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4-075 夜话
就在郁闷少女半夜闹积食的时候,埃及王宫里更早已闹翻天。晚宴结束回到内廷,法老塞提积压了整整一个晚上的冲顶的愤怒就再忍不了的勃然爆发了。他首先直冲王太后的宫殿,进门就听到响彻殿宇的最恶毒的咒骂和嚎哭。 今晚显然是被气疯了的斯特拉女士,把所有能砸的东西全都砸了个稀烂,屋子里一片狼藉,女人又哭又骂,咒骂那些白皮肤的妖精,咒骂男人一朝得势就全成了白眼狼,总而言之,没有一个好东西! “……我让你嚣张!我让你得意!臭丫头,也不看看这是在谁的地盘上!我发誓不会放过你!” “母后是不准备放过谁?!” 塞提面色铁青的走进来,一声恼怒质问立刻止息哭声,斯特拉王太后转头看过来,下一刻迅即哭得更凶,张牙舞爪扑上来就想痛打这个不像话的儿子,却被法老亲兵死死架住。 舍普特连声苦劝:“还请王太后陛下冷静些,别忘了您的儿子已贵为神子,与诸神同列,即便是王太后也不能再去打骂神子啊!万一传出去,当心您都要因此面临问罪。” 斯特拉王太后怒极而笑:“好好好!果然是翻脸不认人了,一朝成神,就是连我这个生身母亲都不放在眼里了?神子不可亵渎,那陛下准备怎样降罪,要我给你磕头,也去亲吻你脚前的土地吗?” 说着,竟真的作势要往下跪,舍普特哪敢让她给儿子下跪,死命架着不撒手:“王太后陛下息怒,陛下他没有这个意思啊……” “你给我放开!这不就是你们想要的吗?我认命了,低头了,怎么?还不满意?你给我放手……” 王太后撒泼哭嚎,竟是越闹越凶,塞提一直在静静的看着,目光如刀却一言不发,直到首席女官苏蒂凑上来试图劝解母子,刚刚走到面前还未等开口,塞提竟忽然狠狠一巴掌将她整个人扇飞了出去。 一声尖叫,苏蒂重重撞上一旁殿柱,倒落在地赫然已是满嘴鲜血,牙齿都应声掉落出好几颗,半张脸迅速隆肿。这一巴掌来得突然又狠戾,所有人都被吓了一大跳,王太后的嚎哭戛然而止,她瞪大眼睛,难以置信。 “你……你……” “母后闹够了没有?” 塞提平淡开口,从语声到表情,透着十足战栗人心的寒意。他不看母亲,锋利目光直射苏蒂:“说!是谁让你跑到宴会厅门外去恶意为难?甚至,还想把手伸到那头狮子身上?” 苏蒂捂着脸,结结巴巴颤声求饶:“陛下息怒,不……不是我,奴婢不过是听令行事……” “听谁的令?!” 塞提厉声喝问,眼神更加危险:“放眼埃及,还有谁的命令敢比法老更高?!我只问你,法老有这样吩咐过你吗?” 苏蒂吓得再不敢开口,求助的目光瞟向王太后。 眼看着儿子当着自己的面,就敢如此狠戾的整治她的身边人,斯特拉女士气得浑身发抖,大声出口:“是我的命令!她是遵奉王太后的命令行事,不可以吗?!你……你这个悖逆的儿子,看清楚!我是你的母亲,就算你做了法老,那也是从我的肚子里爬出来的!我怎么就不能比你更高?!” 塞提的嘴角挂出一抹十足嘲讽的冷笑,但更多是痛心,他满是感慨的摇头叹:“母后啊,这样的话,恐怕也只有你才敢如此肆无忌惮的说出来吧?自古传承,唯有法老是埃及之神,却从来没有王太后可以成神!难道你自己,真就从来没有意识到过哪怕一丁点吗?你这张嘴巴,是随时随地都在给自己招祸!是太大方的在不停往别人手里大把大把的送把柄送笑柄!” 他看着母亲,怒声质问:“就说今晚的事情,你的命令?母后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赫梯长公主美莎,唯一正统嫡出赫梯王最爱的女儿!能跟在她身边的都是什么人?若非心腹,且个个本事拔尖足够可靠,有哪个会放在美莎身边随她一同出使?那一个个全都是赫梯王当眼珠子一般看重的信臣大将!这个样子居然随便找两个驯兽奴也敢去挑衅?这不是自取其辱是什么!” 塞提越说越怒,忍无可忍的怒火如火山爆发:“今晚国宴,各国来使俱在,那是什么场合?!我没有安排让母后出席,难道母后就没有好好去想过理由?