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残缺年饭
寒意正浓，年味渐盛。 一年一度的新春佳节眼看就要临近了。大家纷纷沉浸在过年的喜庆氛围中，张灯结彩，忙前忙后；可是，少华家一点没有过年的感觉，全家都沉浸在一种无言的沉默与凝重中。 父母自然是为少强离家返校，不能在家过年感到愁闷；而少华同样倍感沉重，为少强的离去感到自责，为父母的忧愁感到苦恼；看到家人忧心忡忡，少红也感到无比难过。 没想到，少强回家的短短几日，竟然会给整个家带来如此沉重的打击，仿佛家人从未停止对他的cao心和思念似的。母亲的病情也不见好转，仍旧只能躺在床上静养，而且每况愈下，经常咳个不停，令人担忧；父亲的脸色也日渐憔悴，头上的白发明显增多了不少，几乎快满头白发了，让人看了不觉心酸。 除夕将近，村里各家各户纷纷开始准备过年，外出打工的人差不多都回家了，众人都沉浸在过年的喜悦之中。 前不久，外出读大学的少华回来了，村里很多乡亲都知道；可是眼看过年了，却又得知这娃没有留在家过年，而是匆匆赶回学校了。这样的举动，不得不令全村人倍感惊讶！ 好不容易盼到外出求学的孩子归来，却又匆忙离去。有什么事情比陪家人过年更有意义的呢？再说，学校不是早放假了吗？赶回学校又能干什么呢？对于少华的突然离去，村里人都是大惑不解。 要知道，在村人的心目中，读大学的少华可是一个乖乖娃，从小懂事听话，孝敬父母；可是，读了大学后，竟然像变了一个人，变得骄纵任性，不管不顾。他们觉得，反而是没有考上大学的少强，变得越来越懂事，不仅在水泥厂下体力，还要照顾生病的父母，前不久听说这娃在厂里表现好，很快又要升职了。 上了大学的少华和没有读大学的少强，两人性格的巨大反差，不禁让村里人觉得，还是没读大学好啊，至少不会被大学里的乌烟瘴气带坏，能够脚踏实地做人，踏踏实实做事，就像没有考上大学的少强变得懂事孝顺一样。 对于少华的突然返校，他们只是出于好奇而已，并没有过多询问缘由。管好自己就可以了，过好自己的年就行了，何必去过多询问一些不相干的事情呢？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说不定少华父母为这事还处在悲痛中了。 唉，读个大学真是不易啊！好不容易供出了大学生来，却连年都不在家过，还有比这更令人痛心和难受的事情吗？连村里外出打工的人都知道回家，可是一个大学生竟然不愿在家过年，还有比这更令人悲哀的事情吗？村里人不禁感慨万千，议论纷纷，对少华一家抱以极大的同情。 可是，村里人并不知道，他们眼中懂事孝顺的少强，是把上大学的机会给了弟弟的少华；而上了大学就变得骄纵任性的少华，是那个高考落榜、任性冲动的少强。就这样，兄弟两人逐渐在村里转变了各自的印象，弟弟少强变成了懂事听话的哥哥少华，而哥哥少华则堕落成我行我素的弟弟少强。 兄弟两人互换身份后，开始走向了完全不同的人生，尽管这种人生仍旧是按照他们各自的性格自然发展的；可是在外人看来，他们两人其实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大转变，哥哥俨然变成了过去的弟弟，而现在的弟弟则变成了过去的哥哥，真是令人哭笑不得，啼笑皆非。 而更加令人感到悲哀的是：两人将一直沿用对方的身份生活下去，甚至都没有回头路可走，因为他们两人的生活逐渐定型，各自的人生逐渐定型，是很难再回到从前的，除非他们甘愿放弃家中惟一一个上大学的机会，放弃在水泥厂好不容易获得的工作机会。 唉，真是天意弄人啊！一张大学录取通知书，颠倒了一对性格完全迥异的双胞胎的人生道路！ 除夕前一天，少华和少红准备一起到镇上购买年货。 虽然父母整日忧心忡忡，一点没有过年的高兴劲儿；但是，年终归还是要过的，即便少强不在家，他们兄妹俩也得张罗一番，尽一份孝心，让父母在除夕佳节吃上一顿愉快、温情的年夜饭。 