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落花流水东归去
神武门的决战仅仅维持了两个时辰，最终以楼幽篱坠下城楼身亡而结束。 史上称这次大战为“神武之战”，指的是楼幽兰足智多谋，几乎兵不血刃就轻松夺取了燕坪国都。至于楼幽篱的惨死，则被史官们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 “燕坪新帝，在位二百四十一天，于神武之战中坠亡，燕坪国灭。” 楼幽篱的一生几乎是惨淡的，最后也死的落魄，尸体放在神武门整整暴晒了三日而无人看管。他虽是燕坪国新帝，却不得其百姓爱戴，相反的上到士族、下到贫民，没有人对他不是恨之入骨。所以到了最后都无法下葬皇陵，落得个枯骨无依的下场，委实令人唏嘘。 其实他本可以过得很好，天潢贵胄，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与权势，只是被那皇位蒙了心窍，才走上这条不归之路。最后弄的不得好死，白白累了他在天赐城的母妃。 那些不受宠的嫔妃在皇宫里头见不着皇帝，唯一的盼头是什么？便是膝下的孩子了，敬妃原是命好，有个儿子为她撑腰。以后若是太子即了位，少不得要封个亲王，到时候讨块封地，随着儿子去颐养天年，也算是个好落处。 只可惜楼幽篱后来误入了歧途，白死在异国他乡，她连最后一面都不得见了。 敬妃是个烈女子，或者说也算是个识时务的。楼幽篱惨死的消息传回天赐城后，这位贵主儿连滴子眼泪都没掉，二话不说竟然一头撞了墙，好好的人，也就那么没了。 她想是早就料到了最后的结局，可惜的是之前没得到风声，若是能有机会劝上一劝，她的儿子也不会走到最后这样人死两空的境地。 他们娘俩的惨死，并没有给楼武帝带来多少介怀，他妃子多，孩子也多，死的又不是他可心的，兴许是有过一瞬的惋惜，觉得喂了这么多年的皇粮，说没就没了…….真是可惜了了。终归皇帝心里是什么想头谁也不晓得，他习惯了面上的冷峻，叫人实在看不出端倪。 甭管怎么说，南辰国照旧喜气腾腾，不但剿灭了楼幽篱，顺道还收编了燕坪国。可叹的是好好的国家因为楼幽篱的一顿乱搅和，就这么没了，最后归置成了南辰国的一个郡，名唤“南墨郡”。 除此之外楼武帝更是为了以防后患下命屠杀所有燕姓皇族，一个不留！他的铁血手腕致使燕家在位一百三十五年的历史，随着燕坪国的陨灭，彻底结束了…… 总之，这场风波算是了结了，楼幽兰大胜，是最后的赢家，他不单是剿灭了楼幽篱，更是助南辰国吞并燕坪国，这样的成就，在楼武帝的儿子们中，算是头一个了。 楼武帝大喜，他这个儿子当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在朝堂之上不止一次大赞楼幽兰智勇双全，颇具他当年的影子，可以堪当重任。 朝堂上是什么人，别看那些文武大臣平时没个言语，关键时候都是人精儿。皇帝吹什么风，他们把握的极准，这会子炙手可热的是楼十七，更何况他娘还是皇贵妃，说句大不敬的话，那是形同副后，皇帝真正的枕边人。 皇后娘娘现在虽然有个头衔，可却是个万事不管的主，皇贵妃协理六宫，权力甚至比皇后还大。 所以说，眼下虽然已有太子爷，可这皇位最后会究竟花落谁家还真就不好妄断。但至少楼十七是个好苗子，皇帝递了暗号，大臣们心里也都有了谱，以后见着这位贵主儿勤拍着点马屁，他日若真是这位做了皇帝，大家也好相见不是？ 当然那都是后话，自从神武之战结束后，楼幽兰便派十万大军驻守南墨郡，其余人马全部返回天赐城。后面还有一堆的难题，怎样去安抚那些原本是燕坪国的百姓，就是首要解决的。百姓自是不管谁来当家作主，谁能给他们好日子，就是个乞丐来当皇帝，他们都没成见。 只是楼幽兰现在实在没那个心情，怎样安抚，都留给朝上那些体个珠圆玉润的大臣们去思考吧。平日不使力，把自个儿吃的肥头大耳的，这会子有了难题，总该动点脑筋了吧？ 他现在忧心忡忡的是另一件天大的事，早就没半点心思去考量别的。楼幽兰的大事，说来说去也就那么一件，他那好媳妇云聆歌。 那日云聆风带着楼幽篱从城楼上纵身一跃，一切便全都结束了。结束了这场战争，也断了聆歌全部的生机……直到现在楼幽兰还是不敢回忆那天发生的事情。 云聆风跳下城楼后便下起了雨，雨势并不大，断断续续却也没停过，冲刷着那些血腥的味道，像是要洗涤这座城的罪恶。 天阴的厉害，丝毫没有透漏光亮的意思，乌云密密麻麻的压来下来，直叫人透不过气。他抬起头看着神武门的三个大字在雨里越发的飘渺，觉得即便是赢了，心里也没有半分的喜悦。 那一刻聆歌还在他怀里，不可抑制的颤抖着，然后开始一点一点地挣扎了起来。她有些疯狂，带着不管不顾的劲头，像是要拼死一样。