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山院 - 历史小说 - 隋末阴雄在线阅读 - 第四百九十八章 破镜重圆(一)

第四百九十八章 破镜重圆(一)

    终于,六个打得浑身是汗的千牛卫士停止了行刑:“长史,每个人都打够了五百下啦!”

    元弘嗣趴在毯子上,恨恨地说道:“这三个混蛋,现在给我扔到牢里,不许吃饭,每天只许让他们就着冷水吃牢里的草,至于其他的狱卒,每人每天打三十下,不许吃饭,只许吃屎,吃够三十天!还有,老子屁股上的痂褪了以后,每天拌到这帮狗东西吃的屎里,一个也不许少!哎哟!”

    大兴城的正月,全城上下洋溢着一片欢乐祥和的气氛,时值盛世,又刚刚平定了突厥,上个月刚刚传来消息,逃亡中的东突厥大可汗都蓝可汗,被部下所杀,献首边关,这个消息意味着东突厥从此将不再成为大隋的威胁,天下百姓可长保安宁,又逢新年,更是双喜临门,这一年的大兴城显得格外的热闹,至于上层两大宰相之间愈演愈烈的东宫之争,对底层的民众们几乎没有任何影响。

    王世充今天心情不错,在幽州来回跑了半年,基本上也算是把高凤仙之事给对付过去了,高熲可能是最近太忙于和杨素斗法,也没什么空再来管他,几次为了幽州之事见面,也纯粹是公事公办的态度,至于幽州长史的职务,也因为幽州的人事变更,而不了了之,现在王世充还是回了本官兵部驾部司员外郎的任上,干回了老本行,这让他觉得挺好,起码现在不用卷入东宫之争,可以静观其变。

    带着这个好心情,王世充今天决定出去走走,这几年忙于公事,生意也都交给安遂玉打理,他都很少上街转转了,安遂玉死后,整个产业的经营又落到了他的头上,每天的账让他算得头晕眼花。如何能找一个既忠实又有能力的人帮忙打理生意,这让他很头疼。

    所以王世充今天决定给自己放个假,顺便也看看现在大兴城内的物价,随着这几年身份地位的提高。他已经很少亲自去管柴米油盐的价了。

    一身便装,身后跟着张金称和单雄信两名壮汉,王世充信步游走在大兴城繁华的街市上,这一天正值元宵佳节,还没到晚上。多数的店铺已经开始卖起花灯,平时难得上街的姑娘家也都纷纷出来游玩,所有的小吃店里都挤满了客人,而绸缎店和布庄更是生意火爆。

    不少店家直接在店门外加了摊子,掌拒的亲自出马在外面的摊上搞起元宵节大促销的活动。

    王世充一路走一路看,那各式各样的花灯,小摊上琳琅满目的小玩意,街边江湖艺人的杂耍把式,都让他大饱眼福。

    走到中午光景,王世充一边吃着刚买的一串臭豆腐。一边踱到了西街最繁华的一个集市,这里是各国商人们摆摊的一个大市场,也是这大兴城里平时最繁华的地方。

    王世充一路走过去,只见这里有着各国的奇珍异宝,什么波斯的地毯,陶器,印度的玳瑁,宝石,大食的弯刀,南洋的香料。高句丽的人参,应有尽有。

    一个个摊位前,尽是蒙着面纱,扭着纤细腰肢的胡姬。缠着大包头,留着小胡子的波斯商人,还有戴着高帽子的高丽客商,到处都是异域风情。

    王世充边走边看,越发现有一处摊位围了最多的人,许多人好不容易挤了进去。过了一会却摇头叹息而出,这反而吸引了更多的人围了过去。

    王世充心下好奇,也跟着人流一起向里拱,好不容易挤进了内圈,只发现有一人正坐在一块布上,叫卖着半块铜镜。

    那人是个六十多岁的老苍头,小眼睛,酒糟鼻,嘴里缺了一颗大门牙,手里捧着半块铜镜,正在高声叫卖,声音有气无力,还时不时地伴随着一阵剧烈的咳嗽,让人听得于心不忍。

    只是那老苍头一开口叫卖,就会让所有人对他的同情都消散到九霄云外:“半块老铜镜,一百贯!”

