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山院 - 言情小说 - 云聆歌在线阅读 - 第四十九章 别院深深春意晚

第四十九章 别院深深春意晚

    “侧妃,王爷回来了。”

    “王爷回来了?”赵聘婷正在绣着一方丝帕,听到香荷进来禀报,面上一喜,立刻停下手中的针线兴奋的瞧着她“回他院子了?”

    香荷面上一紧:“听说连衣服都没换,急三火四的直接去了方茶院。”

    “什么!”赵聘婷脸色一变,楼幽兰自大婚后便一直以宫中有事为由在东四所住了半个多月,期间连个面都没露,现在好不容易回来了,却直接奔着方茶院去了。那个该死的云聆歌,病了这么久还没死成,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侧妃您消消气,可能是那位病得太久,王爷不得已去探望一下而已。”

    “哼,jiejie生病了,我这个做meimei的怎么能不去亲自探望呢?”

    “侧妃的意思是……”

    “她想独占王爷,做梦!香荷,去给我准备几样点心,我要亲自去瞧瞧咱们这位云侧妃。”

    香荷一笑,抿唇道:“是,奴婢这就去准备!”

    南辰国的冬天没有北曜国的那般漫长,左右不过三月份,天就已经转暖了。虽然转暖可还是未褪去寒意,冷风袭来,依然觉得刺骨。聆歌自上次缠绵病榻已经过了十多日,药石吃了不少,却还是不见好转,颜珠和颜真天天急得团团转,眼看聆歌一日比一日消瘦,吃进去多少东西又全都吐了出来,在这么着下去能不能活得过下个月都难说。

    而聆歌向来看的比较开,她说自己是乍暖还寒时着了凉引发旧伤,休养一段时间就会好起来。可是颜珠和颜真却明白,她这病旧伤固然是一处,可最多的却是忧思成疾,见天的躲在自己的院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经常望着一处鸟笼子一坐便是一整天。

    自那日大婚过后,一连半个多月过去了,楼幽兰未再踏进方茶院一步,这也就罢了,可阖府上下全都是看人下菜碟的势利眼,眼见着聆歌失宠了,方茶院里的一干丫鬟嬷嬷便都懈怠了下来,见天的偷懒耍滑。

    颜珠气的没法子,几次都险些要吵了起来,那帮子下人们趾高气扬,还埋怨她们侧妃,说是跟了个不受宠的主子,连带着他们下人都被别的院子下人瞧不起,如今就是一个姬妾的丫鬟都敢对她们吆五喝六的,不知道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被分到了这方茶院里来。

    聆歌不爱管这些,她自小就习惯了这样的人情冷暖,也觉得没什么。现在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和楼幽兰的事就算过去了,以后也应该没什么交集,这会子逞一时口舌之快,保管后面有更大的霉头等着自己。

    再说眼下虽然面上风平浪静,可曾经发生过的事就不代表宫里那两位主子就忘记了,现在若是她还不懂委曲求全,明儿一根白绫赐下来可就没人拿命护着自己了。

    楼幽兰踏进方茶院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的情景,聆歌一人正坐靠在院子里的一张软椅上闭目养神,她这样的安静,就像游离于这俗世之外,彻底将自己封闭在这方茶院的一方天地里。他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弦终于松了松,还好,她还在……

    对于那日的事她从未开口问过自己,就这样不声不响的承受着,有时他真的很奇怪,她明明瘦弱的风吹就会倒,却哪里来的倔强和毅力?他是认错人了,但不代表对她就没一点感情,只要她肯拉下脸子好好的讨好自己,他也不是不可继续宠爱她的。

    何必像这样,弄得老死不相往来,她受了什么样的委屈一字不说,就这样放任自己自生自灭。刚才回府的时候碰见了刚刚为她诊过脉的大夫,他还觉得奇怪,详细问了才知道,原来自那日颜真来向他告假后,她的病便一直未好。

