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梦不会殇10

    初一一整个白天，廖承东他们都在寻安杏母亲，他们还发动村民找寻，就是没发现任何踪迹。

    廖仲发对廖承东说：“她死了。”罗铄就骂他乌鸦嘴，说她可能回义江城了。廖承东说不可能，就问可有谁泄露安杏已死的消息。沈海云看了一眼廖仲发，说：“阿姨要死也是死给你看的，你可晓得？”廖仲发低下头没吭声。

    安氏真的死了，安氏寻了短见。安氏是在大年初一凌晨跳入山脚下那条河的。那个时候，日头还没有出来，地上却有些亮光。雪早就没下了，山上的积雪晶莹晶莹的，河面结了薄薄一层冰。安氏用脚试了试，不用用力踩，冰就开裂了。

    安氏决定去死，是在得知女儿已死的消息时，但她还不想大过年的就死，免得冲了大家的喜庆。廖仲发在走廊里找她时，说不要让她知道安杏死了，那个女人见识短，只怕会寻死。她听到了，就在心里对他说，我会死给你看的。而当沈海云打开房门，她看到廖仲发决然不回头的那时，她决定立即死去。她跟沈海云说的那番话他一定听到了，可他头也不回，看都不看她一眼。那一刻，她震动很大。她没指望他对自己的后半生负责，她气的是，他如此绝情。

    那夜，她一分钟都不曾睡着，但她假装睡着了，她不想打搅沈姑娘。后半夜，她听到他们回来了，她就悄悄下了床，喊了几声沈姑娘，她没应她。她拿出行李，悄然换上十几年前母亲为她亲自缝的那套大红嫁衣走出去。出了院门，茫茫雪原几乎迷了她的双眼。

    她想过几种死法。此刻，抽出裤袋把自己挂在树枝上她就能上路，可是她不想死得难看，也不想死在厂子门前，坏了人家风水。她就一直漫无目的地走啊走，从一个村庄走到另一个山村，走向山里。

    她看到了一条河，清凌凌的一条河。

    发现安氏尸体是个离奇的过程，这件事后来被人们传得神乎其神。老百姓都说，安氏是个大好人，死得值。

    初一这天，天气出奇的好，日头暖暖的，漫山遍野的白雪，正在慢慢融化。廖承东一直找到黄昏。最后，他们在那条河边发现了脚印，才知道安氏可能投了河。几个人沿着河堤往下找，这个时候，天就擦黑了。

    这条河顺着山势一路弯弯曲曲往东流去。

    突然，眼尖的罗铄看到远处河面上漂浮着一个大红点。河岸上两边还有雪白的残雪。那红点是那么醒目，在清清的河水中漂浮着。奇怪的是，那红点好像不是往下飘去，而是向河岸移动，似乎想让岸上的人捞起她。

    廖仲发也看到了，他知道那就是安氏。她穿的那身正是当年她母亲为他们结婚缝制的嫁衣。当年她老娘缝好后，他还亲眼看过。想不到，她一直没机会穿，死时才穿。他当即从山坡上奔跑而下。

    这时，廖承东还看到了另外一个景象。就在那个大红点往下一点的河岸上正走来一队人马。

    陈克也看到了，对廖承东说：“鬼子来了。”

    原来，狡猾的何满庭对沈海云耍起了花招。安氏回屋拿走他公文包时，他是醒着的。其实，他一直都没睡着。今晚日本人突然将他找去，不仅为运送军需物资的事。散会后，日本特务机关的头还亲自见了他，跟他问起了铜矿地质资料的事。

    这是何满庭心头的大病，他一直都闷在心里，跟谁都不曾提起过。

    日本人逼近义江城那会，他从廖祖长手里得到了这份资料，想等日本人进城时献给他们。可是，他万万没想到，放在保险柜里的资料突然不翼而飞了。

    资料是从廖祖长那偷来的。他想，肯定是廖祖长又偷回去了，而且，极有可能还是他儿子廖辉偷走的。因为那几天，廖辉来过他家几次。于是，他又去偷，可找遍了廖祖长可能藏匿的地方，就是没找到。后来他借口廖祖长欠他钱，跟他摊牌，让他拿出那份资料。廖祖长这才知道，自己丢失的资料肯定是何满庭拿走了。两个人都说资料在对方手里，相互猜忌，都想拿到手。没有得到资料的何满庭于是对廖祖长下了毒手，并拿走了他所有钱财。但是意外发生了，他原本没想要廖辉的命，可是管家何来英那个蠢子居然对他说，他一并杀死了他们父子。那份资料就这样在人间销声匿迹了。

    后来，廖辉出现了。

    何满庭想到几种可能，一种是，廖辉没死，他是替他爸要从他这拿回资料，或者报仇来的。第二种可能是，回来的廖辉不是真廖辉，而是某个组织找来相像的人，过来向他索取资料。无论哪种可能，他都只能以各种理由控制住廖辉。

