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向那个影子开火
少年目送着白井黑子忿忿地抓过婚后光子的手,然后消失在他的眼前。 事情突然变成这样实非所愿,对于不得不放任她离去这一事,白杨感到无比地懊恼。 但是从刚才开始,他就没有做出任何试图挽留少女的举动,只是眼底的怒火燃烧得愈加旺盛。 如同要把他的怒气实质化一般,一道金属的利刺从他的脚边升起,朝着倒伏在一旁的驱动铠的头部狠狠地扎了下去。 毫无疑问,这是在泄愤。 任谁看了这幅架势,都会误以为他将要用他人的性命来平息自己的愤怒。 贫铀的利刺将把数公分厚的有机玻璃连同人的头颅一起穿透,然后把红白混杂的组织洒落一地。 本该应该是这样,看似坚实的驱动铠,在白杨的能力面前如同白纸一般脆弱。 然而,发出清脆的破裂声,如同玻璃碎片一般散落一地的,却是他的能力的残骸。与之相对的,驱动铠头罩部位光滑的表面上,连一道划痕都没能留下。 白杨冷冷地哼了一声。 就知道是这样,在这里发生的事情,确系是不久前那次场景的重演,不过那一次,他本人是这一幕的导演人。 不知这次是哪只手在幕后翻动着硬币的两面。 从大约半分钟之前开始,阿列克谢·瓦西里耶维奇这个人就已经处于硬币的“反面”了。 白井会对自己视而不见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处于“反面”的人,是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去干涉“正面”的事物的,反过来当然也是一样。 正是因为清楚地知道了这点,他才会毫无顾忌地用这样狰狞的方式来宣泄自己的怒气。 不过,光是这样子发脾气对于改善当前的处境丝毫没有用处。 少年闭上了眼睛。 “Mat7:8。”① “Quaeso,invenire,inveni.”② 从生命力中精炼出来的力量,沿着虚假的回路在全身涌动。 和通常魔术师描述的感觉并不一样,它们并不在自己的血管中游走,反而沿着身体的表面滑过。但,仍然与他紧密相连。魔力和外界的接触忠实地反馈到了神经中枢,极大地拓宽了他的感知范围。 空气中满溢着的无形的波动,若是普通人的话根本无从知晓,然而对于年轻的魔术师而言,魔力的流动和水流的流动并没有什么差别。 重要的是要仔细感知。 如同小孩子戏水那样,仔细地用皮肤用全身去感受流动的方向。 然后把自己的魔力掺入进去,就像在溪流中洒下一把草叶,追寻着草叶运动的轨迹找到这个术式的核心。 嗯,这是怎么一回事? 从少年的鼻腔里发出了疑惑的哼声。 搜索用术式的确是成功地构建起来了没有错,可是自己刻意散发出去的魔力却并没有被外界接纳,反而紧紧地缠着自己不放。 再次尝试的结果也没有任何不同。 真是古怪。 虽然心有不甘,但他还是撤去了正在使用的术式。 光是这样一遍遍的尝试,只会浪费自己的生命。 直到这时,他才觉察到真正的异样所在。 他已经撤去了自己的术式,可是魔力却依旧在他的身上流动。 魔力的暴走……吗? 经过专业知识灌输的头脑在第一时间给出了最糟糕也是最有可能的答案。 阿列克谢·瓦西里耶维奇眯着眼睛摇了摇头。事情不是这样。如果是魔力暴走的话,现在的自己至少也该是倒地不起,就连思考也极为艰难才对。 居然还在平稳地运转着么? 仔细地感受了一下魔力的走向,魔术师歪了歪脑袋。 这样子简直就像是在使用魔术一样。 啊,就是这里不对。 笼罩在思绪之上,名为“疑惑”的帷幕终于掀开了一角。魔术师决定再加一把力,好一口气把真相揭示在自己眼前。 为了验证他的猜想,他再一次布置起了与之前同样的术式。只不过这一次,他没有把自己作为发动术式的核心。魔术师伸出左手,在地上刻画下晦涩难懂的文字,然后稳稳地后退了两步。 力量的涌动再一次变得清晰起来。 从自己的生命力中精炼出来的魔力,如同染色子一般,其轨迹被轻易地掌握。 而这些轨迹的终端,无一例外地指向了自己。 腰带突然变得沉重起来。 垂下手去,通过触感得知是一本极为厚重的书籍。 原来如此,是这么一回事么。 不是魔术师,而是……吗? 捏在书脊之上的手指逐渐加大了力道。 喀喇! 玻璃碎裂的声音再度响起。 ———————— 咸腥的味道。 脚边是一摊新鲜的血迹。 血迹的来源,从胸口心脏位置被贯穿的男子的尸体就倒在离自己不远的位置。 少年的脸色变得肃穆起来,就算知道眼前的这一切只不过是一个虚假的影像,他也不打算做出有辱奥雷欧斯·伊萨德这个名号的举动。这是他能够给予昔日同僚的最后一点尊重。 相对的,对于随意摆弄这段记忆的敌人,他的憎恶与轻蔑就愈加深重了。 四周的景象还在不断变化。以奥雷欧斯死亡的那天为起点,开始不断地往前回溯。 如同倒带一般,难以在这些飞速流逝的画面里抓取能够描述的片段,但是魔术师很清楚,他的对手正在好整似暇地读取他的记忆,以比他效率高得多的方式。 在视野开始变得一片纯白的时候,他才分辨出来那是西伯利亚的雪原。 他无法再沉默下去。 “这样随意翻阅别人的记忆可是很不礼貌的事情。” 周围不断变化的环境停滞了一下,终于定格在十一学区的那片墓园。 “为什么害怕面对这些事情?” 背着手站在在他的面前不远处,女孩轻笑着问道。 他记得这个声音。 “阿妮亚……我以为再也见不到她的脸了。” 