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节 老友
中午时分，顾孝妤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她手里还捧着一束花，踩着小碎步颠到梁韶君病床边，把小嘴一咧，娇声道：“祝表哥早日康复～” “我本来就康，不需要复！”梁韶君重申。“你去哪儿疯了，昨晚没回家吧？” “啊呀，你就不问问这花是哪来的，尽问些无关紧要的小事。”顾孝妤撅起小嘴，带着三分不满。“等会叔叔来了，表哥呀……” “我知道我知道……”梁韶君一手捂着脸：“就说你陪了一夜，忙得脚后跟踢屁股……” “你又不是垂危，用得着嘛！认真点！” 顾孝妤陪了两个小时，和肖子霏闲聊着，却等不到顾经民，倒是等来了两个身着锦衣卫制服的中年男子，一个是中校军衔，一个是上尉军衔。锦衣卫是明国最大的特勤组织，负责皇室保卫、国家安全、情报搜集等工作。锦衣卫们的衣着也沿袭了六百年前的传统，并加以现代化的改良，一身金黄色精绣的华丽飞鱼服将进来的两名锦衣卫装扮得威严高贵，气度非凡。 “哪位是梁韶君？”锦衣卫中校不卑不亢地问道。 梁韶君吃了一惊，举手示意：“是我。两位长官找我有事吗？” 锦衣卫中校走过来，握了握梁韶君的手，缓缓道：“我是锦衣卫的罗禄恒中校，那位是锦衣卫的牛定边上尉。我们特此前来，是向你调查清国使团遇刺一事的细节的。据我们了解，你是事件的直接目击者？” 面对锦衣卫，梁韶君也不敢有所隐瞒，将昨日发生的事情如实叙述给了两个锦衣卫听。末了，他加上了自己的判断：“刺客一定是一个经过了长期协同训练的团体，他们每个人枪法都极其精准，我第一次看见用近卫铳能像用步兵铳一样精准的。我看到的刺客不超过二十人，但是他们却把清国的精英护卫，以及200人的明国随行护卫士兵打得失去了战斗力，这些人绝不简单！” 罗禄恒点点头，若有所思：“那么你最后见到这些刺客，是什么时候？你认为，他们往哪里去了？” 梁韶君摇头：“那时候我正在和一个刺客搏斗。这人是个络腮胡子，我估计是个老手，至少也得是个老兵，身手非常好。后来他们有人叫‘得手了’，那络腮胡子就跑了，我匆忙打了几枪，也没有打中他。我怕对方有枪，子弹打完就缩回掩体了。然后只有一两分钟的时间，他们就一下子全消失了，非常诡异……” 两名锦衣卫又问了一些细节问题，似乎并没有得到什么满意的结果，又对他的个人信息进行了登记，就告辞了。 锦衣卫一走，顾孝妤笑出了声，凑近梁韶君，附耳道：“喂，表哥，你好笨啊。” “嗯？”梁韶君只觉得少女的软语随着一阵香风，热乎乎地挠着他的耳朵，受用极了。 “你想啊，人怎么可能凭空消失呢？” “哦？”梁韶君坐起身来，喜道：“你是说，那些人是忍者？是日本人捣的鬼？” “啪！” 顾孝妤一巴掌拍在梁韶君的后脑勺上，惊得肖子霏瞪大了眼睛。 “笨蛋！”顾孝妤扯着梁韶君的耳朵，将他的头拎到自己唇边，轻声道：“别声张，我看一定是内鬼。” 梁韶君心念电转，这个病房内加上梁韶君，一共住着八个人，都是从卫岗大道的现场救回来的伤者，可谓是人多眼杂。他面上打个呵呵，笑道：“我看你是武侠小说看得多了，别闹了。” 顾孝妤撅起小嘴，扭捏作态，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腻声道：“诶哟～讨厌啦，不许说我笨～书上就是这么写的啦！一旦有什么神不知鬼不觉的事情，都会是忍者干的啦！” 娘咧！顾孝妤这小妖精一对桃花眼有着勾人魂魄的魅力，加之那雨怯云娇的模样，让梁韶君简直骨头都要酥了。