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南山世界8

    许怀家小老婆听何凤建这么一说，脸上作出惊骇状，脱口就说：“什么，那可是天火呀，不好的。”何凤建对她瞅一眼，没接话。

    女人接着说：“你爸怎么说？”

    何凤建说：“还能怎么说？就不晓得上面会不会追究下来。”

    女人说：“你家工厂都烧了，还要追究，什么道理？”

    何凤建冷眼说：“你不知道就不要说了。”

    女人望了此时正站在窗户边向外看的廖承东一眼，悄声问何凤建道：“他在现场吗？”

    何凤建摇摇头。

    廖承东这时正对后窗外看着。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进入他的视线。虽然那人戴着遮阳镜，但廖承东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他是黑脸。廖承东立即对许怀家小老婆说：“我得走了，你回去吗？”女人说：“我也走。”廖承东又对何凤建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就跟女人一道出了病房。

    下楼的时候，廖承东对女儿说：“你先回家，玉簪的事，你真想知道答案，我会去找你的。”

    女人答应着，出了大厅，通过大门处鬼子的检查，又找了人力车，心思很重的样子上车去了。

    黑脸就出现在医院后院，廖承东走进后院。后院里生长着许多粗大的树木，遮天蔽日的，住院部的后墙上长满着爬山虎。廖承东顺着墙根走，果然遇到了黑脸。廖承东说：“你是来踩点，准备对何满庭父子动手的吧。”

    黑脸说：“你不要问，你管不着我。”

    廖承东说：“何满庭父子还不能死。”

    “为什么？”

    “他们对我还有用。”

    “你若阻拦，我也会杀了你的。”

    “黑脸，汉jian都该杀，我也想让他们立即消失。何氏父子死了，还有人会顶上来。留他俩几天，我保证给你制造机会，不让你们的人冒一点风险，请相信我，我说到做到。”

    黑脸说：“我看你没准也是汉jian。”

    廖承东说：“我是不是汉jian不是由你说了算，你不信可以问问你们老板。不让何氏父子现在就死，我是经过三思的。我要让他们死个明白，让他们知道罪恶的生命是他们自己葬送的，是自食其果。”

    “你去跟我们老板说，我不想听，我只要他们的命。”

    “行。我正想会会你们老大。但在这之前，请你停止行动。”

    “我说过了，你跟老大说去。”

    “正在大搜捕，街上到处都是鬼子汉jian。你有证件吗？”廖承东问黑脸。

    “我不用，从来不用。”

    “恐怕你现在就出不去了，你不要走动，我去想办法。”

    黑脸这一下子软了下来，说：“鬼子行动也太快了。”问廖承东：“你有什么好办法？”

    “暂时没有，办法我来想。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何满庭刚入院我随人群进来的。”

    “为什么没得手？”

    “人多不好下手。”

    “对了，沈海云你见过吗？”

    “我没看见她。”

    “你到底住在哪？”

    “你不用知道。”

    廖承东让黑脸蹲在原处，自己就走了。

    何满庭的工厂被炸，日本人包括波田在内，还有何满庭本人，都不相信爆炸仅仅是雷击所致，他们相信一定是有人搞破坏，针对的正是那批军用物资，雷击只是巧合而已。所以，他们立即启动了现场查验工作，但爆炸之后接着下了一场大雨，泥水和着爆炸残留物，让查验工作变得困难起来，至今，他们没有查到一点人为痕迹。一方面，他们封锁城门，不放一个人出城。一方面，在城内展开大搜查行动，对每一个值得怀疑的人全都实施抓捕。

    此刻，医院前门后门都被日本人把守着。廖承东记忆中，黑脸没有一个能够用来掩护的身份，让他硬闯出去已经不可能了，他必须想办法带他出去。

    廖承东走到医院大厅内，就见几个日本兵对进出的人一个个盘查着。此刻，就有一个人被鬼子抓走了。

    大厅里聚着不少人，人声嘈杂。他走进人群中，听他们都在说些什么。原来，日本人的突然检查，让不少前来义江城做生意又生病住院的那些人恐慌起来。他们有的带着良民证，有的没有随身带来。现在连门都不让他们出，一些人到现在还没吃早饭，就都聚到大厅里，有的人还跟日本人理论起来。

    廖承东一边脑子飞快转动着，一边注视着大门口。突然，他看到了谢为顺。他穿着长衫，带着礼帽，腋下夹个包，正往里走来。此刻，只见他从口袋里掏出证件，亮给日本兵看一眼，只给他看一眼的时间。那日本兵就只看了一眼，对他点点下头，就做出让他进去的手势。但谢为顺并没继续走进大厅，而是回身看着身后一个人，并对日本人笑着说着什么。廖承东惊了一下，是沈海云。此刻，她打开了坤包，拿出证件，那日本兵看了，也做出请进的手势。

