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5章、闲评庵中无颜色
那娃娃颅后塌陷了一块,显是枕骨处骨折甚为严重,诸农不敢擅动,轻轻放下,回头道:“这位老大夫贵姓啊?”那郎中拱手道:“老夫也姓宋,和武当上的宋大侠同姓。”诸农道:“失敬失敬,宋大夫,你医死过人么?”他话转的甚快,那宋大夫刚要谦虚两句,却被噎了回来,沉吟道:“这个,老夫医道虽不精,但行医二十载,倒还没有病人因误诊而致死的。” 诸农低头“哦”了一声,转身招呼司徒千钟道:“司徒兄,稍后再喝,来来来,先帮我到里边写个东西。”说着,径直进到里屋去了。司徒千钟放下坛子,跟进去,奇道:“写什么,你这和尚自己不会写么。”诸农笑道:“我写的字太好,怕有太多人想偷走。”司徒千钟把酒坛放下,撩起袖子哈哈一笑道:“那你找酒鬼算是找对了,快快磨墨伺候,我知道有人磨的甚快!” 不长时间,诸农咧着嘴,从里边拿出一张纸来,到那妇人面前道:“这位大嫂,你若一定要我医治,就得先在这张字据上签名画押。”那妇人望去,一字不识,不明所以,回望身旁的亲戚,那几个人面面相觑,然后都转望宋大夫。宋大夫只好伸手接过来,仔细看了看后,不禁皱皱眉头,张口读到:“丙申年三月廿三,收治伤者二人。一孩童,枕骨折,颅内损。一老丈,骨盆折,下腹重伤。家人求治于沧浪大黄店主,只求尽力,无怨生死。” 司徒千钟真乃信人,写出的东西,无论字迹和内容让人不忍再看。宋大夫念完,看这上写的基本上就是两个死人。只是他伤势都检查过,倒也属实,叹了口气,拿给那妇人,沉声道:“老夫医术浅薄,实在是无能为力,黄家大嫂,你都听到了,这签与不签,你自定吧。”那妇人刚才苦求不止,现在倒没了主意,与家人相互望望,都有些犹豫起来。 此时时候已到了晌午,诸农摆手道:“你们先好好想想,如定了便先签字画押,笔墨印泥找伙计去要即可,这位老丈趴在那里也莫要去动他,我先失陪了。”他回头向里边喊道:“司徒兄,我肚子饿啦,我们出去吃饭去。”司徒千钟似乎也觉得写得太差,正在桌子上练字,闻言应道:“来了来了!”从里边溜达出来,见那妇人还在犹豫,拍拍肚子道:“是有些饿了,走走,快去快回。”他顺手拎起外边酒坛当先出门。 两人走在路上,司徒千钟回头望了一眼,道:“那一家人倒也可怜,瞧着这真武大帝拜的,差点拜到家破人亡,过会也给他们捎些吃食回来吧。”他从肃州一路和诸农走过来,知道他平时脸上虽然看起来凶巴巴,其实却是个谈笑不羁,极好说话的人。诸农叹道:“那自然没问题,只是咱这生意还没开张啊,不知道过了今年,我们自己还有没有的吃了。” 司徒千钟笑道:“就你从肃州划拉来的宝贝,每日拿出来数时,都要晃花我的眼,养着几十个人吃一辈子都没问题。我酒鬼现在吃的的心安理得,你可别吓我。”诸农白了他一眼,道:“小声小声,钱是够用,只怕到时买不到粮食。昨日阿鲁回来说,在汉水边遇到几拨汉阳过来的行商,都说是鄂东元军和魔教徐寿辉所部红巾军在沔阳争斗不休,春耕已过,那里的地恐怕无人种了。”他说的阿鲁即是外出查看地势一队骑兵的头领,党项人,自小也没有个姓。 司徒千钟道:“这事有什么稀奇,近二十年间天下四处都在打仗,今年恐怕比往年还少些。”诸农道:“你不知的是往年都是胡闹么,打打歇歇,这次可不同,两边都惹急了。上月我去找那小官批地,听他抱怨说均州的粮食被征调了几次,又要保住春耕,此时官仓已空,过几天饿的时候,你能指望到洛阳去买粮食么?”司徒千钟笑道:“这也不必担忧,元朝的官仓何时满过,就是满,你还指望他们能开仓放粮么,总有人会贩粮食来卖,你那么多钱,还怕饿死?”诸农瘪了瘪嘴,道:“即是卖粮,为何不是我卖,等那城堡盖好,里边不存个三五万斤的粮食,我睡觉也睡不安心。” 司徒千钟啪的拍了下酒坛一下,道:“这确是生财之道,不过现下能买到粮食的地方可不多,只有江苏、江西,湖广和山西一带。”他晃晃头,道:“江苏太远,倒可以去山西转转,这些年我这老家一直风调雨顺,搜罗个三五万斤米也不成问题。”他边走边拍大腿道:“哎,来时却没料到,可惜可惜!再有便是江西,前年听说山东人赵伯坚到江西行省去做检校官,轻轻松松便发了十万石米到浙右赈饥,到江西去买粮又可走水路,唯一可虑就是路上只怕不好过关。” 诸农道:“所以嘛,明日最好那宋青书回来,我让武当派的帮咱去找那江西鄱阳帮送信,叫刘潇儒这地头蛇在江西淘上几万斤米来,这可是好大一笔生意,嘿嘿,定金就让武当派去付吧。”司徒千钟奇道:“人家武当派怎会随便听你指使?”