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水火之梦
常胜内心一阵苦笑，这是他太监从业生涯的第三十个年头，他能从跟随当今皇上脚踏实地的从东宫走到太监总管的位子，信奉的生存法则便是“好老人、不表态”六字真言，事事与人无争，又一心听命皇上，尽得“人随脸色草随风”的精髓，皇宫内外结怨甚少。 但即使是常胜这般心性淡泊之人，也看不得魏津小人得势、目中无尊长的嚣张，便有意压过他的风头。 若是以前皇帝问到自己，常胜一般便会谦辞推说“奴才愚笨，只知伺候皇上”之类的话搪塞，可刚才魏津回奏的遮遮掩掩、不体圣意，他倒不如顺着皇上的心思来说。 主意拿定，常胜一甩浮尘，嘿嘿一笑：“陛下，据奴才所知这镇南王四公子刚刚从武夷山学艺回来，是张天师得意大徒弟，深得真传。至于是否与出云客栈血案有关，老奴不敢妄言，但他应是有这个能力……” “还是你这个老东西能对朕说实话，朕就说嘛，这么多风言监厂番、宣慰抚司千牛卫难道都是饭桶，竟敌不过一群江湖乌合之众？” “皇上所言极是！”常胜忙恭维道。 “但此事终究牵涉东宫、梁王，朕也懒得再一一细查追究了，只是这孙亦宸，刚回京城，便趟这浑水，胆子不小，朕若不调教调教，还不知要做出什么捅破天的事呢！” 孙克谋说罢，合上一本刚批阅的奏章，重重的扔掷到龙案上。“老东西，你说说，怎么给这年轻人长长教训？” “陛下，老奴最近见您为京城连环盗案劳神动气，何不让这孙亦宸为陛下分忧解难？若是……” “若是不能破案，上负天恩浩荡、下愧京师百姓，不严厉处置难以向朝野内外交代！”孙克谋朗声大笑，“你这老家伙，平日里八面玲珑，尽耍滑头，原来也是鬼的很！” “陛下取笑老奴了！”常胜陪笑道。 “说来也怪，这连环盗案甚是蹊跷，被盗苦主既有重臣勋贵，也有世家富家，先是匆匆忙忙报案失盗，又是火急火燎要求撤案，其中缘由不得而知，不过想必大有文章啊。”孙克谋摸了摸鼻子，若有所思道。 “陛下，会不会是被盗之物中杂有受贿之物？”常胜见风言监连续多日破不得此案，便索性斗胆多言几句。 “哎，朕何尝不知，天下贪汙，习俗已久，可如今四海群雄并起，乃大争之世，若朕急于整纲肃纪，恐失人心，如若人流物散，何以为国？所以朕权时施宜，以凝固东楚人心，舍小过以成大功，对于贪墨之事素来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既有贿物又当何妨？”孙克谋百思不解。 自古以来，身为宦官，多喜欢伺候昏聩、贪玩、痴傻的皇上，既能安身立命，又能挟制皇上号令天下。唯独不喜欢聪明的皇上，耍不得机巧，偷不到懒jian，可最怕的还是自以为聪明的皇上，好猜忌、重面子、自尊心强，想法虽多，但多不可行或行之事倍功半，身边的宦官常会因一言不慎，招来杀身之祸。常胜服侍的这位皇上便是最后一类，他不敢再多言政事，忙岔开话题：“陛下，天色不早了，您是翻牌子呢？还是坐羊车？” “免了吧，朕哪有那傻太子好福气，一心纵情深色，今晚就在宣室殿吧。”孙克谋起身捶了捶后背，伸了个懒觉，常胜忙招呼太监、宫女伺候皇上入寝。 孙克谋躺在龙床上，闭上双眼，却是眉头紧皱，他的内心感到一阵阵交杂的挫败、无力和委屈，他的父王虽是打下一片基业，晚年却沉迷于后宫佳丽三千，不常临朝，政事耽搁。而他自即位以来，夙夜忧叹，自不必说大朝会，即使是每日常朝也是风雨无阻，奏章批阅不辞辛劳，后宫佳丽鲜有临幸，如此敬业，为何国势不隆？人心不聚？社稷不安？对，一定是有人暗中捣鬼，故意与他作对，此人非镇南王莫属，当年先皇突然驾崩，他以嫡太子身份承继大统，镇南王在外征战，闻讯班师回朝，虽然表面称臣，但内心一定愤懑不服。对大哥的敌视与提防，从孙克谋当太子那一刻起就一直没有停止松懈过，只不过这镇南王能征善战，威名甚高，没有切实证据也不可轻动。 正胡思乱想间，孙克谋感觉睡梦朦胧，揉了揉双眼，只见星月漫天，香气四浮，周遭都是茂林修竹、松柏古树，听着远方似乎还有潺潺的溪水涧流，孙克谋步行其间只感觉禅意悠远，心旷神怡。可突然不知何处火起，风借火势，瞬间密林红光冲天，孙克谋见衣襟烧着，吃惊不小，忙挥袖扑灭，急急奔水声处而去，原来竟是几条溪流汇聚成河，水面荡漾，波光粼粼，孙克谋回望身后，已无火势，遂定了定心神，四远瞻眺，内心刚刚畅快，突然又见下游水流汹汹，波涛滚滚，浪花掀腾，径直逆流而上，裹挟冰寒水汽，只奔孙克谋而来，孙克谋正欲奔走，却感觉腿脚像注铅一样沉重，动弹不得，内心慌张，大叫一声，猛然惊醒，原来只是一梦！ 常胜今晚亲自值宿殿中，听得呼喊，忙赶来观瞧：“陛下，您没事吧？” “水，朕要喝水！” 常胜端来茶水，扶着喝下，孙克谋拭目凝神，细细回想梦中情景，先是火烧，后是水吞，水火之灾，定非佳兆！不由得内心不悦，孙克谋本就是敏感好察，心多猜忌，今得此梦，更加怀疑有人要图谋不轨，一时睡意全无，但望了望窗外，仍是漆黑一片，便问道：“常胜，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常胜刚看过铜壳滴漏，忙回道：“陛下，现在是丑时，您赶紧再多睡会，过一个时辰老奴再伺候陛下梳洗更衣！” 孙克谋躺下，自是无法入睡，挨到五更天，钟鼓楼上撞响景阳钟，文武百官各具朝服，直临承明殿外，伺候朝见。五更三点，孙克谋升殿，有掌事太监用力挥鞭三下，文武百官入殿分两班站齐，孙克谋驾坐龙椅，不多时，有殿头官身穿紫窄衫，腰系金铜带，踏著金阶，大声喝道：“有事出班启奏，无事卷帘退朝！” 早有一人闪身出班，朗声说道：“陛下，臣有本上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