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长安初遇时
长安城西南角永和坊里有一条乌衣巷，巷子里居住的都是些城中的下层手工业者，这里基本上不会有达官贵人光临，说白了，这里就是贫民窟。 贫民窟有贫民窟的生活秩序，大家每天或上街摆摊或在作坊里辛勤劳作，日复一日按部就班地过着生老病死吃喝拉撒的生活。直到有一天，乌衣巷来了一个不寻常的人。他戴着一顶遮住脸的斗篷使人看不见他的颜面，但高大挺拔的身材，周身散发着的高贵气质让乌衣巷的贫民们以为太子殿下微服私访来了。但很快，这些看热闹的人就成鸟兽散了，因为这个人是来租房子的。他对人宣称他来自弓月城，乌衣巷的人都不知道弓月城长什么样，只知道在很遥远的西边。他又说他是进京赶考的书生，因为路途太远，打算先在京城住下来，等待来年的科考。 乌衣巷的人立刻对他失去了兴趣，来赶考的书生，但凡有点家世的都住在皇城左右离国子监近的地方，一来容易结交显贵，二来方便互通消息。选择住在乌衣巷的，肯定不是什么富贵人家，来科考基本上也没有飞黄腾达的可能。在乌衣巷的穷人们眼里，好看的外表与气质什么的都是浮云，吃饱饭才是真谛。 书生选了巷子深处一个安静的小院住下，说是院落，实际上是一户人家的后院，也就是说他出门还得从别人家院子穿过，这种环境当然租金也很便宜。他一次性付了一年的房租后，就再也没出过门了。由于他的深居简出，乌衣巷的居民只知道他姓古，是个勤奋无比每天埋头苦读的穷书生。 “那书生还真勤奋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天在家埋头苦读……”一开始乌衣巷的人这么评价。 到了后来…… “那人八成读成书呆子了……” 再后来…… 就再也没有人提起他了。 其实他只是作息与常人不同罢了，他通常等天黑了才出门，回来的时候乌衣巷的人早就进入了梦乡，而他第二天日上三竿起来的时候，其他人又都出门劳作去了。 古宸来人间三百年了。这三百年他在人间四方游荡，去过了许多地方，北方的广袤草原、南方的丛山密林，东方的滚滚沧海、西方的戈壁黄沙……走了三百年，人间朝代变迁，物是人非，一路结识的人来来往往生生死死，他忽然间不想到处走了，于是搬来京城，人间这个朝代最繁华的地方，听听嘈杂鼎沸的人声、闻闻浑浊的凡尘气味儿，感觉就不那么孤独了…… 没错，他并不是一个凡人，他是个神，一个被放逐流落人间的天神。 古宸是众神族中血统最高贵的战神一族的长子，曾是天界最高统治者九霄天帝的继承人。可如今，他只能带着残存的微弱神力，在人间游荡。 四百年前，魔族与妖族联合起来，对天界神族发起了挑战，古宸带领将士浴血杀敌，平定了四方叛乱，击退了妖魔的进攻，重新制定了三界的顺序。当他决胜归来时，受到了天帝单独的接见。紫寰宫里，天帝倒在了血泊中，而天后与灵钧大神推开门时，看到的是持戟站在帝座旁的古宸……所有神都知道，任何兵器不被允许带入紫寰宫，除了战神自己的九龙戟。 七位最高长老的意见并不统一，四位认为古宸手握兵权弑君夺位，三位认为找不出他这么做的理由，况且天后与灵钧大神也并没有亲眼看到过程。争论了三天三夜之后，长老们最后决定封印古宸的神力将他放逐，在找到真凶或新的证据前不允许他踏入天界半步。 古宸怎么可能弑君呢？更何况是他最敬爱的父皇，他想不通母后为何会指证他，但他没有争辩，以他的实力，此刻哪怕真要强行坐上帝位也并不难，可他选择了接受。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乎的不是帝位，而是自己为之战斗的族人，他不可以不明不白地变成让族人失望的君王。 