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诡异的朴刀
道人没有死，因为真水剑的必杀之势在中途被生生止住。 出手的不是道人，是僧人，僧人身上的毒依然没有解，那么强行出手的结果便只有一个：死。 可是僧人没有死，盘膝而坐，双手合十，两目微闭，口中在喃喃地念着些什么，因为中毒而略显灰暗的脸色比刚才更加黯淡了几分，隐隐弥散出死寂的味道。 易天看着突然停下来的陆危楼，有些迷惑，有些不解。 陆危楼也很诧异：为什么自己刺出的必杀一剑会莫名其妙半途停下？然而未等他想明白，便感到心口传来一股若有若无的力量，极其浩瀚却又捉摸不定，心脏被这股力量拂过，如遭锤击，巨大的疼痛让陆危楼身体微微抽搐，然后嘴角便有鲜血缓缓流了下来，竟是受了暗伤。 陆危楼咳嗽着低首看去，发现前襟并没有任何受损的痕迹，哪怕快要断裂的下摆都没有摆动一丝。 这是怎么回事？ 陆危楼沉默微忖，联想到某种可能，心中一沉，道：“佛家三毒！” 佛家三毒，名曰：贪、嗔、痴，无形无色，虽然不至伤身，但却可以伤神。 僧人修为尚浅，自身并未化解三毒，更无法引动三毒对敌，此刻以三毒让陆危楼受了暗伤，用的乃是自己的心中的三毒。结果在伤人之后，自己反而受到了更严重的反噬，脸色愈加暗淡，皮肤上隐隐浮出些许干枯的黑色斑块，正是濒临死亡的前兆。 明知将死，僧人却依然在笑，笑容呈现在斑驳的皮肤上，显得有些怪异。 “佛家三毒为无形之毒，其性之烈，足可攻心。”僧人嘴角缓缓流下一道颜色斑驳的血液，看上去如他脸上的皮肤一般怪异，看着易天道：“这样的毒，你解得了吗？” 贪、嗔、痴三毒，虽为无形之毒，但却是是真毒，以真毒对真水，方可阻住真水剑片刻！ 陆危楼凝视着僧人道：“我此刻贪生，为的是手下数千兄弟的性命和长安城无辜百姓不受欺凌；我如今嗔怒，是因为尔等行恶，不得不怒，佛遇真恶亦生火，何况是我；如果这样的贪与嗔都可以称为痴的话，那我的痴只有一个原因，” 略略一停，陆危楼看着僧人道：“因为此处乃是人间的长安城，不是你那佛宗！我为长安战三毒，你如何困得住我？！” 言罢并指如剑，大喝一声，指行剑势，破贪！破嗔！破痴！真水剑骤然间敛去光芒，现出一团三寸长短的剑形冰水，这便是真水剑的本体。 真水，可灭世间万火，利剑，可斩世间万物。 真水为剑，一剑斩下！ 僧人避无可避，合掌闭目，任由真水剑透体而过，就此毙命。 陆危楼看着僧人倒下的尸体，缓缓道：“身为出家之人，本应以慈悲为怀，但你居然不惜以心神反噬为代价，强行以己之三毒伤人，此番做法终究不是真的佛法，你死的不冤！” 一僧一道，僧人已然毙命，陆危楼与易天胜算大增！ 斩了僧人，陆危楼识海微动，拎着化作森寒狭长冰剑的真水剑，与易天并肩而立，静静地看着干瘦道人。 道人闭目无言，依然在解毒，然而凉亭里却看不到一丝一毫疗伤解毒之物的影子，这却如何解毒？ 易天微觉有异，未及他做出反应，便见陆危楼脸色巨变，喝道：“闪开！” 易天急退，冰剑锋利的剑刃擦着他的前襟划过，一道血线随着剑势洒出，只是不知道是否伤及内脏，冰剑划过，易天倒退之势未尽，重重地撞在凉亭的柱子上，震得他喉头微甜，甫一停下，便“呛哴”一声拔出朴刀，惊疑不定地看着陆危楼。 陆危楼脸色煞白，真水剑已经收入体内，消失不见，此刻双手微张，颤抖得厉害，似乎在对抗着什么力量。 这时干瘦道人的声音响起，尽管虚弱却依然阴冷：“世间用毒者，无非以毒为武器，重创对手或暗伤对手，以求杀人” 似乎是有些疲惫，停顿了片刻后，复道：“可这些实属下乘，真正的用毒杀人，不是用毒来杀，” 说到这里，干瘦道人眼中杀意大作：“而是用人来杀，用你们自己来杀！我解不了你的毒，但却可以变你的毒为我的毒！” 易天大惊，望向陆危楼道：“果真中毒了？” 陆危楼脸色愈发变得煞白，依然在极力控制着自己的身体与一股莫名的力量对抗，见易天问话，艰难地点点头道：“有些邪门，我神志清醒，但是身体却……却随时可能失去控制！” 易天诧异道：“我怎么没事？” 干瘦道人不屑道：“一个连修行大门都没迈进去的废物，还不值得我浪费‘迷心诀’。” 然后看着陆危楼道：“有点意思，不愧是长安黑道第一人，能在‘迷心诀’下支撑这么久的人，你还是第一个。” 言罢，阴恻恻一笑，冷然着道：“只可惜，撑得再久，也不过仅仅是撑得久些罢了。” 话音未落，陆危楼似乎是再也也难以控制自己的身体，狂吼一声，对着易天一掌拍下！ 易天早有准备，丹田中真气刹那间尽数灌入经脉，意欲抽身暴退！ 可惜，陆危楼是明心境巅峰的修行者，易天只是一名武学宗师，当武学宗师正面遭遇修行者的时候，结果只有一个，任人宰割。 