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middot;之子于征，有闻无声

    三人少退，彼此对视一眼，同时嗥叫一声，又扑了上来。扶苏不慌不忙，秦国正统剑法一一施展开来，初时尚慢，随后愈战愈快，如朝日初升，愈发耀眼起来。几个回合过后，旁观者只觉战团被无数剑芒笼罩，剑气嘶嘶纵横。三人心中暗暗叫苦，他们本来以众凌寡，如今却感觉处处被制，欲退无路，欲救不能，直似孤身与群敌对垒一般。

    扶苏在三人围攻之下，动作仍旧稳重雅正，自有秦国贵族一番泱泱风度，尽展秦家剑法的精要所在。这套剑法最是严谨，极少破绽，一旦进入节奏，对手便不由自主随彼步法起舞。三人到后来不似攻敌，更象是气喘吁吁地给扶苏喂招了。

    战至十余回合，扶苏身法一滞，突然闪出一个破绽。三人大喜，连忙举棒去捣，棒砸之处却骤然落空，一下子失去平衡，几乎跌倒。再抬头时，扶苏已经站出十步开外，表情冷峻至极。

    虎力大王道：“公子你莫非是自认将输，所以自己跳出圈外？”他这番话原是想替三个手下挽回些面子，只是适才己方局面实在大劣，就连群贼都觉得这番解释太过勉强，竟没人应和老大。

    扶苏紧盯三人，剑尖遥指，沉声喝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虎力大王闻言一怔，拍拍肚子：“你难道不曾听过三门峡的威名么？”

    扶苏冷笑道：“正是因为长了眼，才瞧出尔等藏起来的马脚。这三位虽然拿的都是狼牙棒，手法却迥异。人若是惯用什么武器，就算临时更换，也很难马上改正以前的习惯。这个挥棒时肩膀高耸，总不自觉把棒尖递前，显然是用惯了巨型的燕国斩剑；这货握棒过低，招术里边刺多过举砸，应该是用匈奴弯刀的高手；还有这个，狼牙棒周身是棘突，你却只用顶端攻敌，连点连锤，必是赵国钉头锤一门的传人。”

    众人见他寥寥几次交手，就能从细微处窥破对方底细，兵器流派随口点破，无不心下凛然，暗赞眼力了得。场内三人更是面面相觑，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扶苏又道：“这三种武器，俱是军中利器，寻常山贼根本无从入手，休说精熟招式了。尔等想必不是纯正的三门峡山贼吧？这等藏头藏尾，是何用意！”

    三人被这一逼问，俱低下头去，不敢与之对视。虎力大王见己方气势生生被那骑士杀灭，怒喝道：“死要临头，还要逞口舌之利！”扶苏笑道：“既不承认，只好逼一逼了。”

    说完展剑又攻，这一攻动如龙怒，强硬无比，不留半分余地。三人这才知道方才对手尚未用出全力，一下子被攻了个手忙脚乱，只觉泰山压顶，令人全无退路，只得全力施为。

    正攻至酣处，扶苏却嘎然收招，一回即止。三人还懵然不知，兀自对着空气乱砍，极为狼狈。这一次即便是不懂武学的商人，也看出来那三个人被扶苏逼出了本身功夫，无异于公然承认扶苏所言非虚。

    甄琰见扶苏武艺了得，先是欣喜，后来细细思索，这班人既不是三门峡山贼，唯恐别人发觉真实身份，必是别有目的。如此看来，或许这伙假山贼用意不在求财……饶是有商人头脑，甄琰也是一头雾水

    更何况，自己的商人身份也是伪装。其实我们有意来这村寨，等着一伙人，可眼前这拨人，明显不是计划里——该出现的山贼。

    现在的情况已经不容甄琰多想了。

    虎力大王暴喝一声，从背后掣出双斧，冲入圈内。众喽罗见老大上前，也纷纷涌上去。甄琰把想法告诉索隆，索隆先是大惊，而后示意甄琰东家好生呆在原地，然后举起钉锤跃去扶苏身边。二人很有默契的背贴背，一下子身陷群贼重围之中。

    甄琰为首所有齐国商人——哦不，齐国人——无不变色。这广场是个圆形，幅员不大，周围房屋都有一树之高。群贼这一围，那二人几无回寰余地。虎力大王鼻息沉重，原本浓重的赵国口音突转为燕国腔调：“公子，如今你十死无生，何必保护这队客商，不如让我们拿到这些财物，还可留你做个质子，再跟秦国要片封地继续作威作福。”

    甄琰这回豁然开朗：原来这帮不该出现的贼人是要假戏真做，不管一开始的目的是什么，现在无论怎么揭穿，都是改变不了他们山贼的角色。

    苦也！

    这时候一个小喽喽跑过来，慌慌张张的说：那个落单的人杀了阿忠，跳到江里，再也找不到了！！！

    虎力大王嘴角抽动了一下，拿着那把血淋淋的匕首，眼里爆出火焰。所有人立刻倒吸了凉气，就连扶苏也不觉手心冒汗………………

    虎力大王道：“既如此，我便满足公子心愿，先杀公子，再取财物！”话音方落，巨斧忽地劈下来。

    扶苏早提防在心，见敌人进招，也不硬抗，身子一扭以迅捷之势转去旁边，陡然刺去，贼群中一人一声惨呼，立时跌倒在地，一时爬不起来了。

    这一惊变只在瞬息之间，尚未等敌人回过神来，扶苏已然回招，直取虎力大王。擒贼先擒拿王，眼下贼兵势大，唯有先催敌首脑，才有胜机。索隆也是暴喝一声，把钉锤舞的如同风车一般，与十几个敌人战作一团，不让他们靠近扶苏左近。