你为什么竟要擅作主张?今晚,母后不觉得自己就是闹成了一个十足的笑柄吗?” 这般毫不留情的质问中,斯特拉王太后被气到发狂,嘶声怒吼:“住口!你说谁是笑柄?谁是笑柄?!都是那个臭丫头,都是那些妖精害的!我不会放过她!绝不放过!” 塞提笑了,怒极而笑:“美莎?她为什么要害你?母后不妨自己说说,从一出场开始,到底有哪件事是她在主动挑衅,奉送敌意?难道不全都是母后在咎由自取吗?而即便就是对你奉送敌意又怎样?!那种场合,国与国之间的暗箭交锋一旦对上,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互不相让!自己没有能力去应对,又怎么好意思说是别人在害你?!” 塞提气得几乎咬碎钢牙:“就说那份最刻毒的羞辱,难道不是母后自己招来的!莫非你是真相信,堂堂赫梯公主会管不了自己的随行部下?可能吗?那分明都是一个一个挖出来的坑,只有傻子才会自己往里跳!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母后出席,这难道不是为你好?事实证明,你应付得来吗?看看今晚是有多少使节在场,一朝成了笑柄,那就是要传扬天下!” 斯特拉女士这才愣住了,等反应过来更要激动到崩溃,嘶声哭喊:“不!你要为我报仇!你必须报仇!如果不挽回这份脸面,我宁可一头撞死也不要再活了!” 塞提满面荒唐:“母后想怎么报仇?已经丢出去的脸面,又指望该怎么捡回来?晚了!你擅自妄为,不管怎样劝说都从来不肯听我的,这就是结果!” 他不让母亲再开口,直接替她说出来:“我明白母后的心思,不就是希望能在这种场合辉煌亮相,能让所有人都见识到埃及王太后至高无上的权柄和威仪吗?可是权威这东西,母后确定自己知道该怎样去驾驭吗?” 他说:“母后我问你,你会去向人炫耀今天的早餐你吃了什么吗?会去炫耀你喝到了羊奶、有煎蛋熏rou搭配新出炉的面包吗?但是一个街头乞丐一定会!若一个终日食不果腹的人突然享受到这么一顿,那该是怎样的美上天?恐怕就是要洋洋自得逢人便吹嘘炫耀:刚挤出来的最新鲜的羊奶,你喝过吗?最喷香的煎蛋熏rou,你吃过吗?看,老子全都尝到了……明白了吗?就是这么回事!没有人会去炫耀他习以为常的东西!而母后,这就是今晚的你!是和那个乞丐没有区别!对真正坐拥权威乃至对此早就习以为常的人,根本!从来!就不会是你今晚这样可笑的做派!” 如此刺心的比喻,实在让斯特拉王太后受不了,收不住的眼泪又开始越哭越凶:“你看不起我?居然连你都敢看不起我?竟然把自己的母亲说成个没开过眼的乞丐,这对你难道就会是件很有脸面的事吗?你怎么说得出口!” 塞提痛快点头,冷冷的说:“当然没有脸面,今晚就已经是颜面尽丧了!所以,我不想再看到同样的事情再发生第二次。今后一切国务外务,还请母后都不要再出面,这座王宫内廷已经够大,我相信,已经足够母亲忙碌充实。” 斯特拉王太后睁大眼睛,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什么意思?” 塞提从牙缝里挤出恨声回答:“王太后,不准插手国事!这是父王遗命!” 说完,他再没兴趣多呆,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王太后愣在当地,好久好久才‘啊——’的一声尖厉的哭骂出来:“好个狠心的男人,他居然到死都不放过我啊……” ******* 再等来到王后图雅的居处,与王太后的吵闹形成鲜明对比,这里,竟是一片死一样的安静。图雅坐在摇篮前,动作轻柔的抚摸熟睡的孩子,听到女官通禀以及随之从门外而来的脚步声,她不起身也不回头。 自从地位晋升、搬入王宫,成为新一代的宫廷之主,他们夫妻便是开始从此分居了。法老独居一处,而王后只能居于另一处,这是世代相传的规矩。 