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恨谁传 6
弥裳不忍心再看下去了。一个少女的好奇，或者对于云青身世的探秘，都不可以使她违背自己做人的原则。虽然，规定日记及书信为私人物品的，是法律。 弥裳总觉得那纸面之上，有一双美丽的眼睛，在与自己对视。那双眼睛很像云青的眼睛，美丽的，清澈的；但是那双眼睛绝对不是云青的眼睛，因为它们是忧郁的，哀伤的，甚至有那么些时刻，是绝望的。那双眼睛的绝望，是因为什么呢？……似是因为云青的无依无靠，又似是因为这些被自己反复摩挲吟读过的爱人的字迹，这样被拿在一个陌生女孩的手里。 弥裳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但是她在读了两封信之后，就把那些信装好——换了一个更结实的塑料袋，并且帮云青绑好它们——然后，弥裳看了看云青那个脏脏的小包，用手在云青的小鼻子头上刮了一下，说道：这么漂亮的小仙女，怎么能拿着这么掉身份的包呢？jiejie送给你个包好吗？ 于是弥裳拿出自己昨天来H师大之后，在校园的小超市里面刚买的一个小皮包——谁知道是不是皮的，但是一定比小云青的防水就是了。她想。 她帮她装好。望着云青那副期待的神情，突然说：你，有……mama的照片吗？小云青点点头，她又把那个书信包打开，然后找到一个信封——那是那个时候照相馆里装照片专用的信封，不过和普通信封也差不多，就那么夹在书信的中间，弥裳刚才没有翻到。 弥裳把照片取出来。照片上是一个乌发如云眉目如画的女子，那份沉着，那份雅致，那份静静的盼望，以及那种默默的坚持，就在一刹那间涌向了弥裳。 一个人的一生，有时候是可以写在自己眉目之间的。虽然，没有人知道岁月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 弥裳看着那个女子。她的眼神像极了自己刚才恍若在信笺上看到的目光。她当然知道这不是自己有什么神力或者超自然的法术，而是她直觉上就认为，这么漂亮的云青，应该有一位绝色的母亲。云青的眼睛却是像极了她母亲的眼睛，所不同的是，这位母亲眼中的那份被岁月酿熟了沉香了的那种凝重的味道。弥裳从那目光里看不出幽怨，看不出怨怼，更没有对于命运或者生活的反抗。这是一个怎么样的女子，为什么独自一人抚养女儿，竟有这样的平静和一种由周身散发出来的不可冒犯的优雅和洁身自好的矜持呢？ 弥裳望着女子，竟然有些呆住了。 照片上还有云青。还有不谙世故欢天喜地嬉笑着的云青。这个女人的秘密，大概只有她的女儿有机会知道了。而她的女儿那个时侯……甚至即便现在……都是不可能知道的。那么，这个女人是带着怎样的心事，远远地离开，但是又无法割舍这个世界呢？弥裳这么想，因为从她眉目里，确乎有一种深到悲凉的淡淡的绝望——一个母亲，无法再扶在女儿肩膀上，看她成长的绝望。 ——或许，这个世界上还可以有人了解她……比如，慕容懿！ 弥裳看看手中的信。这个女子借了黑白来传递自己无法出口的声音，如果那个声音还有可能被感受到的话，那应该是在一颗曾经细细聆听过这声音的心里。那颗心只要没有忘却，只要不曾尘封——或者，只要它确曾对这个女人以及女人的灵魂，有过深深的依恋和天长地久的初衷……那么，它的主人，就应该是记得这个声音的。 是的。好像所有的一切，都没有办法阻止生命的消亡；但是似乎人类确实有办法，延长某些东西的存在——比如感觉，比如爱恋，比如深情——比如，声音！ 人们可以不言而语。否则为什么会有此时无声胜有声之说呢？但是这个照片上的女子那别样的忧愁暗恨——如果有的话——只能够让慕容懿去倾听了。 这些在照片上，她宇文弥裳一个两事旁人，是看不出来的。 弥裳突然感到一种急迫。她收拾一下房间和床铺，俯身拉着云青的手说：我们得去找爸爸啊……她沉吟一下接着说：因为jiejie想，mama一定有好多话想对他说。 云青转头看看四周，仿佛在找那个会说话的“mama”。弥裳不禁心里又是一痛。她拍拍那个小包，说：mama把自己的话都写在纸上了，爸爸，只有爸爸会听到的。 云青点点头，本能地把小包抱在了胸前。那副神情，再次让弥裳感到仿佛一个溺水的人，或者一条小鱼，死死地咬住了那根延伸下来的线。 真的不知道，这场寻父之旅，对于这个孩子，是困境的出离，还是疼痛的开始啊。 因为弥裳不敢断言慕容懿到底为什么离开了云青母子。她感到自己有些无稽，因为她发现自己在考虑这件事的时候，没有用“抛弃”这个字眼儿。那就说明，她对于慕容懿有一种直觉的肯定，虽然，她至今根本不了解这个人，甚至关于他的眉眼也没有任何的想象。因为她可以设想云青的美来自于母亲，因为这是一个美丽得有点“妖娆”的小丫头，这种美，应该是母亲的……而至于云青的父亲，她只是看了他的两封信而已。并且，是“非法侵越”。 那么，难道就是从这两封信里，慕容懿这个男人就成功地让惯于对文字挑剔的宇文弥裳相信他了？ “真是怪哉啊！”鲁迅先生三味书屋里的那条虫，又跑到她嘴里来了。 她回味那个男人的语气——字里行间的——他不像是一个轻薄的男人，因为他的信上，那些字句应该是只有真爱的人才可以说出来的。那种关心体贴，那种细致周到，那种殷勤的呵寒问暖，从对于日常琐事的周到备至的涉及里，让弥裳感动。 虽然，她告诫自己：你只看了两封。不要自诩阅人虽少但是目光“阴毒”，记住，你什么都不懂。 然后，她俩出门，开始踏上了帮慕容云青的寻父的“征程”。云青怀里，紧紧地抱着那个小包：那里有母亲的手的温度，还有她关于父亲的全部希望。 她的另一只手，紧紧的拉住了宇文弥裳！ …… 办公室里，那个长成一个二十岁少女的慕容云青，突然间牙齿狠狠地咬住了自己的唇，努力让自己，不要哭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