    廖承东不敢眨眼，生怕认错人。真的就是沈海云。她穿着蓝底撒细花的过膝旗袍，遮阳伞下，一头短发柔顺而光泽，略施粉黛，双眸含笑，朱唇微启。廖承东的心狂跳着，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知怎么的，他忽然闪开视线，不敢再看她了。

    谢为顺带着沈海云上了楼。

    廖承东也悄悄跟上去了。

    谢为顺和沈海云一直走到四楼。在一间房门前停了，谢为顺敲门。廖承东看到门牌上写着院长室的字样。

    门开了，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人出来了，并立即跟谢为顺握手，说：“你可来了。”

    谢为顺说：“这个时候我不能不来啊。”说着，就指着身边的沈海云说：“沈小姐。”

    院长立即对沈海云点头打招呼，就请他们进去了。

    他们来这做什么？廖承东有些痴住了，谢为顺跟沈海云进门的那一刻对他这边看了一眼，目光触及的那一刻，他们都十分平静。可是，此刻的他无法让自己平静下来，他在楼梯间站了好一会才下去。他想不明白，沈海云怎么打扮成那样，一夜之间她变得让他认不出来，他惊讶于她另一种美。

    廖承东走进大厅，看到人群还未散去，人声还在沸腾，这才想起来，黑脸还蹲在墙根处。可是此时的他脑子里一片空白，怎么想都想不出好办法来。廖承东只得在大厅里转悠着。

    好一会，他看到谢为顺跟沈海云下楼来了，俩人对他都瞥了一眼。廖承东走上前，跟他们擦身而过，还故意撞了一下谢为顺。谢为顺放缓了脚步，沈海云也一样。廖承东小声问她：“你怎么来了？”沈海云不看他，而是小声说：“快去后院厕所边找老周，帮他将黑脸弄到南山去。”

    廖承东瞬间明白了，心里一阵高兴，就朝后院走去。

    走到厕所边，真的看到周居仁在那里掏粪，身边放着一个架子车。见廖承东来了，他立即打开装粪的木桶。

    廖承东没有说什么，就去找黑脸，见他还蹲在原地，立即将他拉起来，走到架子车边，说：“快，进去。”

    黑脸皱眉捂着鼻子道：“粪桶怎么装人？”

    廖承东二话没说，将他推上车，塞进木桶内，盖上盖子。

    周居仁就拉着架子车准备走后门出去，把守的日本兵果然没有掀开粪桶，而是让他直接出去了。

    廖承东站在林子里，见他们安然出去了，立即就从正门出去了。又去找看到周居仁，看到他拉着车缓缓走来，廖承东从他身边走过，同时说：“去南山，我在路上等你。”

    廖承东跟周居仁就这样将黑脸拉到南山工地的工棚里，并让黑脸扮成民工干活。

    中午，又下起了雨，廖承东再次进城，先去了码头那边的仓库，但没见到谢为顺，他只好去了许府。

    阳光直射进许府，有蝉声鼓噪。许百良此时正在走廊里，好像正等着廖承东。见他来了，他立即迎上来，说：“还是没找到他，我爸说他肯定是自个跑了。”

    廖承东问：“你爸怎么说的？”

    许百良说：“我爸说他大清早就起来去暗道里找他，但没见到他了。我爸还说，他早就晓得他是谁。”

    这时，许怀家从房里走出来，站在廊下，对廖承东直招手。廖承东进了他的书房，许怀家没有前奏地说：“到处都在大搜捕中，要是俞番还没出城，那麻烦就大了。”

    廖承东问：“你确定他是走了？”廖承东不太相信许怀家的话。

    许怀家说：“瞧你说的，我骗你干吗？俞番就算是什么人，那也不伤害我什么，再说，他是百良的客人，我能把他怎么样？”

    许怀家的确说了假话。事实上，俞番进入暗道后没多少时候，许怀家就进来了，他想跟俞番好好谈谈。许怀家开门见山问俞番是不是新四军派来的，俞番还是跟以前一样的说辞。许怀家又问他，何满庭的工厂是不是他炸的，俞番不承认。许怀家最后威胁说：“你不说真话，真的把你交给日本人。”俞番说：“随你便。”见俞番不肯透露一丝他想知道的问题，许怀家气了，趁俞番不注意，将他打昏，悄悄转移到一个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地方去了。

    许怀家需要知道俞番的真实情况，知道廖辉的真实情况。自从廖承东来到义江城后，他一面冷眼旁观，一面留心观察。他不认为他来仅是给许怀政捎封信，他不认为，他留下来仅是为了打鬼子，事情不会是这么简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