    楼幽兰有些生气,他们之间虽然出现了问题,他承认他担着主要原因,是自己认错了人,又想不出法子来怎样面对她,再加上她之前一直对自己态度冷淡,所以才会故意的冷落她。

    可是再怎么冷落她也是这府里的主子,是他的侧妃,她病了这样长的时间竟然没有人来告诉他,若不是他问了大夫,他还不知道自己的侧妃竟病的这样重。大夫说她长期忧思引得旧伤复发,这半个月来都是反反复复的发热不退,吃进去的药石大多都吐了出来,照这么下去,怕是性命堪忧。

    他听完后愣了半晌,以前总觉得她会随时的离开,现在终于将她困在身边,可他却有了一种要彻底失去她的恐惧。她这么折磨着自己,连带着将他也折磨的肝肠寸断。

    他走进时,聆歌并没有醒,窝在软榻上微蹙着眉头。初春的南辰并不怎样温暖,她就这样孤零零的躺在这,她的丫鬟们呢?怎么能就这样把她自己一个人扔在这,怨不得她久病不愈,这么着的祸害自己,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她。

    楼幽兰叹了口气坐在了她身边的石椅上,总算可以这样毫无顾忌的瞧着她,他这半个月来拼命地告诉自己,聘婷她等了自己十年,自己也一直再等着她,他们才是终成眷属,他不能这么着的伤了聘婷的心,可翻来覆去偏偏全是她云聆歌的影子,他真是魔怔了。

    她穿了件月白烟霞冬罗裙,半个月不见几乎瘦的不成了样子,原本合体的衣袍穿在她身上显得松松垮垮。稀薄的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照在她的颊上,越发显得苍白病弱。可她还是美的,即便这样的憔悴,依旧美的触目惊心,恍如一株素净的灼灼青莲,独自绽放、独自枯萎。

    楼幽兰犹豫了半天,终是将手掌轻触在聆歌光洁的额头上,她睡得并不安稳,轻微的动作便可以将她惊醒,只是瞬间便睁着大眼睛茫然的望着他。

    楼幽兰愣在原地,手掌依旧停留在她的额上,她还在发着热,漆黑的眸子更加的幽深,带着不解和怔忪的瞧着自己。他有些心慌,想撤去自己的手,可偏又贪恋那一点点的温度,愣了许久都没法子动弹。

    他带着期冀看着她,那双美目里起初有惊讶和茫然,然后一点一点的灭去所有的光亮,最终恢复成了一潭死寂,就像他的心一样,看着她的眼睛,一点一点的心灰意冷,再也燃不起半分的温暖。最后他告诉自己,回不去了,他们终究是回不去了。

    “楼幽兰?你怎么来了?”

    楼幽兰撤回自己的手,低头看着她:“这么冷的天你在这里躺着做什么?阿珠和阿真呢?”

    聆歌坐起了身子,眉眼间的精神有些衰败:“他们去为我抓药了。”

    “别人呢?你院子里的丫鬟们呢?”

    “我嫌她们吵,便让她们下去了。”

    “那你就自己跟这躺着?”

    “今天日头好,我想晒晒太阳。”

    他们两个人一问一答,话少的可怜,经过上次那件事后,更加显得疏远。聆歌的脸上淡淡的,不见什么表情,好像一切都与她不再有任何关系一样。

    楼幽兰心中有说不出的滋味,觉得五脏六腑都抽痛了起来,她巴不得和自己撇清所有的干系,所以宁愿自己在这挨着,也不愿意向他求助:“为什么不来找我?”

    聆歌脸色苍白,闻言有一丝的松动,她有些困倦的抬起头,并没有看向楼幽兰,而是把目光放到天际之外。唇角扬起一个小小的弧度,一切又回到了从前,就像在北曜后宫里时的那样,她守着一小方天地,似乎日子便要这样长长久久下去。那时她还有聆羽和聆风,而现在她什么也没有了。

    没有希望,没有未来,她就像是陷到了绝望的深渊里,永远无法翻身:“这样挺好,安安静静的……”

    “如果我不来,你就打算在方茶院里一辈子不出去?”

