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回 糊涂美人心
所有的妖魔都要吸食不同的东西来维持生存,只不过不一定都是食物罢了。有的妖魔喜食人元气,有的妖魔只食动听的声音,有的妖魔食珍贵的回忆,有的妖魔吞横溢的才华,还有的妖魔,最爱吃聪明的头脑...... 六旬判断得不错,这个小女妖的确是很没创意地依仗甜食来生存的。 “真的?” 女妖听了六旬的话,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似乎已经尝到比这还要美妙十倍的滋味了。她才不管什么无功不受禄,只不过当六旬也是个,觊觎自己美色的普通凡间男子罢了。 曾经为了讨好她,臭男人们什么谄媚的法子没用过?早已见多不怪了。怕什么,拿了他的,吃了他的,也不用嘴短,她从蠢男人身旁成功脱身,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哪回不是易如反掌?她可不是那种动不动就要以身相许的老古板、死脑筋,也不会在乎脱身之后,人家在背后怎么骂她!反正眼不见心不烦,顶多打几个喷嚏呗。她自认为潇洒不羁的人生哲学就是——吃好喝好,比命重要! 小女妖哪里受得住比这好吃十倍的诱惑,眉毛一挑:“好啊,去就去!” 这个距离,六旬可以看清她乌黑发亮的秀发,根根泛着光泽。这样的头发,不得不说是上佳的选择,他连瓶子都准备好了。 近在咫尺,其实就是伸下手的事情,可是这个耿直秉公办事的六旬,却怎么也做不到,非要名正言顺地受赠才可以,否则就连一根头发、一根针也不拿人家的。让他直接张口要,他又说不出口,毕竟男女授受不亲,哪有男人主动向一个陌生女子索要头发的?话说,旧时女子赠发做定情信物的比比皆是,自己作为仙界的标杆弟子,可千万不能让人误会了。 六旬一向思虑得比较多,是个严谨的人。 他师父越云泽也严谨,然而他们师徒俩的严谨却有所不同——师父的严谨,纯粹出于人身安全稳妥的考虑,却不将人情世故夹杂其中;徒弟六旬的严谨,则是滴水不漏,方方面面都要照顾到。一个个性憨厚的人要做到这样,着实不易,因此从某种角度来说,六旬是个大才。 婚宴上一派嘈杂,六旬和女妖一前一后成功出得门来,并未引起任何注意。 女妖的全部兴趣都在吃上,急着问:“哎,你说的那间馆子在哪儿?” “哦,前面不远,”六旬挠挠头问,“该怎么称呼你?” 按礼数,一般六旬会问“姑娘芳名”,但是这女妖都不知活了多少岁了,就别“芳名”了。 这小女妖因为只对吃感兴趣,其余一概不在乎,因此不羞涩也不扭捏,大大方方说:“本姑娘名叫囚月。” “囚月?这名字有点意思。囚月于湖心?不过‘秋月’似乎更有意境。” 囚月转了转眼珠:“一个大老爷们儿,琢磨得还挺浪漫,我可没想那么多!” 言下之意,除了吃,我什么都不想。 方才路过此处时,六旬看到旁边有家不大的门面,门口排了很长的队,仿佛整个镇子的人都聚集到这里了一样。他一时好奇,就跟人随口一打听,说是由于这家店的甜品做得石破天惊,每日未开门,就要排起长龙。 有那么好吃么?六旬也没往心里去,倒是在婚宴上遇到了这贪食的女妖,才想起这回事,刚好能派上用场。 过不多时,六旬和囚月到了馆子门口,这才发现,不但没有什么长龙,连店门都关了。 这岂不是要失信于人? 六旬急了,忙去打听。 原来,这小店掌柜的从小师从高人,甜品生意太好,开半日就已挣够一日的钱。这掌柜的也不贪,够一家人过小日子就行,因此每日晌午一过,干脆关门大吉,偷得浮生半日闲。六旬在心中暗暗为掌柜的好心态竖大拇指。 囚月一听,扫兴地说:“没戏啦,走吧,早知道方才不出来了,还有那么多好吃的......” 可是死心眼儿的六旬心想,已经答应了别人,怎能轻易就放弃呢?他关门了,就不兴再打开么? “等等!” 他对囚月说,然后竟转身前去拍门,亲自跟老板解释了半天,并表示愿意加倍付银两。他这次来人间办事,身上带了些银子的,虽然不多。 仙界专门有人掌管银两,到人间“出差”办事的,可以前去支取。按弟子级别身份,六旬能取的还算多的。当然,回去以后,多出来的还是要上缴。 掌柜的稀里糊涂听了半天,以为是这年轻人要追求心上人,最终被他的诚意打动,开了门邀请他俩进去,决定专门为他俩再营业一个时辰。 