    一贯钱就是一千文,一百贯就是十万钱,在这个一斗米才五六钱的时代,十万钱已经是个天文数字了,几个好事者上前看了看那面铜镜,就是面普通的老铜镜,时间大概有七八年了,已经磨得照不清人影。

    围观的人无不说这老苍头脑子有问题,半块又破又老的镜子还要卖这么贵。渐渐地,人群散开了,王世充却起了好奇之心,与张金称与单雄信二人躲到了一旁静观事情的发展。

    从未时到申时,老苍头的摊前没几个人再来,偶尔来几个人,看看那镜子,再问问价,都是笑话他几句后就走开,而那老苍头却置若罔闻,仍自顾自地在那里叫卖他的铜镜。

    这时,走来一个身穿青色布衣,四十多岁的中年文士,此人满脸风霜之色,肤色白净,眉目疏郎,两鬓微霜,留了一把长须,衣服上补丁加补丁,但落拓的外表仍掩饰不住他文人的气质。

    王世充一见到此人,浑身一震,以他过目不忘的本事,对此人印象太深刻了,这就是当年在江南平叛的时候,曾经在叛军顾子元的军中见过的那个白面狗头军师,当年自己对这狗头军师一路穷追不舍,却让他跑了,在追击他的过程中还与来护儿起了冲突,自己也引以为平生一大憾事,没想到事隔十年,居然在这大兴城又见到了此人!

    王世充正待上前把此人拿下,却看到那中年文士仔细看着老苍头,突然大吃一惊,手指着老苍头道:“你是!”

    老苍头也认出了此人,一下子激动得老泪纵横,颤抖着将那面镜子捧起,嘴里含混地说道:“官,官人!”

    那文士似乎一下子醒悟过来,先是作了个噤声的手势,环顾四周,上前与老苍头耳语了一句,老苍头马上收起了摊子,跟着那文士一起离开。

    王世充心中暗道:看起来这老苍头应该是和中年文士在此接头,这中年文士当年就是乱党反贼的狗头军师,这次潜入大兴城,该不会是想趁机作乱吧,正好借这个机会。一路跟踪,说不定能破获一个谋逆集团呢。

    于是王世充压抑着强烈的把此二人拿下的冲动,对着张金称和单雄信使了个眼色,三人一起向着中年文士的身后跟去。

    王世充刚要迈步。却突然见到一个魁梧的身影也向着那中年文士走去,那个背影让他非常熟悉,穿着上好的紫色绸缎,略一思索,王世充突然反应了过来。这不正是越国公世子杨玄感么!

    杨玄感今天戴着一个面具,举头四顾,似乎是在看有没有别人跟踪自己,王世充连忙转过了脸,顺手从边上的一个面具摊上拿了三个面具给自己和两个随从戴上,好在今天元宵节,行人多数都戴着面具,这样的打扮也不引人注意。

    杨玄感冲着身边的一个随从耳语了几句,那人马上向着越国公府的方向奔去,而杨玄感则跟着前面的中年文士走去。王世充这下心中更加起疑,这杨玄感又怎么会跟狗头军师扯上关系?还是他认识那个老苍头?打定了主意,王世充不紧不慢地跟在杨玄感的身后,五十步左右的距离,既不至于把人给跟丢,也不至于让他发现。

    只见最前面的中年文士等两人大兴城的大街小巷中穿行,一路边走边说,人声嘈杂,王世充听不真切,只隐隐听到几句夫人。相公之类的只言片语。

    跟了半柱香左右,终于到了西门附近的一处很简陋的客栈,只有一层。

    杨玄感跟着两人进了客栈,王世充吩咐张金称和单雄信两人远远地守在客栈外监视。自己却绕到了客栈后面的窗外,他料定这中年文士会和老苍头有话说。

    没走两个窗户,王世充便听着房里两人小声的说话,这客栈太破,连窗户也不怎么密封,王世充耳力过人。两人说的话被听得清清楚楚,因为那老苍头说两句就要咳一下的特征太明显了,一下就能听出来。

    老苍头道:“官人啊,这么多年可终于寻到你了!”