    “幽兰……”她第一次这样叫他,冷漠中带着一点温度,足以让他不自觉的战栗。他侧目看着她,心跳的突然狂乱了起来,只要、只要她求他,求他回来,他便不在乎那些过往曾经,即便先头他要等的那个人不是她又怎样?他们可以重新开始,他承认自己放不下她,只要她肯对自己说留下,只要随便给他一个理由便好。

    “你说,我听着呢。”

    “聘婷等了你十年,你万不要辜负了她。”

    楼幽兰一愣,千想万想都没料着她会说这一句,到了如今,她依旧想把自己推给别人。他突然很想哭,不知道因为什么,看着她说这样无情的话,就觉得心肝肺都疼成了一团:“那你自己呢?”

    “我?”聆歌眼里燃起一丝微亮,只是瞬间又恢复暗淡“现在不是很好吗?我有了安身之所,好吃好喝的供养,有我避风挡雨的屋檐,已经很好了。”

    “别的呢?你什么都不要了?”

    聆歌想了想,自己要的东西他永远都给不了,说出来也只是徒添悲伤:“不要了……”

    “那我呢?”楼幽兰突然握住她的手,微微的颤抖着,他的眼眶有些红润,觉得自己要卑微进尘埃里“你也不要了?”

    聆歌明显一震,像是被烫到了一般,慌乱的抽出被楼幽兰握住的手,掩着唇低咳了几声:“我们之间一切都是误会,你把我误当成了她,我恨你拆散我和容渊,我们都做了自以为对的事,可是兜兜转转的,什么才是对与错呢?我分不清了,也不想知道,就觉得这样挺好。

    “小的时候日子过的不顺遂,二哥同我讲过,人的一生啊就是一个煎熬的过程,总会发生这样或者那样的事,而真正开心的事情少之又少,可那能怎么办呢?唯有解开心结无喜无悲的活下去,那些你能得到的,是老天爷的恩赐,得不到的,才是人间常态。人不能太贪心,否则苦的只有自己罢了……

    “我以前小,不懂二哥说的话,如今经历了这样多的事,方能体会一点皮毛。这些日子里我想了很多,觉得这样对咱们谁都好,我放过你……你也当放过我吧。”

    楼幽兰静静的听着,觉得聆歌每说出一个字,他便要碎裂一处,他坐在那,好像神魂都已经飘离,她还是不要他,宁愿在这院子里孤独终老,也不需要自己的感情。他强压回凤目里的酸涩,哑着嗓子问:“是因为他吗?所以你宁愿一个人守在这里,也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聆歌自然明白楼幽兰口中说的他是谁,她唇边有些微笑意,像是看破了红尘后的超然:“我与他缘分不够,即便情深又能怎样?这一生终是没有相守的福分,现在……我已经不求那么多了,真的,我希望他能好好地活着。还有你……”

    聆歌转过头,看着楼幽兰的眉眼间说不出的平和:“楼幽兰,我希望你也能幸福,我不恨你了,真的。”

    楼幽兰坐在聆歌的对面,一颗心直碎成了渣子,她说今日暖阳,所以躺在院子里晒太阳,可他为何就是感觉不到一丝的温暖?

    这个女人太狠的心,说着不恨,却要这样的报复他。她对他最大的惩罚,便是她活成了容渊的样子,她满心满眼里都是那个男子,连活着都变成了第二个容渊。而自己,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过客,到如今就是连恨着,她都吝啬于给他。

    他的幸福,从来都只是她,也只有她一人能给。

    “云jiejie在吗?咦?王爷?您回府了?”

    院门处响起娇脆女声,楼幽兰瞬间收起所有的情绪转过头,见是赵聘婷正提着食盒站在那里,看见他们坐在一处,美目里闪过有一丝惊讶。

    “嗯,刚回来。你怎么来这了?”

    赵聘婷俏生生的走了过来,将食盒放在石案上,亲昵的挎住楼幽兰坐在他身边:“怎么?就凭王爷可以来看jiejie,聘婷就不能来看jiejie了?”