楼幽兰甚至有一瞬的错觉，若是他依旧将她困在怀里，她兴许会抽出怀里那把‘落翘’，毫不留情的刺向自己。 他知道她很痛，他又何尝不是？他终归是真的没了法子，单不说云聆风是不是聆歌的弟弟，就是个非亲非故的人，他欣赏他的胆识，也愿意去救他，就像当初的朝华。 可眼下三十万大军逼境，身后几十万双的眼睛瞧着他，他若是这会妥协了，非叫那些个士兵们的视线刺成个马蜂窝不可。楼幽兰心下无奈，聆歌再怎么坚强终究只是个女人，心里的儿女情长胜过江山社稷，所以他不要求她像个爷们儿一样的审时度势，只求她可以理解自己的无可奈何。 最后还是容渊在身后拍了拍他的肩，他有些疑惑的去看他，容渊的神色极不好，带着毫不掩藏的悲伤和怜惜，只是摇了摇头，视线越过自己，看向自己怀里还在死命挣扎的那个女子。 “让她去瞧瞧吧，总归是最后了。” 容渊的声音很轻，和在风雨里显得并不真切，后来他还是放手了，留在原地，落寞的看着聆歌踉跄的向着聆风所在的方向跑去。 她毫不在意的跪倒在地，随着她的动作溅起小小的泥花，本就狼狈不堪的衫子，更显落魄。她小心翼翼的托起他的头，将浑身浴血的聆风抱在怀里，一遍一遍抚弄着他的眉眼：“风儿，jiejie来了，你别怕，有jiejie在没人会伤害你的。” 怀里的人儿像是有了感应，竟然微微一动，困倦的睁了睁眼睛，轻喃的唤了声：“皇姐……” 聆歌浑身一震，欣喜若狂的低头去看他：“我在，我在这，皇姐永远都不会离开你了。” 聆风笑了笑，将头歪在聆歌的怀。皇姐身上的味道真好闻，泛着幽香，好像又回到了儿时。他无比的眷恋，似乎是费了全身的力气才能抬手环抱住聆歌：“皇姐……别怪……他……是弟弟要他……要他这么做的……” 聆歌摇头，双目通红：“你不想去看看我的孩子们吗？你不想听他们唤你舅舅吗？” 他虚弱的笑了笑，怎么不想呢，他想一辈子守着皇姐，一辈子都不同她分开。可终归是不可能了，他一生的命运都这样坎坷，十三年的时间有点短，甚至还来不及品尝情爱的滋味，便要戛然而止。 云聆风睁着眼睛有些涣散，头顶的天阴沉的失了颜色，不像是北曜后宫的那方天宇，虽然小，却蓝的透彻。那时真好，日子虽然辛苦，可他却能日夜同皇兄皇姐相伴，现在想来，两下里相抵，他依然觉得满足。 “皇姐……我有些冷。” 聆歌浑身如遭雷电巨震不已，一种即将失去他的恐惧顺着肌理穿透进她的肌肤，让她不能自控的战栗着。她拼命地将聆风拥进怀里，想把自己有所的热量传递给他：“现在呢？现在还冷吗？” “不冷了……”聆风的声音逐渐微弱“皇姐，我想家了……我想回到……北曜去，有皇兄、还有您……我想家……了……” 环在聆歌背后的手毫无预警的一松，无力的垂落在地，发出极轻的一声闷响。那双与聆歌相似的眸子带着极度的不舍与依恋，伴随着一声叹息，终是缓缓地合了起来。 聆歌含笑的看着弟弟，宠爱的抬手拂去他眼角的一滴泪珠，像是儿时要哄拍他入睡般：“好，好，咱们回家去……聆风…….咱们这就回家去。只是聆风，你别丢下我，回到北曜的路程那么远，没有你……我一个人怎么能走到呢？聆风？” 那种痛终于猖狂的扩散开来，犹如千军万马，毫不留情的碾压着聆歌的每一处血脉。她的心口剧痛，好像被人挖空了般，微风一吹，即便身子还在，魂魄却已是四分五裂了。 她终于还是彻底崩溃了，紧紧地抱着聆风的尸体绝望的仰天悲鸣，一声又一声，回荡在天际间如同泣血。可无论她怎样的哭喊，再也不会有那个爽朗的声音来回应她…… “聆风！不——” 狂风四起，卷起无数雨滴，几乎要将那失魂落魄的女子掩埋。聆歌浑身都在颤动，雨水打在脸上有些痛，可再痛还能怎样？敌不过心里的死寂与绝望，让她不知所措，除了跪在风雨中失声痛哭，她别无他法。 那天的场景，任谁回忆起来都是心有余悸，聆歌哭的凄惨，像是天地已经塌了下来般，没能有人帮她撑着，毫不留情的就将她完全压垮。 那场雨越下越大，根本没有尽头，而聆歌依旧哭个不停，楼幽兰和容渊只好站在她身后无声的陪着。他们知道，聆歌总是要发泄出来，她的悲苦和不舍，还有满腔的怒火，只能化成泪水，就像这场倾盆的雨，每一滴全部砸在自己的心头。 雨水肆孽，早就将二人的衣衫打湿，他们一个是高高在上的王爷，一个是可以救人生死的绝世神医。他们可以翻手为云覆手雨，可本事再大还能怎么着，一个哭泣的聆歌，便让他们彻底束手无策了。 最后，她哭到双目泣血，瘫倒在聆风的身边，撑着地面大口大口的吐着鲜血。她那个样子，把楼幽兰和容渊吓得半死。他们疯了一样的扑了过去，她却依然只顾着怀里的云聆风。 楼幽兰从未那么惊恐过，总是有一个阴森的声音不停地在耳畔响起，像是楼幽篱的，又不像是他的。 那个声音说，楼幽兰你会失去她的，你害死了她的弟弟，你们这一生……再也没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