昨天，少华不仅领取了工资，还是双份工资，因为他在两个车间身兼要职，工资自然比其他普通工人都高；而且，令他喜出望外的是，还额外获得了厂里发的年终奖和大红包。算下来，昨天他一下子领到了四千多块钱，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到了镇上，少华首先带着少红到服装店购买新衣服，又根据父母的身高体重购买了相应的服装。当然，在这个过程中，更多是少红在物色，毕竟女生的审美眼光比较准，能够挑选到更适合父母的衣服。之后，他们便到菜市场购买明天团年的年货。 折腾了一上午，兄妹俩双手提着买来的衣服和年货，一路有说有笑，走在街道上。正当他们路过图书馆所在的街道时，街道另一边迎面走来一人，在他们前面停了下来，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少红首先发现了她。一看面前居然站着一个大美女，少红顿时看得目瞪口呆，不知道这人挡在他们面前干什么。只见对方穿着一身红色羽绒服，亭亭玉立的身材，飘逸柔顺的秀发，眉清目秀的脸庞，清澈如水的眼眸，洁白如雪的皮肤，一切都充满了诗情画意，仿佛仙女下凡一般，让少红一时呆傻了。 当少华发现meimei异常的举动时，不禁转头往前看了看，顿时也傻眼了。 他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这里碰到嘉欣，一时有些慌乱不已，不知所措，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该干些什么，直直地站在原地不动。少红不时地往大哥和对面那个女孩身上看来看去，从两人的神情中，她隐约猜到，大哥和女孩认识，可能还存在着非同一般的关系。 嘉欣看了看少华，又看了看他身旁的女孩，猜到对方很可能就是少华的meimei少红，便缓缓地开口说道： “你们买年货啊？……” “嗯。”少华点了点头说道。 “我去我奶奶家……” 嘉欣仍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说道，表情显得出奇的安静。 “哦。”少华不禁转头看了看，发现竟然不自觉地走到了他经常来的图书馆附近。 “要不要上去坐坐啊？我爷爷奶奶挺盼着你来的……” “今天不太方便，还是改天吧……” “那好吧，改天有空来玩……” “好的……” “不打扰你们了，改天见！” 嘉欣看了看少华，又看了看身旁的少红，向她微笑着点了点头，便从少华身旁走过，转身拐进旁边的街道。 少华一直呆立在原地，好一会儿没有回过神来。 “人都走了……” 看大哥这样痴痴呆呆的，少红不禁笑着打趣道。 经meimei提醒，少华这才回过神来，说道：“咱们回去吧！” 兄妹两人径直往客运站方向走去。一路上，少华都沉默不语，内心不时翻滚着波浪，让他难以平静。 “大哥，那个jiejie是谁啊？” 看大哥一直沉默不语，少红便开口询问道。 “哦，是我高中同学……”少华再次被meimei的话惊醒。 “只是同学这么简单？”少红挑逗着询问道，脸上露出会心的微笑。 “别瞎打听了……”少华突然明白过来meimei话中的言外之意，不禁大声说道，“同学就是同学，哪来的其他啊！……” “我不信！”少红继续争辩道，仿佛一定要让大哥说出实情似的。 “管你信不信，走了，进站了！” 两人不知不觉来到了客运站，谈话就此结束。 不过，少红心里明白大哥和那个女孩之间的关系，不是情侣，至少是相互喜欢，从他们两人的神情和目光中一眼就能看得出来。快满十五岁的少红，已经到了情窦初开的年龄，对男女之情渐渐有所意识，她知道大哥和女孩眼神中流露的就是这种男女之间的爱情。 随后，兄妹两人坐上开往村里的客车，满载而归地回到家里。 除夕这天晚上，少华和少红有说有笑地准备着年夜饭，尽量让家里的气氛轻松愉快一些，像过年的感觉。兄妹两人张罗了一个多小时，一大桌丰盛的饭菜总算弄好了。随后，全家人围坐在饭桌前，准备吃年夜饭。 看着满大桌菜，让父母顿时想起了少强临走前亲自准备的那桌丰盛午餐，一种难言的忧思再次占据了他们二老的心。