    楼幽兰蹙了下眉头,他还不习惯和赵聘婷这样的亲昵,下意识的瞥向聆歌,后者依旧是一副淡淡的模样,映在三月的春光里,恍若一副水墨丹青。

    “meimei来了?我叫人给你们倒茶去。”

    聆歌刚要起身,便被赵聘婷按了回去:“jiejie现在正病着呢,不要在意那些虚礼了。这些日子我急得没法子,jiejie用了这么多的药石都不见好,真可气了那些庸医,白白拿着银子,却治不好jiejie的病!”

    赵聘婷穿了一身春水海棠绣锦裙,边说边拧着眉头,那模样七分娇真三分气愤,花一样的年纪,怎么着都好看,楼幽兰闻言一笑:“你这么急赤白脸的做什么?”

    “王爷怎么这样说,jiejie是你的侧妃,也是我的jiejie啊,我们一起入府,在这府里也是个伴,要不您那样多的姬妾,非把我们生吞活剥了不可。”

    “你这个脾气谁敢欺负你?”

    赵聘婷抿唇一笑,今儿的天气好,映在她脸上,更显得阳光明媚了起来:“聘婷有王爷疼着、有jiejie疼着当然没人敢欺负我。所以jiejie要快点好起来,听姨母说御花园里的桃花要开了,等你好起来,咱们一起进宫赏桃花去好不好?到时候王爷若是表现好,咱们也带着他,若是他表现不好,咱们就把他扔在家。”

    聆歌抿唇一笑,他们才是男才女貌的一对,那么长时间的分离,好不容易聚在一起,应该更珍惜眼前才对。聆歌反手拍了拍赵聘婷:“你们别为了等着我再误了花期,我如今身子不爽利,进宫万一过了病气给贵人们就不好了。你同王爷去吧。”

    “那——”

    “反正花期还没到,不急着这一会子,你安心养病才是正经。”楼幽兰突然打断赵聘婷未说完的话,聆歌若是不能去,再美的桃花也没什么好看的,想了想看着聆歌又道“你若是想看,我叫人在府里种上一片,明年这个时候就差不多长成了。”

    赵聘婷脸色微变,笑着说:“王爷忘了?jiejie只喜欢玉兰花的,要么咱们在府里种些玉兰树吧?”

    聆歌听后一愣,惊愕的望着赵聘婷,后者唇角一勾状似惊讶的捂住嘴:“jiejie,聘婷是不是说错话了?可明明是您上次告诉我,您喜欢玉兰的呀?您不是说,看见玉兰花总能让您想起以前的事吗?您还说那段往事是您最开心的时光,我以为、我以为在府里种上玉兰,jiejie就会开心了。”

    聆歌自然明白赵聘婷是故意这样说,她和她打进了府里就没照过面,什么时候还和她谈上心了?这丫头片子憋了一肚子坏水,想着法的祸害她,她委实冤枉的紧,现在在赵聘婷那里她就是抢了她男人的狐媚子,可这是怎么话说的?她也是受害者啊。

    楼幽兰听后果然脸子一沉:“府里养不活玉兰树。既然这么着,你且好好养着吧。”

    傻子都能听得出来楼幽兰的怒气,不知道他又怎样的误会自己了。聆歌只觉无奈,却也实在懒得解释,误会也好,这会断的干净,也省得赵聘婷成天的琢磨自己,她和楼幽兰本来就是阴错阳差,这会若是他能和赵聘婷关门过日子去,那才是放了自己一条生路呢。

    聆歌闻言起身,不卑不亢的向楼幽兰一礼:“臣妾恭送王爷。”

    “你!”楼幽兰瞪着她半晌,气得真想一个耳刮子将她扇醒。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她就不明白吗!她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她要在这南辰国生活一辈子去,皇祖母、母妃包括这个赵聘婷,各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没了他的庇佑,保管她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

    他颠颠的跑来做什么?还不是怕她在这府里受了冷落,没法过日子,结果呢?是他自找没趣,巴巴跑回来看她,结果人家却半点不领情,想着法子要将自己赶出去。她到底要他怎么样?每次都是这样不欢而散,他都奇怪自己究竟放不下她什么!

    楼幽兰重重一甩衣袖,终是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没错!她就是老天派给自己的磨难,非要将自己的抽筋蚀骨了才能善罢甘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