他吞了一口口水，心里念着：这是禽兽啊，表妹！不对不对不对，这是表妹啊，禽兽！ 病房里安静下来。肖子霏读着当天的《金陵日报》，顾孝妤则捧着一本《大明街头拾趣》心不在焉地翻着，梁韶君只好问肖子霏讨了《金陵日报》中的一张，佯装看起来。他偷偷撕下报纸的一角，用柜子上写病历的圆珠笔写了一张字条： 内鬼在房内？ 顾孝妤何等聪明？不等梁韶君塞过去，顾孝妤的手就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探了过来，双指一夹取走了字条。 娘咧！这丫头还真有做小偷的潜质。 不多时，顾孝妤也塞过来一张字条： 不晓得。 虽然顾孝妤的字真的很好看，梁韶君也险些把口水都喷出来。他擦擦擦地又写道： 别闹。 回信很快就递了过来： 不闹。 梁韶君瞪了顾孝妤一眼，不再理睬她。 过了一会，梁韶君觉得大腿被狠狠地掐了一下，差点叫出声来，转睛一看，顾孝妤的俏脸埋在书里，正似笑非笑地瞧着自己。梁韶君向下一摸，摸到了她写的字条： 内鬼在内，何为内？ 这丫头！梁韶君撇撇嘴，在字条边写道： 明为内。 过了一会，字条又递过来，顾孝妤在“明为内”的明字后面，又插进去一个“清”字。 明、清为内？ 梁韶君恨不得把这丫头拉到什么没人的地方，好好地质问她。他似乎领悟到了一些线索，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想到。潜意识里闪出的那点灵光，究竟是什么？ 顾孝妤用手指偷偷点了点梁韶君的腿，做了一个“笨蛋”的口型，而后嫣然一笑，起身便要走。 “诶，你去哪里？”梁韶君满肚子的疑惑，可不能把这丫头放跑了。 顾孝妤俏皮道：“我去厕所呀。你也要跟去吗？” 肖子霏也笑了起来。她早就注意到了两个人的小动作，能亲眼见到这个自命不凡、不可一世的梁中尉吃瘪，也是很有趣的事情呢。 梁韶君开始闭目沉思起来，到底什么地方不对劲？为什么那些刺客会是内鬼？抑或顾孝妤的意思是由内鬼作掩护，将这些刺客安排进来，刺杀完肃亲王，又无声无息地带走？ 正在思索时，病房的门开了，进来的是一脸堆笑的魁梧青年。 黄正烈！ “老黄！”梁韶君大喜过望。 “嘿嘿，梁兄！看来你小子没事啊！”黄正烈大大咧咧地走进来，往原本顾孝妤坐的椅子上一坐，向肖子霏打个招呼：“这位肯定就是嫂子了！嫂子好！” 肖子霏拘谨地一笑：“你好。” 黄正烈一进来，房里的气氛一下子就热闹起来。他手伸进口袋里，摸出一盒烟来，抽出一根丢给梁韶君：“来，‘云仙’牌，这可是我们战友从云南带回来的，正宗滇烟。”随即他又摸出一小瓶酒来，揭开盖子喝一口，递给梁韶君：“这种好酒，除了你我谁也不给，哈哈哈。” 梁韶君故作嫌弃道：“瓶口上都是你的口水，我可不敢喝。”黄正烈毫不在意，又对着自己灌下去小半瓶，舒爽地哈了一口气，掏出打火机就要点烟。 “这里是医院呀……”肖子霏提醒道。 黄正烈烟点到一半，赶紧掐灭，心疼得不行：“诶诶，这烟头弄掉一点，还可以再抽的吧？” “说正经的，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梁韶君望着这个铁哥们，感到有些好笑。 “诶诶，我去问你舅舅的啊。就是你那个很有名的小舅舅，为了见他我在接待室里等了好几个小时呢！”黄正烈小心翼翼地将那根烟塞进烟盒里，又把丢给梁韶君的那根烟也取回来塞进去：“出去再抽，出去再抽……” “那你又怎么知道我进医院了？”梁韶君继续问。 “报纸啊，你又上报纸了。‘亚丁之虎再显神威’什么的，你没看？”黄正烈奇道。 大明淳化八年八月二十日，也就是1937年9月24日，清国肃亲王在大明访问期间遇刺身亡。