听到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图雅的嘴边挂起一抹满含自嘲的微笑,淡淡的说:“自从搬进王宫,这还是陛下第一次到我的宫殿里来,我是否应该感到受宠若惊了?我知道陛下是为何而来,只不过呀,若想听我告罪,那恐怕就只能让陛下失望了。” 塞提面色阴沉,眼神里弥散的全是愤怒:“不告罪,莫非还想请功?” 图雅终于站起身转过头,直视男人愤怒的眼神,是用更加愤怒的锋利语声回敬:“我只是想要陛下明白,任何人的忍耐都是有限度的!任何一个妻子被丈夫如此对待,都是不可能再继续忍下去的!看看就是这一天,陛下你都干了些什么?你竟然为了一个敌国公主去屈尊降贵亲自相迎,居然像个低三下四的陪同接待官员一般去陪她逛游街市?居然把堂堂摄政王的府邸布置成赫梯王宫里的样子?还有今晚宴席,当堂在目竟是屡屡置母亲妻儿于不顾,而一心只顾去维护一个敌国的臭丫头,但凡开口都是在为她解围!我倒是真想问问陛下,所有这些,是一个稍有理智的法老可以去做的事吗?” 塞提笑了,满是不可思议的看着一双眼睛都要喷出火的女人,摇头反问:“听起来,好像都是我错了,而全都是你对了?你们才是正义的一方,所以个个理直气壮?” 图雅的确理直气壮:“这难道不是事实?赫梯公主,她根本就没有将我王陛下放在眼里,我就算对她再不客气,也无非都是为了维护陛下的颜面而已。” “荒唐——!” 塞提一声怒喝,在陡然间怒火爆棚:“你可真是一番‘好心’呐,可惜,我看你才是真正忘了自己的身份!堂堂一国王后,可是看看你今晚的作为哪里还像个王后,简直就是个一心只顾嫉妒泄愤的妒妇!为什么要去亲自迎接?为什么要游逛市井?你以为那真的只是去逛街吗?你自己有没有走出去看一看、听一听,就是那么大半日的光景,关于满天飞的赫梯人谋害父王的谣言,还有吗?人们是在怎么评价这个赫梯公主?底比斯的舆论都已经是彻底转向了!这是在经营形象!是在征服人心!美莎她从下船登岸的那一刻,所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从来就没有一星半点关乎私情!如果你连这个都看不明白,还有什么资格再配称是一国的王后?!” 图雅这才愣住了,无关私情?而是一切……都有着明确的政治图谋?这怎么可能? 她没法相信,但火气分明已经被打散了些,皱眉迟疑:“如果真是这样?陛下又为什么要配合她?” 塞提重重一哼:“你说呢?父王临终嘱托,都是一再叮嘱我,必要以此为契机,去尽量减低消磨敌对,是要为埃及争取到最宽松的和平环境,才能赢得时间和空间去缓过这口气啊!怎么?难不成现在的封界困锁是让你感觉很舒服吗?就是这一两年间,你还能享受到往日最喜欢的来自西亚的月桂香精油吗?不去努力化敌为友,难道是非要被困死才甘心?!如今美莎能来,岂非正是最好的破冰契机?一切的善意示好你说是为什么?!”
图雅迅速被骂得没了底气,却还是不甘心的嘀咕,半信半疑:“可是……陛下就敢说真的没有半点私心?” 塞提更怒:“就算有私心又怎样?私心不能影响国事!” 他指着鼻子直接点醒没脑子的女人:“就说今天的宴会,口口声声我不顾母亲妻儿,只去维护敌国公主?笑话!你自己难道没长眼睛没看见?美莎她需要谁去给她维护撑腰吗?我一再压制解围,根本都是在给你们解围,可惜竟没有一个能明白!” 塞提越说越怒,毫不客气的质问:“我问你,你如此视美莎为眼中钉,但在此之前你和她接触过吗?有过任何的了解吗?但是我有!正因为我太清楚,若凭你们一旦和美莎对上会有什么结果,才坚决不想看你们做蠢事!” 图雅不服气:“陛下凭什么就敢这样肯定?” 塞提点头反问:“那事实呢?你赢了吗?占到便宜了吗?” 他怒极点头:“好,你就算不信我,去问问艾蒙也行啊,他也是曾经一同出使有过了解接触的人,你大可以去问问他,为什么身为宰相,却在今天晚上从始至终都没有加入战团,为什么?难不成他也和美莎有私情?