    那中年文士长叹了一口气:“国破家亡,德言早该一死以报君恩的,只是一想到和乐昌的约定,我就狠不下这个心。这些年我颠沛流离,四处以教书写字为生,一路行来就是想寻得乐昌的下落。还好苍天不负有心人,今天终于让我寻到了你。忠伯,她现在还好吗?”

    那名叫忠伯的老苍头突然变得有些吞吞吐吐:“夫人她,她现在很好,只是,只是……”

    中年文士闻言大急,问道:“只是什么,你快说呀!”

    忠伯似乎鼓起了勇气,声音大了一些:“夫人现在已经嫁入了越国公杨素的府上,越国公对她很好。”

    王世充心中一动,听到这里,他终于明白了过来,这个中年文士口中的乐昌乃是南陈后主陈叔宝的meimei乐昌公主,才貌双全,隋朝破陈之后,陈国的公主不是入了杨坚的后宫,就是分赐给各位大将,乐昌公主被赏给了杨素作为妾室,而听起来这中年文士就是乐昌公主以前的丈夫,这忠伯是二人以前的家仆。

    屋中传来一声响动,似是那文士瘫坐了下来。

    半晌,那文士才幽幽地说道:“既是如此,她为何又让你在这正月十五到这市集上卖这半片铜镜?”

    忠伯的声音变得缓和起来:“夫人心里其实一直没有放下你,当年与你立了这破镜重圆之约,就是想有朝一日能见到你,所以才命小的年年的正月十五都在这集市上卖这镜子。”

    文士的声音突然变得激动起来:“这么说她肯和我走了?”

    王世充完全明白了,陈国灭亡时两人失散,乐昌公主也嫁入了杨家,现在多年过去了,乐昌公主心中仍忘不了前夫,守着这破镜重圆之约,这情深意重让王世充心中也是感慨万千,突然没这么恨这个中年文士了。

    只听忠伯说道:“老爷一向严苛,虽然对夫人是万般宠爱,但若真是想私奔,那只怕是万万不能的。而且,而且夫人已经和老爷生下一个孩子,名曰积善。”

    中年文士的声音变得沉重起来,王世充能听出他的心都在滴血:“既然她现在过得很好,我知道这点已经足够了,我也不奢求她肯和我走,我现在这样穷困潦倒。肯定也不能给她贵妇那锦衣玉食的生活,即使越国公大发慈悲肯让她跟我走,这对她也不公平。忠伯,能把这镜子给我一下吗?”

    屋中传来一声金属拼合之声。又有一阵响动,似是那中年文士取了笔墨在书写文字。

    片刻后,中年文士的声音响起:“有劳忠伯把这块铜镜送回乐昌那里,我的心意她一看便知。请你转告乐昌,我会在这里等她三天。到时候无论她作何选择,我都能接受。”

    忠伯从房中匆匆走了出来,王世充看到杨玄感也随后跟出,向外走去,中年文士悲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店家,烫壶酒,越烈越好!”

    王世充吩咐张金称回去找几十个护卫过来,而让单雄信盯紧这里,千万不能让那中年文士跑了,自己则远远地跟着杨玄感走去。直到他进了越国公府,一直到天黑也没有出来。

    张金称带着十几个人在下午的时分赶到了越国公府外,王世充看这架式觉得杨玄感今天恐怕是不会出来了,而另一边的那个中年文士听说也是在客栈里喝得烂醉如泥,足不出屋,估计这边没有消息也不会离开客栈,于是王世充在两边都留下了人值守,一有消息,就立刻回报。

    杨玄感一路跟着忠伯回了家,只见忠伯一到家便直奔陈姨那里去。杨玄感叫来了自己的贴身随从借福。嘱咐他到陈姨的房外盯着,一有动静马上到父亲的书房通报,而自己则直奔书房而去。

    杨素正在书房里看书,杨玄感见到父亲后。上前低声说道:“阿大,陈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