第二天一早，整个大明的媒体都沸腾了，连篇累牍地报道这场大事件，其中，《大明周刊》的特别版有这样一篇报道：《亚丁之虎再显神威》。周刊采访了孝陵卫女兵“秋尉官”和“孟士官”等人，并“还原”了当时的“险恶场面”。根据女兵们的说法，她们当时英勇无畏地冲到了刺客附近，试图与刺客展开“英勇的白刃战”未果，在刺客们强大的火力下无法靠近，还牺牲了两人。这时，原本只是路过的梁韶君挺身而出，在手无寸铁的情况下与刺客展开了激烈的搏斗，成功杀死一名刺客，并击伤一人，无奈刺客人多势众，才未能阻止刺客刺杀肃亲王。文章的最后，还沉痛悼念了两名牺牲的孝陵卫女兵，并刊登出她们生前的照片，下面注明：如果没有“亚丁之虎”的挺身而出，会有更多的女兵牺牲。 两名香消玉殒的女兵，以及“亚丁之虎”英雄式的行为，激起了民间热烈的反响，指责安保措施不力，军队保护不力的声音甚嚣尘上，看样子如果相关负责人不公开道歉，民众就要开始游行了。措辞激烈的左翼政治人物甚至抛出了“阴谋论”的论调，指责明国政府的帝国主义倾向，“蓄意挑起争端”“战争贩子”“好战必亡”“放任民族仇恨”的大标题赫然出现在各大左翼报纸的头版头条。 经过黄正烈的这一番介绍，梁韶君算是领教了媒体的力量。短短两个月前，自己还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军校交换生，知道自己名字的只有自己的亲人和朋友，而现在，整个大明，甚至其他国家的一些人，都知道了梁韶君的名字。他有些飘飘然了。 正在黄正烈灌下最后一点酒时，顾孝妤回到了病房里，见一个大男人正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她微微一笑，问道：“表哥，这是你的战友吧？” 黄正烈一回头，嘴里的酒瓶子都差点没咽下去，喉中原本热乎乎的酒一呛，激得他连声咳嗽，整张脸都咳得通红，从嘴里流出来的酒滴了一地。梁韶君被黄正烈这狼狈样吓了一跳，苦笑道：“是是，这是我的战友，他叫黄正烈。” 黄正烈使劲咳了几下，猛吸几口气，连连抱歉道：“醉了，醉了，失态，失态，见笑，见笑。”他心脏正在剧烈地跳动着，看来要从惊艳中恢复过来，还要等很久。 是的，黄正烈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孩子。作为情场浪子，他还是第一次如此失态，连他自己都感到万分的窘迫。 顾孝妤倒是落落大方地递给黄正烈一块手绢，笑嘻嘻地说道：“你的酒量呀，就像我表哥的胆量。” 她这一句话损了两个人，梁韶君不满道：“你说我胆子小？” 顾孝妤妙目一斜：“我可没说。难道是表哥你觉得黄大哥的酒量很小，才这么理解我的意思吗？” 梁韶君已经不是第一次吃瘪了，一脸无奈地对着黄正烈介绍道：“老黄，这是我的表妹，叫顾孝妤。” 黄正烈用手绢擦了擦嘴，只觉得那张手绢香气袭人，再擦下去只怕是唐突佳人了，便起身对着顾孝妤非常绅士地一揖，道一声：“顾姑娘好。”抖了抖手绢，一脸不好意思地递还过去。 顾孝妤调皮道：“老黄好，”紧接着摆摆手道：“你这手绢我不要了。” 黄正烈有些尴尬，只好回头对梁韶君开起玩笑：“梁兄，没想到你表妹长得这么漂亮，跟你一点也不像啊。”梁韶君和黄正烈相处这么多年，当然知道他的那点心思，谑笑道：“我家亲戚，都长得好看。”其实梁韶君刚见到顾孝妤那会，也没比黄正烈体面到哪里去吧？ 肖子霏看着黄正烈那张红光满面的脸，窃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