这样喃喃地说着,少年伸出手去,轻轻地拂过女孩的面庞。 带着淡淡的微笑,女孩把身体埋进了他的怀里。白杨依旧没有拒绝。 “这样很不礼貌,也不会有什么作用。” “但是你却在这里,抱着我。” “我拥抱的是过去的影子。” “我知道你不是。” “你在说什么傻话?” “我只愿这一切都是真实。” “为什么要否认你的渴望?” 怀中的女孩在他的胸口蹭了一下,换上了一副更富有诱惑力的语调。 “如果你愿意相信的话,是不是真实又有什么关系?” “我拒绝遗忘。” 一边说着,白杨一边用手挑起了女孩的下巴,仔细地端详着她的模样。 两人之间的气氛,开始变得苍白而又险恶,因为怀念而产生的一点点温暖惶恐于这惨白的颜色,慌忙地从此地褪去了。少年放开了手,但却依旧长久地注视着少女的双眼,直到倒映在女孩眼中的面孔变得沉重而冷硬的时候,他才用极为低沉的声音缓慢地说道:“我们已经谈得够久了。” “再敢借她的样子说一个字……我会不计代价地杀了你。” “要怎么做(Как)?” 女孩并不因此动容,反而把嘴唇贴近他的耳边,像是挑逗一般轻声问道。 “这样(Это)。” 机簧与金属零件相互碰撞的声音,在这安静的过分的世界里显得无比清晰。 仅仅片刻之后,震耳欲聋的枪声随之而来。 ———————— “……放下……” 眼前有许多影子,他们围着自己,不断地重复着什么,只是内容完全听不清,从刚才开始,自己的左耳就一直被尖锐的金属音笼罩,耳膜处传来一阵钻心地刺痛。大概是开枪的时候枪口离头部太近,以至于震裂了鼓膜。 白杨把手枪的侧面贴在脸上,深深地吸了口气。 左半边脸颊还被麻木感包围着,金属的凉意并没能传达到他的神经中枢。与之相对的,是下巴上一直不断的犹如虫子爬动一般的虚痒。
他下意识地用手背擦了擦。 入目的是一片鲜红的颜色。 从耳道里流出来的吗? 少年皱了皱眉头,随即便意识到事情不仅于此。 因为牵动伤口而产生的一阵迟钝的疼痛,令他意识到在额角的位置还有一道明显的外伤。 看起来是没有死成。那个不知好歹就敢侵入自己思绪的家伙应该是逃掉了吧。 “所以说心理能力就是这点不好。” 能够读取他人的思维固然很方便,但是在人与人的头脑中建立起沟通的通道,就好比在两池水之间划出一条水渠,这边的信息可以传达过去,相应地那边的信息自然也可以传达过来。 虽然经过特殊训练的心理能力者可以勉强做到单方面屏蔽非必要信息,但是在读取思维的过程中也无可避免地会遭到他人头脑的“污染”。信息读取的越全面越具体,这样的污染就越严重。这样的过程如果进行到一定程度的话,说是两人共有观感也不算过分。 自然,能够被共享的绝不只是有用的资讯。 共享感官听起来是很厉害没错,实际上却是将两个人同时置于极为危险的情况之下。 不论是哪一边的精神出现了猛烈的波动,另一边都一定会受到同样的影响。 通俗一点说,就是“我”觉得疼痛的时候,“你”也会觉得疼痛,“我”如果受伤,“你”的大脑也会忠实地向身体发出“你受伤了”的讯息。 同理,如果其中一人在精神链接的时候死亡的话,另一个当然也会步其后尘。 换句话说,白杨在刚才采取的根本就是同归于尽的战术。而他那尚不知名的对手在这疯狂的举动面前退缩了。 事情就是这样,年轻的魔术师不屑地叹了口气。 “放下……武器……” 这一次,他总算从耳鸣声中分辨出了这几个字。 努力地眨了眨眼,白杨再一次把视线投向了四周。 “啊……原来是警备员吗?” 伴随着安心感出现在他心里的念头居然是“很麻烦”,这实在是令他感到有些哭笑不得。 排着虽然整齐但是略显生硬的队形,举着用特殊材料制成的防爆盾将自己团团围住的警备员,正略显紧张地一遍遍重复着刚才的喊话。 “放下武器!举起双手!” 其实直接开火也没有关系吧,少年心想,反正也是麻醉枪,除了让人昏昏沉沉地睡上一阵之外不会造成任何伤害。拖延了这么久,如果是敌人的话早就开始反击了。不过,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才会觉得麻烦吧。明明是秩序的维持者,在使用暴力的时候却温柔的不像话。 就算是对曾经发誓要不顾一切地保护学生的教师来说也太天真了。 不过,正是因为如此,才会令他生出“给他们添了麻烦实在是不好意思”的想法来。 姑且就配合他们一下吧。 慢慢地松开了扣在扳机上的食指,少年把手枪平放在了地上。 然后他把左手举了起来。 不能完全按照要求举起双手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少年的脸上不由得挂上了一丝苦笑。 “非法携带武器,破坏公物,把你带回去做一下笔录你没有意见吧?” 有人把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自从上次见面之后好像经历了不少事情啊,少年。” “黄泉川爱穗老师……吗?” 少年回过头来望着这名鲁莽地靠近自己的女性。 “我放弃抵抗,同意配合警备员的调查。” ———————— 注①:Mat7:8因为凡祈求的,就得着。寻梢的,就寻见。叩门的,就给他开门。 注②:我祈祷,我寻,我见。 在成都,震感强烈,无事。 为雅安地区的同志们祈福,为在救援行动中牺牲的PLA战士默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