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以山为镜，天地鉴照
; “这是什么情况？” 舒百灵惊叫出声，叫声连他自己都听不到，因为整个刘家庄的人都在尖叫，无头苍蝇似地乱转。 天上，镜公神祇一般，俯瞰而下，一张面孔，山脉般庞大，鼻梁就如擎天之峰，嘴唇似裂地峡谷，两只眼睛如两座深邃湖泊…… “镜！” 宁风面罩寒霜，两个字从牙齿缝迸出来，充斥着冷意。 “镜界！” 天上的巨大人脸嘴唇开合，响彻天地的声音回荡。 舒百灵这才惊觉过来，声音还是宁风的声音，脸也依然是宁风的脸，只是放得太得了，竟是一时间认不出来。 “等等，镜界？” 他回过味来，大惊失色，“意思是……，我们在镜里？” 舒百灵总算明白，天地间蓦然笼罩上的那一层颜色是什么由来了，同时一头雾水，脑都成了浆糊，不知道他们怎么就跑到镜里去了。 “镜里，是属于我的世界。” “在这个世界里，我就是神，我就是魔，我就是仙，我就是佛。” “我要这天，再遮挡不住我眼。” 镜公抬头望天，重天上，霄之云洞穿出两个大得吓人的窟窿，露出无边混沌的天外，这是一眼，望穿了天穹。 “我要那死去的，重得生机。” 话音落下，如时光在倒流，众目睽睽之下，山脉般倒伏在地上的老桑树重新站起，根扎大地，繁茂枝都在摇动，似在喜获新生。 “这……，这比枯木逢春还厉害，是扭转乾坤吗？” 舒百灵全身都在抖，没有其他可能，就是吓的。 枯木逢春已经是大妖术，可老桑树可不仅仅是寻常草木啊，这样的妖怪耗尽本源而死，竟然还能死而复生，这完全是神仙手段。 这还怎么玩？ 舒百灵心里面在大叫：“完了，完了，这下玩完了。” 面对神祇一样的镜公，他连一战的心气都没有，腿一软，直接瘫那了。 舒百灵就差一点儿，屁股就着地了，恰在这个时候，一只有力的胳膊，搀在了他腋窝下，生生将他重新提了起来。 “宁公……” 舒百灵那表情，就快哭了。 “在这里你认为自己死了，可能就真的死了。” “振作一些，还有，聪明一些……” 宁风的声音露出几分无奈，语重心长，“……被骗一次，就够了，第二次还是省了吧，可好？” “被骗第二次？” 舒百灵猛地一个激灵，这下不用宁风搀扶了，他蹦跶起来，不敢置信地道：“我们没有在镜里？” 宁风抬头望天，与天上的“宁风”四面相对，淡淡出声：“人怎么可能被移入镜里？” “我们有这么多人，你我也不是死人，把我们不知不觉地全部移入镜里面，就是大罗金仙也办不到吧。” 镜公一怔，啧啧赞叹：“宁兄，你总是如此清醒，倒是在下小觑了你，贻笑大方了。” “不过……，那又如何？” 天上的“宁风”在大笑，说不尽的张狂，道不出的跋扈，“逃不出在下的镜界，你们与被移入镜何异？” “一个死得痛快，一个死前受尽折磨吗？” “说吧，你们想怎么死？” 镜公邪魅笑容掩盖不住一抹残酷，从眉眼，从嘴角流露出来。 舒百灵抖得更厉害了，想遍了百家手段，从来没有听过这么一出，很没出息地就想问：能不能不要选？ “你又在误导我们。” 宁风哂然一笑，伸出一根手指，冲着天上摇。 “逃出镜界？” “抱着这个想法，那就真的会被你一直困在这里，任凭摆布。” 天上“宁风”脸上，倏忽之间，遍布上乌云，陡然阴沉下来。 “我刚就在想，你早不出来，晚不出来，为什么选在这个时间？” “你既完全了解我之前经历，还特意去除了两妖，明显是早有成算，且隐忍多时了。” “那么，这么一个擅隐忍，行周全的人，为什么真正露面后滔滔不绝呢？” “你是想激怒我！” “不得不说，你成功了。” 宁风声音尽是冷静的味道，冷静到连旁边的舒百灵都感觉到害怕。 恰如第一次打架时候，一进入战斗状态，宁风就会冷静得连自己都不认识。 “我险些就没发现这点，你这么做的唯一可能，就是你在等。” “等什么呢？” 宁风自问，压根没有等对方回答的意思，一只手伸出袖外，明目张胆地夹着一张太阳神符。 他太知道对方如此大费周章的真正忌惮在什么地方了。 神符在手，宁风施施然地一手负在身后，原地缓缓地转身。 刘家庄民，老庄主家人，再扫过老桑树，刘府大门，掠过掩月谷所在山林，他的正面，他的目光，不住地转动。 突然—— 宁风身一顿，眼前一花，下意识地伸手要挡住眼睛。 凭着绝对的冷静，飞快的反应，他生生在手挡上眼睛前，看清楚了到底是什么东西，晃花了他眼睛。 “原来……如此……” “镜公他在等的是这个。” 宁风现在所面向的方向，距离不知道多少里外，有一座孤峰突起。 孤峰有峭壁，面向刘庄方向，平滑如镜。 当日过正午，某个时间点上，峭壁面反射阳光到刘庄上，恰似一面镜，镜照而耀眼。 “镜！” “以山为镜，天地鉴照。” “镜公，我不能不说一声：佩服！” 说话间，天上“宁风”色变，地上宁风冷笑。 下一刻，一道夺目的光辉，自宁风指掌间迸发出来，恍若天罚，破空而至，轰在镜面峭壁上。 “轰隆隆~~” “隆隆隆~~~隆隆隆~~~~” 太阳神符被宁风毫不犹豫，毫无保留地激发出来，一击轰在峭壁上。 霎时间连绵不绝的巨石滚滚而落，大半座山在坍塌，如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伴随着隆隆巨响，整座峭壁坍塌成平地。 远远地，巨石砸断大树的声音，滚落溪河的响动，彼此碰撞的砰然，声声入耳。 与此同时，一声不类人声，充满了痛苦的惨叫声夹杂其，再响亮的声音都无法将之掩盖。 镜公的惨叫。 天上的“宁风”烟消云散，整个天地有一种无法言述的颜色在褪去，重新恢复了煌煌大日下亮堂堂的感觉。 “呼~~” 宁风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不为人所觉地两肩松垮了下来，不复紧绷。 “啊~~” 舒百灵怪叫一声，指着眼前情况，说不出话来。 在他们面前，老桑树依旧倒在地上，哪里有重新活过来？刘家庄人更是个个一脸茫然，仿佛梦初醒，又记不得梦里事情。 “我们这是怎么了？” “刚刚好像有怪人……” “管他什么怪人，看看老庄主醒了没？” 一群人蜂拥而上，将刘老庄主隔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外面人就是踮起脚尖都看不见内里情况。 宁风和舒百灵明显受到众人敬畏，隔得远远地面露恭敬，他们所在地方就空出了老大一块，可以清晰地看到刘老庄主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哎呦一声醒了过来。 “……我这是在哪里？” 刘老庄主声音含含糊糊地，所有人却都欢呼出声，尤其是刘家嫡系，如那刘狗蛋蹦蹦跳跳过来，拉着刘老庄主手娇声娇气地叫着“爷爷陪我玩嘛”。 “好好好，呦，亲孙儿乖孙儿，爷爷终于能抱你了。” 刘老庄主老泪横流，抱起刘狗蛋怎么都亲不够，可怜小娃东躲西躲地还是逃不出魔爪，生生被糊了一脸的眼泪鼻涕。 远远看着这一幕，宁风和舒百灵都没有上前打扰，只是静静地看着，莫名地，就有一种欣慰的感觉浮上心头。 “总算没有白费，一心求仙忽略了家人的刘老头，经此一劫，失而复得，能知珍重，也算是值得了。” 宁风暗暗点头，还挺欣慰舒百灵能说出这么一番人话来。 “那个镜公？”舒百灵就是不经夸的命，不管是嘴上还是心里面，但凡夸他一句，他就能立马来个原形毕露，这不提到镜公，还没怎么样呢他就开始抖。 “没有死！” 宁风神色一凝，摇头道：“山崩时候，惨叫之后，我感觉到一股充满邪恶和愤怒意味的目光扫过。” “镜公还活着，应该用不了多长时间，他就会再出现于我们面前。” “吓~”舒百灵不抖了，这是吓过劲儿了。 “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他控制不住两条腿，在宁风连翻白眼下，犹自连绕了几个圈，骡拉磨似的。 “他不来找我，我也要去找他。” 宁风淡淡地说着，看舒百灵依然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摇头道：“老舒，你与其担心这个，不如好好想想，你身上带了什么东西吧？” “东西？” 舒百灵挠着脑袋，不明所以。 “镜公如何知道我们之前那么多事情，你不觉得奇怪吗？” 宁风古怪地瞥了舒百灵一眼，他至少有七八成的把握，问题出在舒百灵的身上。 “啊～” 舒百灵先是错愕一下，继而惨叫出声，两只手在身上上下拍打，寻摸来寻摸去，转眼工夫地上就堆了大把乱七八糟的东西，天知道他身上是怎么塞了这许多的。 “……是这个……” 舒百灵看上去跟要哭了一般，手上颤抖地拿着一面小镜，半个巴掌大小。 一个大男人，身上一堆杂碎，女人梳妆用的镜就罢了，还有手帕、肚兜、发钗、脂粉…… 当然，也有稍微正经一点的东西，道门的符，佛家的念珠，还有一些兽皮、兽骨一类乱七八糟不知用途的，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宁风越看越摇头，很是怀疑这厮是不是每次到个地方，都要顺手牵羊留个纪年，不然要积下这堆东西还真有点难度。 舒百灵话说完，想到镜公十之八就是一直通过这面镜窥视他们的一举一动，他就心里面发毛，一个失手，镜跌落到地上。 触地，弹起，旋即一只脚踩上去，“啪”的一声，镜飞碎。 “走吧！” 宁风收回脚，头也不回，招呼一声，就要离去。 突然—— “轰隆隆～～” 惊雷炸响，乌云汇聚，豆大的雨水从天而降，暴风雨来袭。 “两位仙人，风雨如此，不如到寒舍盘桓一番，再做行止，也让小老儿尽下地主之谊，聊表寸心。” 刘老庄主在家人搀扶下，颤颤巍巍地拱手为礼，热情邀请。 天地间充斥风雨，昏蒙蒙一片不辨前路，宁风看这情况，略一沉吟，还是摇头：“我等还有要事须做，每晚上一日，就会有人受难于魔头，这便告辞了。” 他脑海浮现出成百上千的孩童，在镜哭嚎景象，心就是一紧，一天都不敢耽搁。 “上仙留步。” 刘老庄主挥开家人，扑一样上来，扯住宁风胳膊，小声地问：“上仙，可有门路能接引小老儿入仙门？” “还没死心？”舒百灵眼睛都瞪大了，这刘老庄主求仙之心，真不是普通的坚定。 宁风眉头一挑，似笑非笑地道：“仙门自有，只是……” “上仙但讲无妨。” “一入仙门，红尘永隔，你可考虑清楚了？” “啊～”刘老庄主迟疑一下，回头正看到小孙儿吮吸着大拇指，眼巴巴地看过来，心不由得一软。 再看左右，妻妾儿孙目光充满担忧，怕的是他这老骨头，受不到风雨寒。 “那啥，上仙当小老儿没说过吧。” “今天天气，哈哈，天气真好啊～” 刘老庄主打着哈哈，舒百灵抬头望天，风雨如晦，暗暗佩服这老儿脸皮厚实。 “哈哈哈～～” “后会有期。” 宁风也笑了，笑得畅快，拱手间与舒百灵一起步入了风雨。 远远地，雨幕遮掩下，没人看到有一只小狐狸，额上月牙痕，蹲伏在一株树上，人立而起，冲着宁风二人远去方向，两只小爪搭在一起，作揖为礼。 风雨，愈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