    几声铿锵相撞，虎力大王和扶苏转瞬间已经交手三、四回合，彼此都是暗暗心惊。凭着扶苏的见识，他早看出此人身手是燕云一流。燕云武术源自北方深寒之地，招式苛酷暴烈，施展开来如狂风骤雪，独成一派。燕云武者最擅长的乃是双手战斧，威力无俦，这虎力大王改单为双，招式变化愈加灵活，破坏力却不逊双手斧，殊为难得。虎力大王亦觉得眼前这弱弱的公子武功居然如此高深，并非是数招易与之辈。

    战斧势大力沉，扶苏不敢以长剑直挡其锋，转而剑芒疾吐，点点啄去大斧侧面，使其偏开角度，斧锋顿时错开数寸。他见已经荡开斧锋，顺势一个转身半蹲，一招“朝歌遥指”反挑对方咽喉。这招取自周武王挥师商纣国都朝歌的典故，有浩然王气，极能震慑。虎力大王见来势凶狠，急忙反手拿左手斧一封，只听“噗”的一声，剑尖堪堪刺进橡木斧柄。当真是千钧一发，剑招若是早发少许，或者右偏半寸，咽喉已被洞穿。

    扶苏暗叫可惜，虎力大王胸中砰砰直跳，他生平对敌无算，除了燕国那个死对头，从不曾如此凶险。一念及此，怒气愈盛，他是天生神力，此时更不吝惜，双斧交错劈砍，无不瞄准周身要害。只要扶苏稍有分神，就会被毙于斧下。

    二人正相持不下，一旁索隆忽然沉沉闷哼。扶苏借开一招，侧头旁觑，见到地上躺倒三、四人，显是被索隆辣手除掉了，此时另有十数人围着他倾力狂攻，索隆手中钉锤左支右绌，右肩已然涌出血花。

    扶苏这一分神，原本密不透风的剑圈微微露出一个破绽。虎力大王狞笑一声，双臂运处，二斧凌厉无匹，朝扶苏双耳拍去。这一招“双首蛟”，双斧分取两处，攻势亦实亦虚，致使对手不辩方向，顾此失彼。

    扶苏知道这招的利害，见双斧已然袭向左右，一振长剑，直抵虎力大王中堂，逼他回招自守，这也是唯一能破解此招的办法。殊料虎力大王不理不睬，双斧如飞，竟存了同归于尽之心。危急之际，扶苏身子朝后仰去，避过双斧，同时长剑化刺为划，不改去势。虎力大王反应极快，见夹击不成，立刻弃了斧子，一双rou掌猝然发难，啪地重重拍到扶苏双肩。

    两人身形俱是一晃，各退了五步。虎力大王胸前划出一道极长的剑痕，鲜血淋漓，望之触目惊心；扶苏双手拄剑，面泛赤红之色，过不多时，噗的一声从口里喷出一道血箭，霎时赤红退尽，只余煞白。虎力大王身形健硕，长剑入体不过数分，只是些皮外伤；扶苏却内创甚剧，两下对比，显然是他吃亏多些。

    虎力大王哗啦一声撕开两侧衣襟，露出虬结胸肌，抓一把残余积雪和着黄土胡乱抹在创口权当止血，对扶苏道：“公子你已经到这田地，还要负隅顽抗么？”扶苏紧抿嘴唇并不答话，加紧暗中调息，只觉得五脏俱焚，六神移位。虎力大王嘿嘿冷笑，亦不再劝，挥掌再攻。

    时扶苏尚未调匀气息，体内脏腑沸扬难止，莫说抵挡，饶是轻吐一字都是不能。耳边听得掌风，他心中不禁恻然，两目微合，瘫坐在地，束手待毙。

    扶苏命悬一线，这时，索隆居然挡在扶苏身前，结结实实的挨了一掌，这掌摧金断石，饶是比身板比杜德结实不少的索隆，也是感到一阵铺天盖地的灼热。索隆忍着剧痛，摘下虎力大王腰间血匕首，虎力大王暗料不好，也不敢托大踹他一脚，连连退开几步。

    索隆回头，心有愧疚的对扶苏说：“公子，俺以一命换不情之请。”未等扶苏开口，索隆忍住不咳：“请代我保护好甄老爷，他身负齐国重任。公子您一定可以带大家逢凶化吉的”

    扶苏自忖力有未逮，尚不能自保，怎么带领大家？甄琰一伙围在财物左右无不瑟瑟发抖，只能自己勉强一战。

    可现在别说一战，连一站都站不起来。反倒是索隆，挨了一掌，片刻不休，立即扑向虎力大王，手脚并用，紧拽腰带狠抓皮甲，还咬着虎力大王的耳朵，抱紧不肯松开。

    看到这等无赖打法，虎力大王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他腾出一手，毫不费力地往索隆腰眼就是一拳，索隆手脚一松，虎力大王当即用力一拽。索隆整个人被拉出来，十指挠出许多血痕。虎力大王负痛大怒，就地一甩，而后抓住索隆大腿，打算一撕了之。

    忽然自半空之中穿来一声：“哼，你就这打家劫舍的本事吗？”这声音不高，在场众人却听得清清楚楚，语调充满不屑，就连虎力大王听了心中都是一惊，另一手拿住另一大腿，双手竟没扯下去。

    *注，题名说的是扶苏与山贼苦战，最终不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