这就是自知之明你懂吗?美莎·马尔蒂纳特·穆尔西里斯,全天下都知道那是在王的臂弯里长大的孩子,这种形容到底意味着什么,难道你竟从来没想过?她的父亲是名扬四方的穆尔西利斯二世,哪怕退一万步,就算她本身资质再愚钝,在这种父亲的一手熏陶下长大也足够成为不容小觑的资本了!你自己去问问艾蒙,真要和美莎对阵叫板他敢开口吗?这个狮子公主,那是何等的思维敏捷、伶牙俐齿,论到口舌争锋,我从来就没见过她会吃亏!美莎的作风自来如此,如果奉上的是善意,那么她从来不介意和你做朋友,可如果你奉上的是挑衅敌意,那么反敬回击也就必会更不客气!你们什么都不曾了解过就敢当众贸然发难,事实证明,到头来还不全都是在自取其辱?!” 塞提气得呼吸紊乱:“我为什么要压制,为什么要解围,你还好意思来质问我?你到底明不明白,在那种场合,各国来使俱在,打这种根本没有胜算的擂台,一旦败阵丢脸,那就等于是送上门给人做了垫背,是要让对手踩着你们的脑袋去大放光彩了!即便再退一万步,就算完全不看美莎,哪怕你真有本事难住她,但是她的身边人呢?跟在她身边的那都是什么段位的人物你也全都不看吗?伊尔特·鲁邦尼,那是赫梯王的乳兄弟、掌管幽灵密探的情报头子,正乃第一心腹!他也一同随行是来干什么的?一旦美莎真的委屈受辱了,不就是要轮到这些人出头了,而要对付这种混迹政坛半生的老油条,你又敢说是有多少经验和胜算?什么都不看不想,就敢肆意妄为,如何?现在满意了吗?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最终正是由你们慷慨献身,一手奉送大礼,才让赫梯公主出尽了风头,而堂堂的埃及王太后、埃及王后,则全都成了可笑又可怜的小丑!” 图雅被骂得面无血色,脚下一软坐在床,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塞提凑近身边,直视她的眼睛,深吸一口气坦然承认:“是,我知道,我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好丈夫,但是,我也从没想过要让你们丢丑!不管怎样,你们都是我的母亲和妻子,你们颜面扫地,难道我的脸上就会有光吗?这只会比我自己丢脸来得更耻辱!” 图雅心头一震,怔怔的看过来,眼泪夺眶而出:“陛下……” 塞提一字一句要她记住:“还记得父王在临终前一再要我记住:做王是需要学习的。现在,我也必须要把这句话送给你:做王后,同样是需要学习的!既为我的正妻,那么你就不再是一个寻常人的寻常妻子,所以永远都不可能被容许像一个普通妇人一样,只因嫉妒不平而去任性泄愤!你是一国的王后,是埃及的伟大之妻,要对得起这个名号,那么你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首先应该思虑的,都必须是对得起埃及!” 他直接为女人指出一条路:“如果你一时理解不了,那么不妨首先去请教你的祖父,就是宴会最后关于亚伦那个名字而起的冲突,我为什么必须让你闭嘴!为什么费克提也断不敢再多说一字!等你请教明白了再去掂量,要做一个能在政坛权斗场上立足的女人,究竟是需要什么样的头脑和素养,是不是会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图雅听愣了,仔细思索,是啊……那个问题,她的确不明白。 塞提疲惫的垂下眼目:“该说的话,我都已经说了,明日祭典,同样是需要法老和王后共同主持,到时该用什么态度去应对,你自己看着办。” 至此,图雅一颗心被搅成一锅粥,甚至男人转身离去,都没能做出任何反应。心乱如麻,头脑一片纷乱,一个声音从心头慢慢传来,越来越响。 难道……她是真的……还不会做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