他心下不解,突然噢了一声,笑道:“刚才没注意,我说你今天你怎么古里古怪,啰嗦个不停,原来你这和尚是在打武当俞三侠的主意。” 诸农嘿嘿一笑,摇摇手道:“不可说,不可说,本来刚颠这厮如肯跟来,我便有百分百的把握,现下我自己来治这俞岱岩,估计至多能保个下地走路,让他恢复实是不易,不过让武当跑跑腿,出个银子,却是不难。” 两人走走说说,在街上的饭馆上吃了东西,又打了些面食豆皮回来,到店里,便看不到宋大夫的人影,想是已经走了。黄家的大嫂站在那老丈身前垂泪,诸农一惊,心道:“不是刚才有什么毛病没看出来,把人治死了吧。”他一步跨到板凳前,只见那老丈抬起头来,满脸汗珠,诸农才稍稍放松,问道:“怎么了?”只听那老丈沙着嗓子道:“大夫,痛得很,我让她按了手印,快些给我用药吧!” 原来他在一直下身麻痹,隐隐觉得内腹胀痛,在凳子上边趴着,只是心中慌张。待诸农治疗后却知觉渐复,越来越感觉疼痛撕心裂肺,无法忍受。旁边的妇人和几个亲戚本还在犹豫,他却等不得了,催着一起签了。妇人将那字据递过来,诸农看了眼,揣在怀里,上前用内力在他身上游走一圈,发现似乎无碍,这才全放了心。只是他这黑玉断续膏刚才已经偷偷用过了,这店里哪还有什么别的药,除了大黄还是大黄。他进到里边悄悄找了些,捏碎了,用水化开,给他敷上。大黄有导瘀血,治燥结的功效,诸农是知道,其它可就不懂了,所以也不敢让他内服。随手点住他腰间xue道,使其痛楚稍减,安慰道:“不要动,到了晚上,就没事了。”诸农把买来的东西打开,给了众人,指着那老丈说道:“他若想吃,你们便少喂他一点汤水,可不千万不要吃多。”
回头看那孩子,仍旧昏迷不醒,诸农心中哀叹,这如果都能救活,以后晚上出去,每捏断两次骨头,便换着敲裂一个后脑,一定可十倍的赚钱。 他胡思乱想着,让其他人都在外边等,只叫司徒千钟进到里间,帮着在桌子上垫了被子,扶着小孩子坐在上边。那娃娃后脑枕骨塌陷部分的静脉有些出血,诸农再次行功探查,此次时间尤长,那孩子的母亲站在门口探着,也不敢进来。只见诸农闭目不语,煎熬中,竟过了有一个时辰。司徒千钟咧着嘴,拖住孩子的身体,手臂都有些酸了,但也不敢稍动。猛然间外边那母亲一声尖叫,冲了进来,只见桌子上的小孩子嘴半张着,呕出大口的血来。 诸农回头瞪了那妇人一眼,身形一转,已挡在她面前,捏着鼻子道:“都是淤血和胃里翻出来的酸水,出去出去,还没完呢。”那妇人被挡住,抽抽泣泣的哭了起来,又不敢上前,没受伤的那只手把着门边,只是不肯出去,外屋的几个亲戚也拥在门口。诸农突的问道:“司徒兄,你刀法如何?” 司徒千钟,搭了着眼皮,扫了一眼门口,没精打采道:“跟我的字差不多。”诸农切了一声,张口道:“高铁哥儿,到店里来,把你的刀给我用一下。”他这声音不高,过了一会就听有人跑步过来,却是高铁哥儿从药店后边过来,把他的佩刀送来了。 那妇人看是个元兵打扮的彪形大汉进来,慌忙避到一边,那几个亲戚早就退了出去。诸农见他进来,指指那娃娃的头道:“能把他的后边头发剃掉么。”高铁哥儿抓着到刀柄比了比,摇头道:“砍头可以,砍头发就不成了。” 诸农被他说的一阵发麻,一把抢过刀来,撇嘴道:“算了算了,改天再叫你干这活,外边等会去”,高铁哥儿转身出去,诸农深吸一口气,捏着刀身,轻轻沿着娃娃后脑上推,刀锋过处,发丝纷纷断落,露出稍稍结痂的伤处来。他扶着娃娃的双肩,又让司徒千钟帮着将黑玉断续膏涂上伤处。 司徒千钟终于松开了手,一边活动双肩双腕,一边嚷嚷道:“可下快好了,这活可真不是酒鬼干的,你下次找个妇道人家帮忙才好。”诸农笑道:“嗯,这主意倒好,不过得要个力气大的,否则还没等治好病人,那小娘子自己先累倒了,岂不是诊金还未到手,就已经亏了。” 司徒千钟边上药,边取笑他道:“那好办啊,找个武林中人不就行了,这么办,下次你叫武当派的帮忙,找个峨嵋派的英雌来,哦,不对不对,最好要位师太来,跟你配合最是拿手。” 诸农笑道:“峨嵋派的尼姑都老的掉牙了,我要雇便雇一个俗家的,最好年轻貌美,早早把你换掉,这样贫僧我一天能治骨伤无数,大把大把的赚银子。”两人说着高兴,干活就快,诸农双掌劲力送出,那娃娃的后脑伤处枕骨轻响,便被内劲推回原位。小娃娃手臂微微颤动,干呕了几下,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诸农笑道:“收工收工,小孩子长的快,不用补洞,过几个月便看不出了。” 他话音刚落,只听外边一个阴沉的女声道:“治好了么,里边两个狂徒,都给我滚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