像就没有他不敢干的事情。我也是怕他小孩子心性,一动起手来就不知道轻重,万一再不小心伤到谁可怎么好?所以才要来这里看着些,以免孩子闯祸。” 凯瑟王对此不以为然。是,动武为凶,在学习的过程中摔摔打打,受伤都是很常见的。可是啊,要说齐丹亚现在就能伤到谁却未免太托大了。负责为王子授武课的老师,当然都是身经百战的勇士佼佼者。眼前这几位就个个都是出自暴风纵队,尤其此刻与齐丹亚对战练习的萨尔凯,正因在埃及之战中功勋卓著,表现出的锋利光芒一举盖过所有人,连拉赫穆都曾在战场欠过他的救命之恩。 按照拉赫穆的说法,这个萨尔凯简直就像野兽一样好似拥有天生的对于危险的第六感,多少次都是他先一步察觉、迅速出手,才保护同僚及时避开致命冷箭。其反应之快,论敏锐警醒非常人能及。而他还有一大特长就是足可堪比冷君子裘德的专注自制,当他拉开弓弩,哪怕是在最混乱的境地,哪怕就是有致命威胁已临头,都不会令其错乱分毫的心跳与呼吸,或者分散一丁点的注意力。专注与冷静,还有对于心率呼吸也就是对于情绪的控制能力,正是成为一个神箭手的要素所在!萨尔凯就是这样,当他进入战斗状态,哪怕你在耳边告诉他死了亲爹亲娘、老婆被别人拐跑、儿子根本不是你的,都无法扰乱他的心智。照旧实现精准放箭,完成百发百中的远程诛杀,然后,他或许才会转过头来问一句:你刚才说什么?要论自制力之强、心理素质之冷静过硬,即便是拉赫穆这个暴风队长都难免自叹不如。 也正是源于如此过硬的本事与锋芒,到了战后封赏,萨尔凯一举获得越级晋升,年仅21岁,竟已得王亲授,出任国王卫队第三大队长,兼任王子武习老师! 这样的人若是能被一个10岁小孩伤在刀下,那岂非才是开玩笑?精于武事的王一眼就能看清楚,恐怕萨尔凯心存顾忌缩手缩脚,生怕伤到王子才是真的。 他摆摆手,不容穆里妮再继续为儿子吹嘘,摇头反问:“一起练武,塞鲁和阿尼塔都在这里,却为什么大王妃多朵与梅蒂都没有来?因为不合适,明白么?你们贵为王妃,站在这里,就难免要让授课的老师心存顾忌,生怕一不小心出手重了,做母亲的就首先不答应。毕竟啊,谁都不想得罪王妃再给自己招灾,如此顾忌太多、缩手缩脚放不开,孩子又怎么能学到真本事呢?与其这样,那还不如不来,也免得看着心疼。恐怕多朵与梅蒂都很清楚,所谓强摔狠打方可成材的道理即便她们都懂,但做母亲的天性却还是难保会不会因为看不下去而随时跳出去喝阻。所以,她们才干脆不来!” 穆里妮听得脸色变了几变,不愿承认,但事实上,以往她的确不止一次的呵斥过那些授课老师出手太狠。日日作陪站在这里,也更多是因为不放心儿子会不会受伤…… 突然被王这样当面教训,穆里妮心中郁闷,只得怏怏回应:“那……我以后也不再来了,就让齐丹亚好好学……”说完匆匆退去,再不敢停留。 转过头来,凯瑟王才招招手让所有人都过来。 满头大汗的齐丹亚跑得最快,第一个兴冲冲的窜到面前,等不及开口便问:“父王,什么时候才能换上真正的刀剑呀,这些木头玩意儿我早都耍腻了。” 凯瑟王一声嗤笑:“换上真正的刀剑?那你这条小命早不知挂了几百回!” 啊? 齐丹亚一时瞠目,真心没法接受,什么意思?父王瞧不起他吗? 凯瑟王不理,只低头看向俯首叩拜在面前的萨尔凯,沉声问:“刚刚那个漏洞,就是错身之际的反手回杀,同样的错误纰漏,他犯了不止一回,你却为什么一次都没说?” 萨尔凯痛快作答,好像一点都没觉得不安,声音就像他的表情一样无波:“因为从前说过,却被王妃呵斥认为我的方式太过野蛮,会伤到王子,警告若再有下次必不轻饶,所以当然就只能干脆不说了。” 若想让小屁孩明白并且永远记住那是致命纰漏,他的方式真心出手太狠,那一次还是留了八分余地,却依旧让穆里妮王妃立刻急眼。 凯瑟王一早料到是这样,于是换了一种方式问:“这样说吧,如果这是你的儿子,你会怎么做?” 萨尔凯毫不迟疑:“打,那是必须的,打到他长记性为止!” 王又接着问:“那么如果是孩子的母亲,也就是你的妻子因为心疼看不下去了,要出言阻止,你又会怎么做?” 萨尔凯冷飕飕回应:“陛下放心,属下就算要娶妻,也一定会擦亮眼睛,绝不会娶这种是非不分的女人来给我的儿子当妈。从没亲眼见识过战场残酷,却非要外行管内行,自以为是指手画脚,那不就是找死?现在看着心疼手软,当心才是在真正害子要命!” 凯瑟王听得头顶冒青烟,磨牙切齿狠狠敲他一巴掌,这个混蛋小子,指桑骂槐的本事倒是高啊,明里暗里岂非就是把他讽成了是没擦亮眼睛,以至于娶错了老婆,才会弄了个外行管内行自以为是的老婆跑来指手画脚? 狠狠瞪一眼这个没大没小的家伙,他没好气的问:“既然你什么道理都明白,那为什么轮到现在竟会手软?若来日竟因此害死王子,那岂非才是真正的大罪过?” 萨尔凯被王敲着脑袋骂依旧面不改色,特别理直气壮的说:“事关王子功课,属下知道陛下肯定会亲自过问,无非只是时间早晚。今天既然等到了,那就请陛下划出标准,这样的话,不管将来再有谁来责难,属下也都有了可以应对的依据和说辞。” 凯瑟王瞪眼笑骂:“行啊,你倒是聪明,知道给自己找一块最安全的挡箭牌。” 萨尔凯微微抽了抽嘴角:“只要陛下肯给,属下没道理不要。” 凯瑟王笑看他这副面瘫表情下的狡诈,没错,他的打算正在于此,就干脆亲自出马打破顾忌,也算是给手下一颗定心丸,知道今后可以做到什么程度都肯定不用担心挨骂。 一旁,其他内容忽略不计,只有一点让齐丹亚兴奋起来:“父王要亲自教我吗?”
