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节 迎日湾

    庆州盘踞着日军第七师团残部，兵力约为六千人。也许真的是触到了日军的防御底线，第七师团从一开始就凭借新修工事死命抵抗，通常是消灭所有守军，才能占领一块地方，还要随时担心日军的反扑。日军那凄厉绝望的“板载”吼声成了每个清军都挥之不去的梦魇。

    碰到这样的硬仗，绿营172镇不敢打了。随后赶来的三个绿营镇，也遭到了惨重损失，进攻部队能撤下来的不足十分之三。四个绿营镇的统制很快达成了共识：等八旗部队来打。

    然而，大清北洋舰队惨败的消息随即传来，旗舰“镇远”号被重创，同级的主力战列舰“威远”被击沉，三艘驱逐舰也随威远号一起沉入大海。日本帝国海军肃清了海洋，直逼浦项港。面对日军可能的登陆，原本进攻庆州的清军不敢冒着补给线被切断的风险继续攻势，不得不回撤，巩固浦项的防御。

    浦项是朝鲜的一个普通民用港，市区人口不到十万，有不少日本侨民，东临长峠岬——这是一个向东北方向突入海洋的半岛，多山地，日本侨民因此给它起了这样一个形象的名字，朝鲜也沿用下来。长峠岬围出的海湾，日本人称之为迎日湾。

    绿营172镇就部署在长峠岬沿岸，面对着迎日湾。常广发的这个队补充了本土来的60个新兵后，被安排在长峠岬偏西南的高地上，从这里，可以北瞰七公里之外的浦项港，也能大致看到浦项市区。作为一个民用港，这里不能停泊大船，只有一艘巡洋舰“靖海”号孤零零地停在浦项造船厂的船坞里。它在海战中遭到了重创，无法随舰队一起退回威海卫，只能就近停泊在浦项作紧急维修。

    太阳已经偏西，远处的日本帝国海军舰队出现在海平面上。舰队里最显眼的是一艘“长门”级战列舰，很有可能就是联合舰队旗舰——“长门”号。其余巡洋舰，驱逐舰看不真切，按照规模来看，这支舰队肯定是日本帝国海军主力了。

    磅礴的破空声传来，舰炮重重地砸进浦项市区，发出惊天动地的爆炸声。那是长门舰射程38公里的410毫米口径主炮，威力之大令人胆寒。常广发感受到了大地的震颤，和大部分清军一样，缩进战壕里。还好自己这边的阵地并不是日本人轰击的目标……不少人悻悻地想着。市区里的守军可惨了，这么个炸法，不死也得聋了吧？

    部署在轰击区域的，正是清军精锐，两个八旗镇。日军估计提前得到了情报，专挑八旗的部署点炸，不少训练有素、身经百战的八旗老兵，还没见着日本人，就被炸得血rou横飞。市区里回荡着满语的叫骂声。

    日军舰队渐渐逼近了迎日湾，大小口径的舰炮轮番上阵，将火炮倾泻在其余沿着海湾布置的清军阵地上。

    “妈的见了鬼了，倭人咋知道咱们在哪儿？”遭到轰击的绿营阵地上，不少清军叫骂着。清军部署在阵地上的重武器大半被毁，弹药殉爆此起彼伏。常广发拼了命带着二十几个老兵，好不容易才从后方的炮兵阵地上抢回来三门步兵炮。

    大规模的炮击刚结束，日军舰队里向着海岸线打来大量烟雾炮弹，浓密的烟雾遮蔽了大片海岸。烟雾弹持续不断地打来，将市区方向上的清军视野统统遮蔽了。但是侧面的常广发却能看到，大量登陆艇开下运输舰，向海岸高速驶去。

    “要糟！咱们离得近，刘麻子，快跑下去知会友军，倭人要登陆了！”常广发高声呼喊传令兵，同时指挥着部下将步兵炮推出来，对着登陆艇打。这些cao炮手本来是步兵，只能勉强打响，何况受到雾气影响，根本就是瞎打。但是，整个防线都看到了，在全线被打懵了的时候，南边高地上的步兵炮首先发起了反击。

    “大人，那是咱们的部队在开炮！”172镇指挥所里，统制何小宝的副官，兴奋地对着自己的统制大人喊。何小宝点点头：“倭人要上来了，准备火力压制，咱们也好出个彩！”

    浓雾之中，从登陆舰两边跳下来灰色军服的日本海军陆战队，向着浦项冲去，刚从浓雾中出现，就遭遇了海岸边重机枪火力迎面而来的打击。几十个日军瞬间被撂倒，后面猫着腰前行的日军纷纷趴到地上，匍匐前进，头顶上是清军致命的火线，亏得地面崎岖，还有不少弹坑，日军还有地方可躲。