看到父母忧伤的神情，少红大致猜到了他们的心情，知道他们这是睹物思人，又不自觉地想到了离家的二哥，便说些高兴的话题，岔开他们的思绪。 “爸妈，过完年，大哥就要去科研实验室工作了，咱们应该好好庆祝下大哥升职加薪！”少红一边给父母夹菜，一边欢快地说道。 “是啊，应该好好庆祝下！……”母亲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强装欢喜地说道。 “在水泥厂好好干，应该有前途的！” 父亲说道，表情仍旧充满了一贯的严肃，不带过多的伤悲，也不带过多的欣喜。 “爸妈，我会在水泥厂好好干的，你们放心！” 少华一边高兴地说道，一边给父母夹着菜。 随后，大家又谈到少红开学到学校住校的事情。虽然少红放心不下家里，仍推辞着不愿去，但是在少华和父母的一再坚持下，她也只好顺从了大家的心意。 就这样，在兄妹两人的带动下，全家人总算有说有笑地吃完团年饭，尽量不去想少强的事。尽管大家表面上都欢声笑语，但是内心仍忍不住黯然神伤，只是尽量克制这种伤感失落的情绪，像模像样地吃着饭，团着年。 饭后，正当少红和少华收拾着碗筷的时候，母亲突然无神地盯着桌上的饭菜，声音哽咽地说道： “也不知道少强在学校过得怎样……” “别再提他了！……他在家呆不下去，还老为他瞎cao心干嘛！这么大个人了！……” 听到母亲又一次提到少强，父亲不禁生气地说道。 说完，父亲站起身来，一瘸一拐地走到门外，佝偻着身体，吃力地坐在那条矮板凳上；然后，他从身上拿出烟叶，颤抖地卷着，忧心忡忡地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一团烟雾，眉头紧锁地望着远方的群山。 此时，夜幕已经降临，整个村子仍旧静悄悄的；不过，由于是过年的缘故，不时可以听见四周传来的鞭炮声，时远时近，时强时弱，断断续续，逐渐打破夜晚的宁静，弥漫着一种喜庆与欢腾的过年气息。 父亲就这样静静地坐在屋外，一个人独自抽着烟，一边凝视着黑夜中的山峦和村庄，一边想着心事，眼神中闪烁着晶莹的泪光。 也不知这是母亲多少次不自觉地提起少强，父亲多少次默不作声地坐在门口抽烟；或许，自从少强离家后，他们每天都是这样挣扎着熬过来的吧！难怪母亲的病情越加严重，不见好转，父亲脸上的皱纹更多了，更深了！这都是为远在千里之外的孩子cao碎了心啊！ 看到母亲独自黯然神伤，父亲独自抽着烟，少华和少红内心感到异常沉重，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劝慰的话，因为这些话早已被他们说得差不多了，可是仍旧不能起到任何效果。 父母的思念和牵挂是永无止境的，也是任何语言没办法阻断的！ 少华和少红手里拿着碗筷，站在桌旁一动不动，两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然后悄无声息地将碗筷端到了厨房。 本来是一个阖家欢聚的大好日子，却因少强一人不在，落得如此冷清而落寞的下场，真是令人不觉伤心落泪啊！可是，谁又能知晓，在千里之外的少强，此时正独自一人呆在寝室，一个人过着冷清寂寞的年，默默地思念着远方的家人，有家不能归，有话不能吐。 唉，一张冒名的录取通知书，一段错乱的三角恋情，竟然将好端端的一家人弄得残缺不全，有家不能归，有家不能圆，真是造化弄人，情非得已啊！ 饭后，两兄妹陪着父母，一边吃着水果，一边聊着家常，尽量劝慰父母多顾及身体，说少强现在懂事多了，在学校肯定会照顾好自己，让他们二老不用担心。直到凌晨十二点，少华点燃除旧迎新的鞭炮，大家这才走进各自的房间，准备躺下休息。 可是，在这样一个美好的除夕佳节，在这样一个不时传来鞭炮声的喧嚣夜晚，他们都没办法安然入睡，都在想着各自的心事，直到下半夜才昏昏沉沉地进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