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刀丛行走1

    何满庭预料到女儿会说到铜矿资料跟图纸的事，所以当女儿说了这事后，他没任何反应。

    何琴音问：“你知道这事了？”

    何满庭点点头，脸上露出有点得意的笑意。他何尝不知道黑市上出现过这东西，但他迟迟不肯出手，是有他自己的考虑的。这段时间他跟儿子并没有放弃对资料和图纸真相的追查，随着追查的深入，他觉得答案一点点明晰起来。他越来越觉得资料和图纸这件事，从丢失到出现，前前后后的过程，极有可能就是陈克跟廖宏波联手导演的一出戏。如果一定要他回答陈克之死的原因，他以为只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可能，廖宏波为了得到资料，通过日本人之手除掉陈克，独吞资料跟图纸；第二种可能，陈克就是共产党，为了保全那东西而牺牲自己。如此看来，出现在黑市上的那些东西一定是假的，是有人故意混淆视听，故意放烟幕弹。而做这件事的人，要么是廖宏波，要么是共产党方面的人。但出现这样的结果对他来说也是好事，他终于从这件事情中跳出来了。或者说，资料和图纸的出现，至少可以将事情公开化，日本人就很难再追究他的责任了。

    何琴音又说：“孙老板拿到了资料跟图纸，都献给波田了。”

    何满庭微微点头，问女儿：“还有一件事，是什么呀？”

    何琴音问：“爸爸，你知道杀害叔叔全家的人是谁吗？”

    “谁？”何满庭问。

    “孙老板。”

    何满庭心里怔了一下，这事他查了很久都没查出来，他一直以为杀害他弟弟全家的人是廖宏波，原来是他的方向出了偏差。何满庭半天不出声。他十分清楚，孙老板是波田的人，这事波田说不定知道，还难说不是他指使的。他心里一阵惊悚，后背都惊出了汗，但他表情很冷静，他说：“爸爸知道了。”

    何琴音见父亲很平静，知道他是故作镇定。他其实应该十分震惊。在义江城，除了范市长，他一直都认为自己不在人下，孙老板应该不在他的眼中。这个消息无疑会给他当头一棒。杀死叔叔全家的人不是他的敌人，而是他的同路人。这铁一样的事实，是不是可以让他清醒一些呢？何琴音也深深体会廖承东的好意，他无疑是在告诉她父亲，跟在日本人后面，助纣为虐并不能换来日本人的真心，日本人只会当他是手里的工具。波田也一样，在他眼里只有两种中国人，一种是替他办事的，一种是跟他为敌的。替他办事理所当然，与他为敌，他只会让他死。何琴音这样想着，就对父亲说：“爸爸，我怎么都想不到会是姓孙的杀了叔叔全家，你们是认识的，关系应该还不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廖辉的话不可信，你也不要当真。当然，爸爸还是要查的。我要跟你说的是，你跟廖辉之间来往，不要给人留下口实。”何满庭不可能对何琴音说出实情，表露真情，他转移了话题。

    “爸爸，你误会我们了。廖辉就是为这事特别来找我的，人家是好意，让你小心点。你以后就别说我跟他没断之类的话了，这样对谁都好。”何琴音说。

    “替爸爸谢谢他。”何满庭淡淡地说。何满庭知道，女儿跟廖辉暗中一直还在来往。从内心深处，他愿意看到这样的局面，他不希望廖辉脱离了他的控制，对他的身份他一直都在查。之所以答应他离开女儿，一方面是替儿子考虑，另一方面，他要考虑廖辉是做范市长的女婿，而不是别人家的女婿。他笑着对何琴音说：“琴音，你能放得下，爸爸当然高兴，天下好男人多了去，会有好的等着你的。我知道你对爸爸有意见，爸爸也是没有办法呀，可我为的还不是全家都过上好日子？你一定怪爸爸对mama不好，逼走了她。爸爸不想评价你妈的好坏，你妈就是犟性子，她一直都不很听我话。你可不要学你妈，我只有你这一个女儿，以前爸爸很少跟你说些家常话，你现在也大了，一定不要给爸爸添乱子啊。”

    何琴音觉得无论如何再也难以跟爸爸说到一块了，就应付说：“我懂，我也不想跟你争论什么，我只过我的日子。”

    何满庭站起来拍拍女儿，说：“今天就在家吃饭吧，我让你哥也回来。”

    以后的几天里，廖承东还是跟孙老板来往，他认定他跟孙老板接近不能不让何满庭起反应。

    果然，这一天下午，何满庭电话来了，让他去他那一趟。

    廖承东就来到了何满庭办公室。何满庭对他自然比以前客气许多。只是他们之间没有重复何琴音说的那两件事情。

    在何满庭看来，这点事没必要跟他细说。姓孙的跟自己一样，都是青帮出来的。廖宏波刚来到义江城那会，他担心他会靠向廖宏波，但他没想到，他也成了波田的人。所不同的是，他们走的是两条路，他走的是老路，而自己已然是个当官的，在日本人心目中自然要比他重要，在众人眼里，地位比他高。但他不能不替弟弟全家的死要个说法。他已经想好了办法，现在，他就需要廖辉替他去做一件事。这件事做圆满了，他就会达到一石二鸟的效果。

