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6章 逆流（3）

    黑暗的怪兽扭曲蠕动着，像是在对着她狞笑。

    比起刚才，它们又靠近了一些，挡在前面的正慢慢后退，而身后的那些正亦步亦趋地围拢上来。

    洛丽娅扭头看了一眼女牧师，后者正小心翼翼地抬着蜡烛，慢慢地前进。

    看不见是一种幸福，看不见就不用面临恐惧与痛苦。

    目光只到达光线所及的地方，一无所知的死去，是幸运的吧。

    洛丽娅叹息，却发不出声音，她想要飘得快一些，但她把自己的身体给弄丢了……一股浓重的既视感，她总觉得自己曾经历过相似的事情。

    同样的黑暗、同样的无能为力、同样的可怕又清醒的梦境……总觉得快要回想起来，却始终抓不住任何线索，真相就隐隐约约藏在幕布的另一头，她却永远也无法掀开那层遮挡住视线的幕布。

    这比永远挠不到的痒还要叫她难受。

    纠结许久之后，她终于放弃了想清楚的努力，把脑袋放空。

    懒惰总能带来安逸与舒适，不论身体还是思想。

    “我们快到了么？”

    女牧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洛丽娅轻轻摇头。

    “谢谢你救了我……”

    洛丽娅微微颔首。

    “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变成了这样？”

    洛丽娅耸耸肩。

    “你会觉得我很烦么？我知道我的话有些多，很多时候都会惹人讨厌……请原谅我，和你说话能让我安心……所以，我能继续说话么？”

    洛丽娅犹豫一下，点头。

    女牧师并不知道，她的声音也让洛丽娅觉得安心。

    就这样，她们一个人喋喋不休地小声说着话，另一个只是简单地点头摇头，可怕与艰难的路途走起来也好像变得简单了一些。

    奇妙的沟通继续着，洛丽娅开始觉得话唠女牧师是个不错的人。

    在最黑暗的地方。也能有一点点温暖……洛丽娅紧绷的表情松弛了，那些将她们团团围住的黑暗在她眼中似乎也变得不再诡异……她觉得很奇妙，在温暖阳光普照的地方，她总觉得人人心中都潜藏着可怕的黑暗。而在这极致的黑暗中，在无数倒悬的尸体之下，她反而开始觉得人性中的光明永远不会被磨灭。

    矛盾的世界，矛盾的人，矛盾的自己。

    她们一点点地接近出口。终于，向上的阶梯被洛丽娅身上淡淡的光辉照亮。

    女牧师喜极而泣，积攒的压力都化作泪水倾泻出来。

    她将快要燃尽的蜡烛抛下，张开双臂想要拥抱洛丽娅，却扑空了……她第一次看到那张稚嫩漂亮的脸蛋上露出真诚温暖的微笑。

    洛丽娅静静悬停在空中，手臂指着朝上的道路。

    “你不跟我一起走么？”

    洛丽娅摇摇头，伸出食指，指向她们身后的黑暗之中。

    虽然没有任何话语，但对方却明白了她的意思——还有一个人。

    “我会在上面等你的！”

    女牧师保证着，慢慢向上走去。

    向上的阶梯尽头出现了刺眼的光亮。洛丽娅不自觉地用手臂护住眼睛，等她再睁开眼的时候，光亮便消失了。

    晃晃脑袋，洛丽娅看到那些围拢在她身边的黑暗沸腾起来——她身上只剩下薄薄一层黯淡的光幕了。

    她不知道魔力用尽之后会发生什么。

    回到那个灰暗中的世界？醒来？睡去？

    或者别的更糟糕的可能。

    但她却没办法继续向前了，她当然不会喜欢这个让人作呕的地方，可她就是没办法朝出口的地方前进哪怕一点了。

    姑且去找另一个家伙吧，洛丽娅想着，虽然过去了这么长时间，应该没什么活下去的可能了。

    她又转身朝着黑暗的伸出飘去。

    ……

    戈登低沉地嘶吼着，他手中的剑刃正散发出幽蓝的光泽。从战场上得来的魔法剑被他胡乱挥舞着，画出一道道凌乱的弧线——他并不知道，他现在的样子和之前的敌人很像——那些在洛丹伦城下被打败，一边溃退一边苟延残喘的兽人。

    家里的果园收成不好。他没办法交出替代兵役的盾牌钱，只好带上简陋的装备，跟随领主出征。

    从南海镇到洛丹伦，他们不断地溃退，身边的人一个个接连死去，就连领主也战死了。

    就在他杀人的技术日益进步的时候。失去领主的他从征召兵变成了雇佣兵。

    国王和大领主们站在王城下慷慨激昂地演讲，点燃了他心中的热血与怒火，是啊，妻女和家园就在身后，再也无法后退了。

    从清晨到黄昏，又从黄昏到清晨，兽人溃退了。

    从洛丹伦到南海镇，他不再是个没什么经营本事的自由民，他成为了人类的英雄……诸多之一。

    他还想跨过海峡，与国王和元帅一起光复暴风王国，把该死的兽人斩尽杀绝。

    然而，即便是强大又富饶的洛丹伦也难以支撑接连的恶战与庞大的征召军队。

    于是，他又变回了那个不善于经营的自由民，带着死亡的回忆和一身无用的本事回到了故乡。

    不断重复的噩梦和隐隐作痛的旧伤，再加上荒芜的果园和很久以前就背叛自己的妻子，这便是他得到的全部回报。

    他的生活以比失利的军队更快的速度溃败，很快，他花光了战争带来的酬劳，在一个清晨离开了那个长得一点不像他的女儿，南下寻找冒险的机会。

    ……戈登只是胡乱地挥舞着剑刃，他又闻到了死亡的气息，又回到了那无数死战的夜晚，耳边的呓语让他发狂。

    贪婪者死。

    开什么玩笑！那都是他应得的！

    戈登只是胡乱挥舞着剑刃，在力气用尽之前，他终于在无尽的黑暗里看到了一点光……他发疯般地朝那里奔去。

    ……

    洛丽娅有些惊讶，她没想到那个人居然还活着，她停下，伸手指着出口的方向，示意那个正狂奔过来的人跟她走。

    然而她等到的却是魔法剑的斩击，泛着蓝光的剑刃在靠近她身体的时候便被阻挡下来，但她仅剩的魔力却快速地被抽离。

    第二击，第三击，洛丽娅本能地想要逃走，可行动缓慢的她却根本无法逃离疯狂的攻击。

    很快，最后一点魔力也耗尽了，突如其来的疼痛深入灵魂，在下一剑到来之前，她便感到自己被揉成了一团，视线旋转，变得扭曲。

    最后，她只来得及看到那个攻击她的人带着疯狂的笑容，被看不见的东西拽起，绞住。

    剩下的便是无尽的黑暗，连吸血鬼的眼睛也无法适应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