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年底来上坟

    夏天亮的早，而夜却来的晚。

    尽管天不算黑，路灯已悄然点起，小城的夜晚和白天没有两样，即便是小区，到处也是人来人往。

    居民们三五成群在菜前树下乘凉，聊着家常，谈着新闻，不时传出欢声笑语。

    唐晓燕独自一人在小区内兜圈，而每一步都迈的很沉重。

    有了！真的有了！医院的尿检HCG报告显示阳性，大夫明确告诉她怀孕了！

    对唐晓燕来说，本是一个天大的喜事，但她怎么也高兴不起来！自己的男人不在了，即便孩子平安降生，她也不可能高兴起来！

    老天很会开玩笑！纵然你千方百计去争取，也许结果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而也许走着走着，花就真的开了！

    孩子就是韩少宁的！但韩少宁永远也不会看到了！他太心急了，在丧失了信心之后，走上了最错误的道路！

    然而，对于这个遗腹子来说，生下还是堕胎，唐晓燕内心十分犹豫。孩子是老韩家的骨血，是丈夫生前最大的期望，确实应该生，但是，如果生下孩子，且不管邻里如何评价，孩子刚刚出生就没有父亲，对孩子是否公平，能不能健康成长，而自己一个人又能否把孩子拉扯成人，这些都将是必须面对的现实难题。退一步讲，如果再婚的话，谁又愿意娶一个带着孩子的寡妇！而若是堕胎的话，无牵无挂一身轻，再找个称心如意的男人也不是件难事！还有，她听上年纪的人说过，女人一旦生过孩子，身材就会走形！

    人都是自私的，基本和文化素养无关，唐晓燕也不例外，她也得替自己着想！

    当她醒来以后，似乎想好了，一定要生下孩子，因为那是丈夫韩少宁唯一的骨血，所以大吃大喝，只要自己身体调养好，孩子才能汲取营养，在腹内健康成长。可是，当她在小区转悠，看到俊男美女成双入对，一家老少喜笑颜开，内心又泛起了涟漪。

    她也曾想到，自己怀孕的事，只有天知地知，从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若是暗地堕胎，不会有人发现，更不会有人指摘，更何况是韩少宁先对不起自己。不过，这种想法在她的心头一闪而过！而再次想起时，竟然感到惶恐不安。

    她可以选择逃避，但逃避不了自己良心的谴责！

    人能活着，其实很痛苦！因为人的一生会面临很多选择，而人性本身又充满了矛盾。

    唐晓燕感觉累了，不是身累，而是心累。

    她特意寻觅了一处安宁之所，缓缓坐了下来，仰望夜空，偏巧看到了隔河相叹的牵牛织女星。

    “七月初七，鹊桥相会。牛郎和织女一年还有一次见面的机会，而我呢？”唐晓燕不禁黯然失神，转而潸然泪下，“少宁，你在哪里？夜空很美，繁星很多，但哪颗星星是你？你能不能眨眨眼睛，好让我看到你？现在，我的肚子已怀着你的孩子，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到底应该乍办？”

    有人说过，人死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在高空一直照看自己的家人，并为他的家人祈福。

    死后升天，或者变成星星，那不过是活着的亲人一种心里慰藉，一个美好的愿望罢了。

    人死如灯灭，不是枯枝烂草，死了死了，一死百了。

    天空的星星一眨未眨，可楼房的阳台闪过一束亮光。

    沿着光束，唐晓燕看到了向下张望的父母！

    二老已经站了很久，也望了很久！

    唐晓燕沉默了片刻，便起身站起，大踏步向楼上走去。

    经过三天三夜的三人家庭会议，唐晓燕遵从了父母的主意，当然也不违背她本人的意愿。

    一个月后，唐晓燕离开了河西村小学，也永远离开了韩家庄，回到县城二小教书；二个月后，小腹微起的唐晓燕嫁给了一个刚刚离异不久又没有小孩的初中老师。两个人的命都不太好，但走到一起，却过上了平凡而又幸福的生活，因为他们懂得婚姻来之不易，且过且努力，且行且珍惜！

    她在离开韩家庄时，把她的秘密就告诉了一个人！那个人承诺，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告诉另外一个人。