易天想退，却发现自己的腿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束缚，完全无法移动半分；易天想挡，结果发现自己的手同样被束缚，完全抬不起来，于是只能眼睁睁看着陆危楼的手掌拍向自己头顶！ 毫无花哨的重重拍下，毫无悬念地一掌命中。 但这一掌的对象，却不是自己。 “咚”的一声巨响，狂暴的气流如实质般从凉亭中喷涌而出，如被激怒的海浪一样席卷开来，支撑凉亭的几根粗大的檀木柱子被硬生生折断两根，伴随着数声“咔嚓”，凉亭整个垮塌下来，燃烧的木质栏杆纷纷断裂，被气流冲击，四下纷飞，从楼下向上望去，只见摘星楼顶不时有一团团燃烧的火焰落下，却不知里面的人是死是活？ 易天没有死，气浪临体前的刹那间，他拼尽全力将狭长锋利的朴刀重重地插进了厚实的木质楼板里，刀锋没入及至柄，然而气浪的力量实在过强，易天连人带刀被一起轰出，朴刀划过楼板，留下了一道长而深的伤口，直至易天后背重重地撞在坚硬的柱墩上才停了下来，不知被撞断了几根骨头，连喷了数口鲜血后，神智有些模糊。 修行者，哪怕是身负重伤、实力大降的修行者之间的战斗，也不是普通人能够参与的。 易天没有死，自然是因为陆危楼那一掌没有拍向易天，而是轰向了干瘦道人，身中“迷心诀”多时，支撑到现在已经不易，在甚至接近混乱之际，居然还能勉强控制住心神，一掌轰向干瘦到人，足见这位长安黑道首脑，意志何等坚定！ 陆危楼虽然是修行者，但连番死斗下来，已是强弩之末，此番硬碰硬对了一掌后，道力近乎枯竭，于是便陷入了昏迷。 干瘦道人虽然没有昏迷，但伤得更惨，整个人奄奄一息地瘫倒在破烂不堪的楼板上，嘴里喷出的鲜血将胸前染成一片暗红，一条右臂连同右肩被整个轰掉，露出了白森森的骨茬，失去了大片血rou的右半身隐约能看到正在蠕动的内脏。。 他完全没有想到，关键时刻陆危楼居然宁肯以自毁本命道剑为代价摆脱迷心诀，也不肯杀死那少年，更让他想不到的是，陆危楼轰向自己的最后一掌，居然是以本命道元催动！ 本命道剑已毁，本命道元再受到重创，不但修行者会身受重伤，难以恢复，甚至连修行能力都有可能丧失！ 为救一个普通少年，不惜付出如此代价，果然是个十足十的狠人！ 躺在楼板上，艰难地喘了几口气，感受着体内正在飞快地流逝的生机，干瘦道人眼中闪过一抹狠戾，挣扎了几下，翻身跪起，看了看昏迷不醒的陆危楼和神志模糊的易天，犹豫一下，跪行着一步一步挪到易天跟前，捡起地上的朴刀，看着易天，脸上露出浓重的怨毒与不甘，沉默片刻后，缓缓举起手中的刀，对着易天胸口便刺了进去！ 重伤之下，干瘦道人并没有多少力气，所以刀刺入的很慢，眼睛死死盯着刀锋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没入易天胸口，他脸上渐渐露出一丝残忍和满足的笑意：刀刺入的再慢，终究也会刺穿心脏，所以最终还是我杀了你们而不是你们杀了我。 突然间，干瘦道人脸上的表情一僵，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易天胸口朴刀，惊骇、不解、惶恐、惘然……诸多情绪几乎同时出现在道人脸上，眼前的场景绝对是他这辈子第一次见到，当然，也可能是最后一次见到。 漆黑的朴刀并没有刺入易天胸口半分，之所以感觉到朴刀以及为缓慢的速度刺入，是因为，易天的身体在缓慢地吸收朴刀！ 一把刀，居然可以被人体吸收，这究竟是把什么样的刀？ 干瘦道人意识到了巨大的危机，他震惊地想要大喊，然而却发不出声音，因为，一只消瘦而有力的手紧紧地卡住了他的喉咙，神志模糊的易天不知道什么时候清醒过来，在火焰的照耀下，易天眼眸深处漆黑一片，比这夜色更黑。 干瘦道人惊恐地看着易天异常漆黑的眼眸，忽然觉得既熟悉又陌生，不知道是见过，还是听过，急切间却又想不起来。 然后他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易天仿佛刚刚从沉睡中醒过来一般，有些疑惑地地看着被自己捏断了脖子的干瘦道人，不明所以。 低首看向自己胸腹处，方才被陆危楼剑气划伤的血口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不见，于是他更有些惘然，抬头望向四周，发现凉亭已经被烈火和无形气劲破坏成废墟模样，眼看就要彻底垮塌，于是急忙背起犹自昏迷不醒的陆危楼，拎着朴刀，向楼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