    船坞内的靖海舰，也调转炮口，轰击日军步兵。但是，它很快就把炮口对准了海面。因为，日军包括“长门”号在内的三艘战列舰，已经发现了它并开火，周围海面激起了巨大的水柱。靖海尚在反击，日军的一发410毫米炮弹偏离目标，砸进了港区，将一条泊位引桥打断，碎屑横飞，火光大炽。日军的炮击停止了。

    “倭人不敢毁掉港区，大家注意了，炮别打到港口里去，不然毁了港口，倭人可就没了顾忌，咱们港区的守军就完了。”常广发在阵地上高声喊着。他明白，日军这是把浦项视为第二条运输生命线，立下决心要从清军手里夺回来。

    长门号拉起最高速度，向浦项港驶来，巨大的舰体以26节的航速突进，在血色夕阳的笼罩下，显得威武而浪漫。靖海号窝在船坞里，鱼雷也打不出去，主炮在海战中已经被摧毁，现在只能凭借几门副炮，无奈射程有限，就算打到长门号，那也根本是挠痒痒一般。长门这头巨兽并不开火，只是拉近距离，它越是沉默，越是让这边的清军感到可怖。约莫二十分钟，长门号大摇大摆地逼近了迎日湾入口，进入精确射击射程。它减缓速度，舰身随即猛地一颤，“轰”的一声，舰体周围的海面都被震出了层层水纹。8门主炮惊天动地的齐射，准确地击中了靖海号。排水量近万吨的靖海号像玩具一样被炸成几截，舰桥更是在剧烈的爆炸中飞了起来，重重地砸进浦项港区里。

    靖海号的爆炸声遥遥传来，威力不减，将常广发的耳膜震得发闷。他拿起望远镜，探出头去，终于近距离地看到了日本帝国海军王牌，联合舰队旗舰，当代最强战列舰之一——长门号的雄姿。这是长门号第一次投入实战，可见日军对于浦项，是志在必得的。

    更多的日军登陆上岸，舰队享受着绝对的制海权，靖海号的威胁解除，大量日舰跟进上来，守护在长门号周围，舰炮大力轰击地面，支援步兵的攻势。很快，港区被日军步兵肃清了，港口的朝鲜国旗和清国黄龙旗降了下来。

    就在此时，常广发的阵地开炮了。稀疏的炮弹落到港区里，炸翻了十几个日军步兵，点燃了货场里的硫磺。这些硫磺是战前从日本进口的，此刻爆燃起来，淡蓝色的火焰高炽，产生了大量黄色烟雾，弥漫在港区里。其他清军见状，也不再犹豫是否要保护港区了，大量火炮向港区倾泻过去。

    人人心里都只有一个念头：咱们的海军败了，港区也丢了，还要留着它作甚？

    浦项的清军共有六个镇，六个统制，没有最高指挥官，六人都不愿意承担责任，此刻清军轰炸港区，六人都不再发什么命令，算是默认了。

    常广发的阵地，立刻遭到了日军舰炮的报复性轰击，幸好常广发早有准备，拖回来两门步兵炮，另外一门被近爆弹波及，整个炮口都裂了。附近友军损失惨重，大量清军被炸死在战壕里，炸飞到半空中。这些清军挖战壕时偷懒，简单地挖成一字型。这也难怪，入朝以来，日军火炮根本没有发挥过什么威力，清军对于防炮，也是根本不放在心上。即使知道日军可能有海军参战，但是清军从上到下，对舰炮的威力根本没有清醒的认识。常广发则严格按照步兵cao典，将战壕挖成W形。别的部队挖完战壕，美美地躲在里面抽烟聊天的时候，常广发的这个队却还在辛苦地挖掘。士兵们不敢有怨言，摊上这么个较真的队官，只能自认倒霉了。

    当市区里的八旗部队被狂轰滥炸的时候，常广发的部下们就开始庆幸了，毕竟，呆在这样的战壕里更有安全感。这次密集的轰炸落到了自己头上，每个人都看到了邻近友军的惨状：只要一发炮弹落进战壕，弹片和气浪就毫无阻碍地肆虐整条战壕，将里面瑟瑟发抖的清军炸成碎片，抛出老远。而自己这边，即使炮弹落进战壕，那也只是一个圆形区域的人被炸死，战壕的“褶皱”很好地保护了其他人。

    多亏了这个一丝不苟的常排官啊！

    轰炸结束，其他部队幸存的清军，或跑或爬，都向常广发部避难去了。常广发的战壕里一下子逃进来上百人，几乎人人挂彩。部署在周围的几个队，队官都被炸死了，常广发一下子成了这三百来人的最高长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