目睹了这一幕的囚月,眼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惊喜,一是因为,老板竟然可以专门为他俩开门做吃的;二是因为,六旬这个其貌不扬的男人,竟然可以如此执着,不达目的不罢休。 店小,没有菜单,掌柜的亲自报菜名,实际上也就是报各种甜点的名称,什么宫廷太后饼,松子百合酥、蜜汁蜂巢膏、椰香糯米糍......囚月听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就差哈喇子一地了。她修了这么多年的妖,还从未听说过这么些好吃的甜品,觉得以前真是白活了。 “想吃什么?你来点。” “那,那我可不客气了啊,说好了你请客是吧?” 六旬一笑:“那是自然。” 囚月一时无法控制贪欲,一口气点了十五种不重样的甜品,花花绿绿甜香扑鼻地摆了一桌子。 六旬心下觉得有些浪费,但也不便发话。他两手托腮在旁边坐着,看着她吃,自己却不动筷子。 囚月一边嚼一边含混不清地说:“你没骗我,真的比那个什么五味子膏,好吃十倍都不止!” 六旬心想,满意就好,等你吃好了,再跟你要东西就好开口些。 囚月这么爱吃却依旧窈窕,真是要气死天下很多女人了。据说干吃不胖,多是因为肠胃吸收功能差,至于妖的生理构造与我们有什么不同,那就不得而知了。 囚月是饿狠了,也顾不上什么吃相,三下五除二先干掉一半,肚子半饱了,这才抬起头来,奇怪地问:“咦,你怎么不吃啊?”
六旬微笑道:“我不饿。” 囚月听了,愣了半晌,忽然把筷子一撂,抽动了几下鼻翼,一下子哭了出来! 这下把六旬弄了个手足无措,自己可什么也没干啊! 不等他问,囚月就抽抽搭搭解释道:“我活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对我这么好......呜呜呜......素昧平生就主动带我吃好吃的......呜呜呜......不开门还去努力想办法......呜呜呜......光看着我吃,自己却不吃......点了这么多应该很贵,你是不是身上银两不够啊?” 六旬一怔,还真是让她误会了,自己请她吃是因为有求于她!自己不吃是因为自己不食五谷杂粮啊! 没想到囚月是动了真感情。在她漫长的像孤魂野鬼一样飘零的生命里,所有对她好的男人,眼里或多或少都充斥着欲望,只有眼前这位六旬,眸光无欲无求,平和而包容地看着她不雅的吃相,而不只是盯着她的脸、她的胸,就像看大自然中任何一个生命,这恰恰是囚月一直渴望的。 不是每个女人都希望被无数追求者尾随,当这些噱头般的东西来得多了,她也会渴望一份平和真挚的关怀,渴望别人看重的不是自己的脸和身材,而是自己的心。 囚月生平第一次萌发出一种想要嫁人的冲动,只可惜自己是妖,他是“人”,否则,这么朴实的好男人,真是不想错过。正像鞋子合不合脚只有自己知道,许多郎才女貌的婚姻,却不一定幸福。 “你为何对我这么好?” 她目不转睛地望着六旬问。 六旬被问得局促起来,自己明明是有求于人,并不是无缘无故对她好的。但此刻若是说出来,岂不是很煞风景?因此嗫嚅着无法启齿。你看,六旬就是比他师父情商高。 “除了我自己,其它我都可以给你。” 囚月突如其来的一句,把六旬吓了一跳。 “谢谢你对我这么好。我可以回馈你点什么吗?” 六旬忽然觉得,自己这个为仙者,在这个知恩图报的小小女妖面前,竟显得有些苍白。不过既然她问了,这是再好不过的时机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于是鼓起勇气说:“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要你的一根头发。” “我的头发?就一根?” 囚月十分讶异。定情的话,至少也是一撮头发,就要一根算是怎么回事?没想到,这人与自己初次相逢,就对自己用情如此之深,心下感动。但既然人家开口了,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她二话不说,伸手从自己鬓边一使劲,拔下了一根漆黑发亮的长发:“给。” 不知为何,六旬觉得脸上有些发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