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族学中的先生说，人性如流水。水浅则流急、水深则波平；有些表面起伏，而内里平静；有些波澜不惊，却暗藏漩涡；有的是宽阔长河，浩浩荡荡；有的弱流清浅，涓涓潺潺；有些一雨成灾，四时晴晦不定；有些可纳百川，不旱不滥。

    水深者，亦起波澜、水阔者，亦能成灾。容百川、纳雅言，不随风逐浪，莫一时意气，人之一世，安之可也。

    在胡图看来，事不关己，溜之大吉。溜无可溜，己不关事。事实上，他也不清楚自己属于哪一种。那些所谓的人性好象都适合他，又都象屁话一样，什么都不是。与其以水比性情，莫不如说他就是一滩烂泥。人族说，烂泥扶不上墙，胡图却觉得，做一滩烂泥，挺好。自在如烂泥，至少不会受到别人干扰。待一切关注从自己的身上离开了，他再慢慢的沉浸于自己的精神世界。

    可让他不能理解的是，就是有那么多人，总想以自己的人生现、价值观去衡量别人，从而得出一个本来就不可能对的结论。能证明什么呢？

    胡图想，也许对于一滩烂泥而言，只能证明那些cao碎了心的人是何等愚蠢。你能想像这滩烂泥的可塑性有多强吗？他胡图比那些所谓的天赋卓绝的孩子强多了。他不懂什么规矩，不知对与错，无法理解正与邪。比起那些教化言论，他更想以自己的眼睛去看、以自己的心去慢慢领悟，如果能够触摸，他都想试试那些所谓的道理，到底有什么样的质感。

    可现实是，这个世界是令他失望的。族学的先生说他不学无术。他很气愤，你说我不学可以，因为那些老掉牙的东西，没什么可学的。但不能说我无术，我的术，是无人能够理解的术。呃——这么说，说我无术也不怎么冤枉。

    事实上，胡图所学却并未脱离那些人族的典籍经卷，与很多孩子不同的是，他总是自己尝试着理解那些东西。而并非族学先生们的解读。因此，先生有次严厉的斥责了他，要他慎学。

    每当此时，胡图总是低头不语。心里默念自己的咒语，希望那先生在自己念到何处之时，能够如他所愿。比如胡子掉了，气愤离去；比如眼睛红了，被族神掳走；比如忽然大便失禁，无地自容的冲出去。这样的咒语他念了不知多少遍，也不知多少个春秋寒暑，就是没有一次灵验过。最后，胡图将这种现象称之为无境。

    什么是无境？就是可以修炼，但还不曾修炼的境界，算是介与纸境与凡人之间的境界。他认为术法有境，施法数年却不能建功，便是因为自己处于无境造成的。若是他修到纸境，他那滔天恨意定能化成焚天烈焰将那啰嗦的先生焚烧的一干二净！可是，自己为什么没有反抗呢？他将其归功于自己的烂泥学说。

    胡图坚持自己的烂泥学说，还有一个原因。很小的时候，他在慈水边玩泥巴。一只蓝脚鱼从慈水里爬上岸边，要与他一起玩耍。大一点儿的孩子见了，想捉了那蓝脚鱼回去吃了，谁不知那鱼身上灵气十足，rou质鲜美？

    最与众不同的是，这种鱼的记忆很是怪异，都说鱼的记忆只有七息，那还是喘息加速的状况下，而蓝脚鱼的记忆最多一息。也就是说，你捉了它，撂爪儿的功夫，它就把这事儿忘了。可贵是的，这种鱼可以记忆人的气息，很容易就能亲近，尤其是孩子。

    听母亲讲，忘忧山中所有去世的母亲都不想离开这里，他们的灵魂都寄托在蓝脚鱼的身上。也就是说，每只蓝脚鱼的身上都有一个母亲的灵魂。就因为知道了这个故事，胡图是坚决不吃蓝脚鱼的。甚至蓝脚鱼和他跑回家里，他也严厉禁止父亲伤害蓝脚鱼。有次父亲趁他不注意吃了一只蓝脚鱼，胡图伤心的整整哭了三天三夜，就象母亲被吃掉一样。

    胡图怎能眼见别的孩子夺走他的蓝脚鱼呢？可他又打不过那些孩子怎么办？于是，他拿起手里的烂泥将蓝脚鱼从头到脚盖了个严实。烂泥是蓝脚鱼的天敌，那是这种水中贵族一生都不想靠近的东西，哪怕它的记忆如此短暂，它的本能告诉它，这种东西很危险。果然，那些孩子离去了。染了污泥的蓝脚鱼，还能叫蓝脚鱼吗？那是死鱼！

    蓝脚鱼没死，只是被污泥之中的蚴虫伤了一条腿。

    污泥也是可以救命的。

    胡图将蓝脚鱼赶回水里，他高兴极了。他不仅救了蓝脚鱼，也救了自己。一切都是因为烂泥。所以，胡图以为，《风云山水论》、《观人真经》等等世俗之论，都不如他的烂泥学说来得直接真切。他也因此而沾沾自喜过很久。

    如今，他才知道，自己的魂湖只是泥泞不堪的沼泽，还真是从骨子里就是一滩烂泥了。

    面对沼泽中的自己，他不禁失笑。心中却渐渐不宁起来，他真怕那个自己突然冲出来将自己毁掉。

    “小子，你笑什么？就凭你那可笑的烂泥学说，还想成就大道不成！”那沼泽中的自己嘲弄道。

    “为了区分你我，还是给你取个名字吧。既然你魂体本是条黑龙，便叫黑龙可好？”

    黑龙鄙夷道：“随便你，这具rou身给了你，还真是不幸。若是我来掌控，我定可令天地变色！什么神境强者，在我眼里，不过蝼蚁罢了。”

    “若这天地之间只剩下了你，那岂不是非常无趣？”

    黑龙思索片刻嘿嘿笑道：“所以说，你要活着，这样可以让我觉得有趣一些。只是，有趣又不是力量，我只是想让你感到屈辱，让你明白，只有力量才是根本。这天下间的一切，在力量面前都是没意义的。”

    胡图淡淡道：“就算你战胜了天下人又如何？最终还不是败给了自己？”

    “也只有没有力量的人，才会沉醉于虚妄的优越感，就象你那个烂泥学说一样。”说着，黑龙哈哈大笑起来。

    “我当然不是一滩烂泥，不是还有你吗？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黑龙愤怒道：“你就是我，何必要分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