    何满庭让站在他办公桌面前的廖承东坐下，他笑容满面地说：“廖辉啊，你上任后，工作做得不错，我很满意，波田也很满意。眼下形势稳定了，在义江城这块土地上，不会再有大的战事发生。你的工作就是全力维护波田公司的利益，不管遇到什么事，遇到谁，只要证据确凿，我都支持你，你也不要害怕，放手大胆做。”

    廖承东站起来答道：“是。请何会长指教。”他在想，他在说官话，就是不肯提他送给孙老板的那些走私货物的事，说明他其实心里还是没放下。

    何满庭打了个请他坐下的手势，然后直接说：“作为波田公司的中方总裁，有些话我不能不说。有些厂家和商家还是不肯完全服从日方的管理，背地里做些小动作。南门因为出了老虎吃人的事，军方来不及重修碉堡，无疑给那些不法分子敞开一个缺口。据可靠情报，后天深夜，就有一批货要从南门运出去。公司经过研究，决定由你们纠察队负责拦截，这事不能交给关卡的人去做，我只交给你。你还不能在关卡那拦截，只能在原碉堡那里拦截，那里堵住了，他们插翅也难飞。你看行吗？”

    廖承东又站起来，说：“保证完成任务。”

    何满庭说：“虽然你不再是我的女婿了，但我对你的期望不变。你可要好好干啊。”

    “谢谢会长，我会好好干的。”廖承东答道。

    走出何满庭办公室时，廖承东就思索起来：何满庭这次直接给他下达任务，一定不寻常。他揣测他的目的，一种可能是：日本人因为害怕老虎，又认为老虎不吃他，所以才让他去拦截；另一种可能是：何满庭在给他下套，让他无法完成任务，或者完成不力，再给他处分，以报他没收他弟弟家亲戚货物的私仇；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考验他。不管是哪一种情况，廖承东都觉得必须谨慎对待，大意不得。经过再三掂量，廖承东在头天夜间来到江边仓库，找到谢为顺，将这件事告知了他。他觉得不管谢为顺是何身份，只要这一次他肯出手，他就能知道答案。

    这一次，谢为顺没有跟他一起分析，只对他说：“好的，我知道了。”

    当天入夜，廖承东先是率领着纠察队来到南山脚下那道关卡。现在的这道关卡往后撤了至少五里地，只搭了几间房子，不再具备扼住南门通道的咽喉作用，守护的还都是小汉jian。廖承东让队员们在关卡里先行等候，过了十一点，他带着队伍出发，来到被他炸毁的碉堡所在地。

    可是一直守到十二点钟，路上就是不见一个人影出现。这时，天突然下起了雨，雨虽不大，架势却很大，电闪雷鸣的。南山上松涛呼啸，还伴有老虎的吼声。有些队员吓得瑟瑟发抖起来。有人提议燃起火堆，一来驱赶老虎豺狼，二来可以取暖。廖承东说：“不行，那无疑是暴露自己，让走私者看到。”他让队员们分成两队，他自己领着一队先躲在路旁草丛里守候，让黄正文领一对，在碉堡废墟里休息。

    足足守了一个钟头，还是不见有人过来。此时雨小了，雷声没有了，淅淅沥沥的雨早已淋透了所有人的衣服。尽管已是初夏，但半夜后温度骤降，廖承东跟队员们一样都冷得牙关直打颤。

    黄正文不放心他，独自走过来，问廖承东说：“都一点钟了，情报是不是有假？”

    廖承东说：“不管真假，我们都得站到天亮。”

    黄正文说：“队员们都快受不了了。”

    廖承东说：“你去分发干粮，让他们都吃点东西。不准说话，更不准用火。”

    黄正文就回到碉堡废墟，先给自己一队人发了干粮，再过来发给廖承东的一队人。还没分发完，廖承东立即扯了一下他的衣袖。

    黄正文一看，果然有情况。就见从城里出来的路上不时有光亮闪一下，那光亮不是火把，不像是马灯，发着白光，更像是电筒，角度很低，照在夜行的路上。

    廖承东立即让所有人都躲到碉堡废墟里，静静地观察起来。观察了好几分钟，那光亮不见移动着过来，反而消失不见了。

    黄正文轻轻对廖承东说：“不对头，来人可能发现了我们。”

    廖承东说：“不要出声，静静等待。”

    估摸又过了几分钟，那光亮再次出现了，一点点往这边移动着，速度很慢。廖承东跟黄正文悄悄爬到路边，屏住呼吸，盯紧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