今晚，人间长安城上空的月亮很圆，古宸却觉得闷得透不过气来，他出了门，飞到屋顶上，抬起头迎着夜晚的凉风，想吹散一些心中的烦闷。 无独有偶，今晚乌衣巷小院里烦恼却不只他一个。 三更半夜，颜小乔还在院子里搓洗着衣服。她每天第一个起来，为全家人烧水做饭，然后跟婶婶一起去摆面摊，中午她再赶去绣坊给两个meimei送饭，然后再回去面摊帮忙，像个陀螺一样一直忙到晚上家里人都睡了，她还在洗衣服打扫倒夜香。最最最无奈的是：她明明是个姑娘家，却必须作为全家唯一的男人活着！ 颜小乔很小的时候父母就过世了，她跟着叔叔婶婶还有两个表妹一起生活，没多久叔叔也去世了，家里穷得揭不开锅，颜小乔只好被婶婶扮成男孩子送去武馆当杂役，也在饭馆当过学徒，最后一家四口搬到京城的永和坊乌衣巷，总算靠着一个小面摊撑了下来。 颜小乔天资聪颖、手艺好，面摊的生意也算不错，可是她没有一文钱，面摊赚来的钱都被白婶婶存起来了。白婶婶坚定地相信自己的两个女儿将来一定是鸡窝里飞出的金凤凰，攀上高枝嫁给有钱人家，所以送了两个小女儿去绣坊学刺绣，去学堂学认字。颜小乔只能捡她们翻烂的书来看，碰到不认识的字去询问，最后还要碰一鼻子灰。 一转眼，一家四口在长安生活了七年。尽管穷苦的生活让颜小乔十分瘦弱，可是强大的生命力却在她体内熊熊勃发促使她成长，就像被石头压住的小草，坚强地从缝隙中冒出嫩芽儿来。白婶婶看着她越来越白里透红的脸蛋和身上渐渐散发出来的青春气息，对比自己女儿蜡黄蜡黄的脸，心里暗暗着急。 她们住在乌衣巷角落的一间小院子里，尽管这里便宜，她们的钱也只能租下院子里的两间，一间是住人的，一间用来当厨房和堆放货物。颜小乔小时候还可以跟她们睡在睡房里，后来姐妹们都慢慢长大，挤不下了，颜小乔便只能睡去厨房，睡在面粉堆里。好在她内心坚强，日子长了，也不觉得苦。 只是有一天，租住后院那间房的老裁缝突然死了。狂风暴雨的夜里，颜小乔听着外面的鬼哭狼嚎，透过破烂的窗户纸看着对面刚死过人的房子，颤抖着抱紧自己冰凉的身体。 她想去睡房找白婶婶，可是拍了半天门，也没有人起来给她开门。 颜小乔哆嗦着回到厨房，用布满空洞的薄棉被包紧了自己的身体，眼泪终于无声无息地流下来。好想爹爹，好想娘亲……好想有一个温暖的亲人怀抱……她脸上挂着泪痕慢慢睡着了。 老天爷好像听到了她的乞求，暴风雨渐渐停止了肆虐，天地平息下来…… 幸好过了没两天，屋主就把房子租出去了。 “唉，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颜小乔一边搓着衣服一边对着月亮嘟囔。 已是三更天，一轮明月皎洁地挂在夜空里。一只猫从身后蹿过，草叶发出簌簌的声音，颜小乔背后一凉……虽然后院那间房不知道被谁租了，但毕竟是刚死过人的地方，想起那些听过的鬼故事，颜小乔浑身开始起鸡皮疙瘩。 月过中天，后院忽然飘起了乐声，乌衣巷哪有人有这种雅兴？颜小乔站起身来，壮着胆，跟着声音来到后院。 院中老槐树下站着一个长身玉立的身影，一身白衣，长发飘逸，正在月下吹箫。 箫声呜咽、幽怨。 难道是鬼……颜小乔的牙齿开始打颤。 她越想逃两条腿越是重得抬不起来。 箫声停了，那人缓缓地转过头来，脸在月光的笼罩下发出白蒙蒙的光芒。 “鬼啊！”颜小乔喊了一声，跌倒在地。 一个高大的身影覆在她头上，一张极其俊美的脸映入颜小乔的眼帘，深邃的双眸里仿佛蕴藏着星辰大海，鼻若刀削刚毅如山峦峭壁，脸上的线条却又意外柔和，只是眉间的神情似乎有些阴郁。月光映衬在他脑后，使他周身笼罩着一层朦胧的光芒，怎么看也不像现实里的人。 “你没事吧。”他发出了声音。 “你……你是鬼？”颜小乔颤抖着问。 “鬼？”他的表情有些疑惑，“我不是鬼，我是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