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回 人生尤忌满
苍郁在琴棋书画各领域均小有心得,待人接物彬彬有礼,从小到大,读书考试分数也不错,一向是很多家长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但说来也奇怪,她从来都对自己没有足够的自信。 这也许与她的家庭背景有直接的关系。从小,因为怕她沾沾自喜,父母秉着“人生自古最忌满”的教育理念,很少夸奖她,总挑些不足来说。当然,父母的用心是好的,只是用错了方法。 长此以往,让她产生了自卑心态。最糟糕的时候,她说话时甚至不敢与对方眼神接触,眼睛总看着自己的脚面。老师曾经敲着她的脑袋提醒了多次,她还是很难鼓起勇气抬起头看着对方。 后来在学校里和工作中,被老师夸赞,被领导表扬,被朋友们鼓励,这才慢慢拾起了自信,但遇事都还是以谦虚为主,听讲座一定坐最后一排,有出风头的机会一定拱手让给别人,不喜欢成为大家关注的焦点。如果所有人都看她,她会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她从不认为自己美貌,几乎看不到自己的才华,也不相信人气最高的男生,会爱上自己——虽然,这曾经在校园里真实上演过,但因为她坚信这不可能,所以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去了。当事校草黯然神伤,借酒消愁。当时同宿舍的女生们都替她痛心疾首,她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如此说来,也许是因为和那些男生没有缘分吧。原来她并不是不会心动,只是那时还未碰到让她心动的人而已。 屠天远去了。苍郁已看出他不是一般人,他既来去自如,一定知道离开的路。他生性热情奔放爱自由,应该海阔天空地去飞翔,终究是留不在自己身边的,再说,他与自己也非亲非故,哪有什么理由留下他呢?他会找到属于他的爱人,会建立一个家庭,会有自己的孩子,也许会忘了自己这个萍水相逢的丫头......唉,世界上那么多美好的人、事、物,怎么可能都留在自己身边呢? 苍郁将眼角涌出的一滴泪,化做最深的祝福,没有伸手去擦,而是等它自然风干,然后回转身来问:“云仙,为何屠天一看见你就走?你们之间......有过节么?” 越云泽淡淡地答:“自古正邪势不两立。” 他说话总是这样惜字如金,但寥寥几个字,却又蕴涵着丰富的信息。 “邪?”苍郁的思绪一片混乱,仿佛一盘正下得好端端的棋,被飞来一脚给踹翻了:“云仙的意思是——你是仙,那他就是......妖魔?” 苍郁预先想到了云仙可能的几种回答,却万万没有想到这一种。印象中的魔,应该是像元横和穷奇那样,面目狰狞、张牙舞爪、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的,如何能把我们温文尔雅、侠骨柔肠的大哥屠天,同他们归为一类? 他不但曾救自己于水火,重伤时却还舍己挂心着角端;替百姓降妖除魔后,不但谦恭地将老人孩子一一扶起,把携带的干粮、药物倾囊相赠,还花费自己的真气,让大地复苏,朽木逢春。 世上有这样好心肠的妖魔么? 不可能!屠天和云仙一样,是这世上最善良、最不可能为魔的人! 苍郁为了维护屠天,在自己一向仰望的云仙面前,第一次说出了不顺从的话,替屠天据理力争道:“云仙,你会不会也有弄错的时候?我所见到的屠天的所作所为,无一不是行善,无一不是为了帮助别人!” “仙魔之别,并非纯粹行事的善恶,而是看问题的角度不同。”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仙家讲究的是大气,以大道为心,以自然为意,以日月为眼,以天地为视野,碧血丹心,除魔卫道,广积功德。有了这种眼界和气概,世间那些迷人双眼的花花草草,就不算什么了,为人处世自然可以大气豪迈。 人心中的浩然正气哪里来? 志,乃气的统帅,志向着哪里,气就跟随到哪里。养气要先立志,立什么样的志,就会养出什么样的气,若要养浩然正气,必然得立浩然之志。仙家以匡护天下为己任,其志可谓高远,为了实现这个志向,辛勤修身养性,自然万物不遮眼,万事不障行。 其它几界虽然也有自己的规章制度,但与仙归根结底的区别,是眼界,以及对欲望的控制程度。 “好,退一万步说,就算是魔,也有好坏高低之分,不可一概而论啊!