凯瑟王微微一笑,脱掉外袍,直接进场拔出佩剑,却是不理孩子们,先向萨尔凯招手说:“过来!既然当老师,也总该让他们首先看清楚老师的实力,才好知道什么叫轻狂,什么,才敢说是真正值得自傲。” 萨尔凯眼睛一亮,即刻领命,毫不迟疑同样拔出锋利配刀,就开启了与王真刀真枪的实战示范。一时间,演武场中堪称凶猛的对决,让刚刚还自我感觉格外良好的孩子们都彻底傻了眼。好快啊,又真是好狠,齐丹亚这才领悟,这个让他觉得对付起来没什么难度,甚至因此生出轻视之心的老师,原来根本是连十分之一……不,是百分之一的本事都根本没招呼出来呀。 演武场中,面对年轻的勇猛悍将,其实凯瑟王对付起来也真心不容易了。毕竟年龄之差硬生生摆在这里,每到刀锋硬碰硬的撞在一起,他都可以清晰感觉到两臂被震得酸麻。照此下去,大概坚持不了多久就难免要因为体力而败阵。所以,向来宁肯丢命不能丢脸面的王,也必须必的要开动脑筋,想办法以智取胜了。 要知道,一柄刀的硬度与强度,从来不是均匀分布的。通常都是越靠近刀尖的部分,硬度越要递减变弱,而越靠近刀柄则抗击性越强。所以再到兵刃相交,狡猾的王便开始每每有意的是用靠近刀柄的部分,去对萨尔凯靠近刀尖的部分,如此几次硬碰硬的劈砍过后,萨尔凯的手中刀,终于‘啪’的一声断作两截。 断了武器,骤然防御大空,王的手中刀迅即直切咽喉要害,便将勇猛悍将逼到落败。 萨尔凯扔掉断刀俯首叩拜:“陛下英武!” 这一拜十足真心,毕竟,他刚刚是用上了十足的全力! 一群孩子即刻兴奋起来,齐丹亚第一个冲上来大呼小叫:“哇,父王好厉害。” 厉害个屁!凯瑟王其实真心累得够呛,人过中年,体力的确是在走下坡啊,打这么一场居然已是两臂酸麻发胀,若不是赶快及时收刀回鞘,他都真怕被人看出来其实手都有些抖了。而为了脸面,还要努力克制住喘粗气,要保持说话语声平静真心不容易。 只是不管怎么说,他的目的总算达到了,对着一群孩子冷脸说:“都看到了没有?这个老师,是你们现在可以轻易打败的么?换上真刀真剑,敢说有本事保住小命?” 齐丹亚立刻笑不出了,低声嘟囔:“是,父王我错了,以后一定好好学……” 做父亲的转手拿过木头削制的练习用具,招呼说:“那就过来吧,先把那个反手回杀学到没有漏洞。” 几个年龄最长的王子齐刷刷领命,就由父亲亲自手把手的教导起来,任谁也不敢偷懒,更不敢抱怨。而由王亲自上阵,摔打起来绝对不客气,不过片刻功夫,包括齐丹亚在内都不免个个鼻青脸肿,几乎就快爬不起来了。 可是做父亲的却半点不心疼,是严厉的要儿子记住:“真等轮到敌人出手,没有人会给你们留情!若不想将来死在战场,这就是必须闯过去的考验!闯不过去,那就根本不配做王子!” 几个孩子中,练得最猛的自来都是齐丹亚,身为实质上的长子,那种生发于骨子里的骄傲与优越感,他从来不允许有哪个弟弟能超越自己。所以摔打到最后,齐丹亚的一条胳膊好像是脱臼了,足够疼出眼泪,他却偏要努力强撑着,坚称没事。 凯瑟王亲手给孩子上臼,看到这幅疼得牙关打战还偏要装硬汉的样子,要说真没有一点心疼也肯定是假的,然而他更多还是心急啊。没有谁能知道自己的寿数可以有多久,万一他提前倒下去了该怎么办?如今尚年幼的孩子,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可能突然重担压身,而到那时若担不起来…… 他摇摇头,不愿再往下想了,摸着孩子的头,满腔复杂翻涌的感触,最终都只化作一句话:“快点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