    死掉的人已经死掉了，而活着的人还得好好过着。

    在七婶的悉心照料下，韩瑞丰的脸上渐渐又有了笑容。街头巷尾，又看到了老韩矫健的身影。只不过，韩瑞丰的后脑勺又猛添了几撮银丝，似乎没有人注意而已。

    时光飞逝，转眼又是年底！

    今个，韩瑞丰起的特别早，将院落收拾的干干净净，而后挑着方桌，带着两份贡品和烧纸走向了北沟。

    北沟，老韩家的坟圈，韩瑞丰的原配也葬在这里。

    一处大坟的旁边，有一新坟，比大坟略微小点。

    韩瑞丰先来到大坟前，将小方桌摆在灶台门口，放上四个小碗，里面有豆腐干，有粉条，有片rou，有果子，继而撮土插香，跪在桌前，点燃了烧纸。

    “孩他娘，快过年了，我又来看你了，给你送两钱，你也过个好年。说实话，这一年，家里过的不太好，老二没了，这不，就在你的身旁，这回夜夜有人陪你说话，肯定不会再寂寞了。当年，你还有最后一口气的时候，拼命拉着我的手，叮嘱我一定要把孩子养大成人，二十多年了，我没有让你失望，如今，孩子们都成家立业了，一个比一个有出息，你可以安心了。不过，老二就是个短命鬼，财迷心窍，走上了不归路！真是儿大不由爷，我三番五次苦口婆心的劝过，就是不听我的话！不是我说，你也有错，你在泉下有知，为何不给他托梦，为何不警告他呢！当然了，老二就是头倔驴，继承了你的倔强，即便你说，也不一定管用。不过，话又说回来，树叶都会飘落，人都将死亡，只不过是时间问题。死了的人也许不再痛苦，而活着的人是甘受罪。他虽然走的早，但也风光过，也没有白来一回。对于那个时候的他来说，死未尝不是一种解脱。他死了也好，正好给你揍伴！说心里话，我早就想下来陪你，可是我还有孙子，我还得看着他长大，看着他娶媳妇！另外，我，你就不用担心了，有七妹照顾，她和你一样善良，都说锅哪有不碰碗瓢不碰盆的，但我们从没有红过脸，尤其是老二走后，对我更是无微不至，我这辈子最大的福份，就是娶了两个好媳妇！不和你多说了，恐怕老二着急等着用钱呢！活着的时候就喜欢大手大脚，到了下面更离不开钱，我赶紧给他送点去。”韩瑞丰把烧纸说完，也叨唠完了。

    韩瑞丰把小碗收到框里，将方桌挪到新坟，重新摆上四小碗，菜都一样，只不过多添了一壶酒。

    他一边用小木棍扒拉烧纸，一边念叨：“儿啊！马上要过年了，老爸来看你来了！知道你等着用钱，就跟你妈说了两句话，就到你这来了。孩子，下面冷不冷，冷了一定要多穿点衣服，千万别跟活着时，就喜欢西服，打死也不穿棉袄，要我说，你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你在世的时候，喜欢逞英雄，喜欢显摆，那都是用钱堆出来的，到了阴间更不用省着了，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不够了，就给老爸托梦！老二，我本不想说，但话到嘴边，就像屁憋到屁股眼，不说实在太难受。你说你咋就不听我话，月圆则缺，水满则溢，普通老百姓都懂这个道理，何况你又不是简单的农民，是个大明白人！你为啥不听爸的话！三秃子摔死时，我就跟你说过，这不是一起简单的意外，这是上天对咱们开矿的警告，而你微微一笑，一百二十个听不进去，到后来我又跟你提矿山的事，你虽口头上答应，那不多是敷衍。你要是知道进退，见好就收，也许就不会出事，至少死的不会那么惨！你死了，绝大多数人都念你的好，看的出来，都很难过。不过，也有人说你小子该死，因为你红得发紫，有两臭钱就开始得瑟，是金钱迷失了你，是钱害死了你；还有人说你把完好的青山搞的千疮百孔，乱石成山，是老天爷向你索命，是滥采滥挖的报复。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些话都传到了我的耳朵里，我把他们的话也带给你。因为他们说的很实在，说的有点道理，我也曾那样想过！只不过，他们说的并不全面，并没有说到根上！你知道你自己怎么死的吗？不是金钱，不是报复，是你自己把自己害死的！你做人没界，办事无度，而且自以为是，刚愎自用，这怪不得任何人，要怪只能怪你自己！”

    韩瑞丰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

    烧纸灰随风成烟，徐徐缥缈，寄托着亲人的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