    后来情况的发展让他的猜想得到了印证。廖辉极有可能是新四军派来的，女儿琴音回家就足以证明这点。从廖辉回来到军统突然出现，都说明那份资料他们都没拿到。现在日本人终于知道了，他就不能不考虑继续搜寻下去。最初他的视线放在何管家一家人身上，但想来想去，他们不会拿那东西，因为他们根本不认识那东西。他还想，可能是女儿带走了，可照如今的情景看，女儿没拿走它，不然，她不会回来。

    他很自然把视线放在许怀家身上。他想，要是真在他身上他还放心些。但他现在必须摆出一副跟廖辉还有军统的人周旋的架势，让他们知道资料还在他手里。

    安氏走后，他立即赶往日方特务机关，将自己的想法跟他们汇报了。

    他知道安氏偷走公文包是沈海云的主意。他决定顺水推舟，放走安氏和沈海云。他知道沈海云只会带安氏去平沙洲，他也知道何琴音跟廖承东也在平沙洲。他曾几次想跟日本人提议攻打平沙洲纱布厂，但都没说出口。那时，他的理由是，许怀家还没有跟他翻脸，他还需要他。后来，他派去平沙洲的人屡屡受挫，他就知道许怀家的那个纱布厂肯定有新四军在背后帮他撑腰。

    这一次，是天赐的良机。一方面，可以将纱布厂彻底捣毁，给许怀家一次教训；另一方面，切断廖辉跟新四军的联系。但何满庭汇报时，还是有所保留。他并没向日本人汇报说平沙洲的纱布厂是有新四军背景的。因为他还需要廖承东，他还不能让他落入日本人手里。

    何满庭攻打平沙洲的计划得到批准，现在，这队人马正是朝平沙洲扑过来的。如此同时，日本人也改变了军需品的运输方案。

    当廖仲发捞起安氏尸体，抱着她上了山时，鬼子跟伪军也越来越近了。

    廖承东急得问陈克怎么办。

    陈克说：“郭队长还没回来，眼下只能转移了。我们都快回去，将工人和一些能拿走的东西转移到山里。”

    正快速往回走时，郭队长领着队伍来了。郭队长对陈克和廖承东说的第一句话是，鬼子早摸清了我们的实力，他们采用拉长战线的战法，欺负我们人少武器落后啊。

    原来，郭队长带着队伍到达指定地点埋伏起来后，等了一上午也不见鬼子来。到了中午，当郭队长准备撤回来时，就见鬼子的车队来了。郭队长一看，鬼子分明早有防备。出现在他们视线中的车队，并不像郭队长想象的那样，一辆车挨着一辆车，而是两车之间拉长间距，车辆被篷布盖得严严实实，分不清哪辆车载货，哪辆车装的是人。

    眼看着第一辆快出了伏击圈，此时的郭队长还没拿定主意。

    第二辆又过去了。

    当第三辆、第四辆车出现时，郭队长一声令下，战士们一齐开火，一辆车被炸趴了。战士们立即下山抢物资。此时，后面的车冲了上来，从上面跳下很多鬼子，向他们扑过来。而前面的车停下来，用早就架好的机关枪对准他们扫射。刚上车的两个战士牺牲了一个。

    郭队长见此情景，立即下令撤退。战士们这才重新跑回山里。但鬼子并没恋战，而是重新出发了。

    郭队长知道自己太轻视何满庭了，这次是上了鬼子的当。他忽然想起平沙洲纱布厂，于是马不停蹄带着队伍赶过来。

    郭队长说：“差点中了鬼子的调虎离山计。快埋伏起来，他们人数不多，走近了看准了再打。”

    队伍就在进入平沙洲必经之路的山坡上隐蔽起来，一双双眼睛盯紧着鬼子动向。

    天色已暗了下来，鬼子大概以为平沙洲没有武装力量，大摇大摆的朝这边走过来。

    鬼子越来越近，都能听到伪军们嘻嘻哈哈的笑声了。随着郭队长打响了第一枪，藏在山坡枯草间的战士们一个个如猛虎下山，朝鬼子压去。

    敌人立即乱作一团，为头的小鬼子试图抵抗，只是还没来得及喊话指挥，就被乱枪击毙命。随后，鬼子更乱了，有的往后跑，有的往对面山坡跑，有的丢枪举手投降。

    战士们猛烈追击，没用到半个小时，战斗就结束了。

    战士们背着缴获的武器，一路欢笑地往厂子里走。

    罗铄问沈海云射杀了多少敌人。沈海云说她记不清。罗铄就问廖承东，还夸耀说他打死了三个敌人。廖承东笑着回他说：“我是第一次参加战斗，当时只顾着射击，头脑没你那么清晰，记不得了。”

    战士们都笑了起来。

    廖承东忽然想起廖仲发，就要回去找他。

    沈海云说：“你放心，我都藏好他们了，这不，他出来了。”

    这时，廖仲发正走出草丛，只见他抱着安氏，边走边哭着说：“你们看，她没死，她神态安详，嘴角还挂着笑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