就像云仙你说的,岂能一刀斩出个是非对错?” 越云泽平静地看了看明显开始不淡定的苍郁,觉得有必要让她知道一下屠天的身份了,于是秉着公平公正的原则道:“心魔屠天,是叛逆的魔,不胡作非为,而是顺心而为,所为之事,无甚牵连,只是由心性自然。然他毕竟是魔,且法力无边,魔器若落到他手上,六界必然身处危机。” 越云泽没有说出口的,是屠天无视他爹抓了无数百姓,以及无视他爹给天下礼人下夺心咒之事。 苍郁想,怪不得刚才默念宁心咒,屠天就一反常态。宁心咒原本是用来静心和驱魔的!云仙一来他就走,那么他陪伴自己,难道也是别有用心? 心中刺痛。但片刻之后,她就决定相信自己的直觉。人的眼神是无法说谎的。就算他曾经对自己或对驿马印别有用心,他至善的那一面,也是毋庸置疑的。 “云仙,自从遇见他,我就没看见他做任何坏事,真的。他既然常常行善,心中必定也有善。” “一念成仙,一念成魔,善恶本来就只在他一念之间。” “他是仙也好,是魔也好,反正我都坚信他的善良,看他的眼睛就知道。” 苍郁心想,你们仙与魔之间的恩怨我不懂,我这个人也不以地位和成败论英雄,只知道屠天是个好人,只要不做坏事,他就算是魔又如何?我也不希望听见任何人,说屠天半句坏话! 关于屠天,越云泽知道多数无益,他波澜不惊道:“我来问你,你可还愿,继续寻逆天行?” 是的,苍郁曾经心萌退意,但此刻还是鬼使神差地说:“这是两码事,我不会因为你说屠天是魔,就停止寻找魔器。” “好,”越云泽赞许地点点头,“既是两码事,我们眼下就只说这一码。我来,是带你离开永寂。” “离开?可是,我还没拿到魔器碎片呀。” “你已经拿到两份了。” 苍郁一脸疑惑。 “你腕上的白斗,还有落羽的那个拥抱均是。” 苍郁惊得张大了嘴。没想到无形的拥抱,也可以是一块魔器碎片。 “等碎片都集齐了,你自然会明白。”越云泽忽然想起,尤韶寒嘱咐要对她好一点,便又生硬地添一句,“你做的已经很好了。”
原来云仙他什么都知道,真是应了那句话——头上三尺有神明,那地上的字......苍郁手心里全是汗,眼神躲躲闪闪,心里一个劲儿求老天爷保佑他没有看到。 越云泽走近一步,向苍郁伸出手来:“我看看你的手。” 这一伸,让她想起了四象世纪初出相遇时的那个瞬间,当时自己狼狈不堪地从高处坠落,云仙就是如此惊为天人地,向自己伸出修长好看的手来;这一伸,就让她记起了许多个心动的瞬间,记起了自己是如何对他朝思暮想、相思成疾的。 这个最爱的男人凭这些旧忆,重新轻而易举占绝了她整颗心。 是要检查指甲,看我进步了没有么? 苍郁下意识地将手心在衣服上蹭了蹭汗,才顺从地将手伸出去,颇紧张地等待着与他冰凉的大手相触。 他却没有接,手负在身后,只是看了看。 苍郁也看了一眼,吃惊地发现,自己初入永寂时的三指红,已经赫然变成了四指红!就是说,已经晋级到出窍期了! 越云泽点点头说:“你在孤寒钟里,经历了一场生死的考验,如今,融贯期也在不知不觉中结束了,是日珥灵救了你一命。” 苍郁百思不得其解,当时日珥灵掉在地上,漆黑一片,自己根本摸不到,它最后是怎么被塞进自己嘴里的? 苍郁被罩在钟里的时候,越云泽通过相依剑感知到她有危险,便匆匆赶了过来,知道她命将休矣,却已来不及施救。 在世兴忙着训斥属下、屠天还未救她出来之时,越云泽已探知到她身上有日珥灵,便将全部真气集中于自己的左臂,使出“风云意向法”。他的左臂虽然看似并未发生任何变化,但无形中,那只左臂已在意念中凝聚了全身的精华之气,穿越厚厚的钟罩,拾起日珥灵,塞入奄奄一息的苍郁口中! 一气呵成这一整套动作,消耗真气极多。在极端情况下使出的这一招,使rou体于无形中与铜墙铁壁进行了对抗,导致越云泽的左臂受到很大程度的损伤,到此刻还不能抬起来。 但这些,他是不会向苍郁提起的。 苍郁将白斗交与越云泽保留。 “接下来要去白虎国,还不知会遇到多少危险?你可有后悔?” “没有。我想用行动,报答云仙你的救命之恩,还有......” 苍郁想说在异度空间为mama找医生的事,可任何有关现代世界的事情,仍然说不出声音。 “路途越来越险恶,我的事情也处理得差不多了,接下来,我打算与你同行,以防不测。” 云仙此话一出,苍郁心里又是欢喜,又是紧张,冲淡了屠天离去的黯然。 适才,越云泽听闻苍郁对屠天说,“我是凡夫俗女,他是九天之仙,我哪敢对他有半点非分之想”,这才放心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