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6
“那大哥你完全可以先告诉我们一声啊。”裴鸥还是忍不住地埋怨,“你知道姑姑出现的那一瞬间,我紧张得心脏都要爆掉了好么。” 裴瑟瞥了他一眼,“都说了要有真实的情感效果才最好了,我还不是怕你一个没注意,露了馅怎么办?” 嘴角抽了抽,裴鸥表示自己无话可说。 裴泠坐在一旁,从头至尾都没有开口。 陆久源从后视镜里看她,突然问道:“这件事情,阿泠你也不知道么?” “我?”裴泠笑了笑,“你在怀疑我是他的共犯呀?你们都不知道的事,我怎么可能知道呢?” 她玩笑似的语气里只是有些无奈。 一丝异样都没有。 可裴瑟偏偏觉得她的状态有些不对劲,可具体是哪又说不上来,他皱了皱眉,伸手去准备握住她的,“阿泠,我……” “诶,到了。”她看着窗外,突然说道。 轿车驶进一个巷口,缓缓地在一个开着铁门的院子里停下。 裴瑟抿了抿唇,慢慢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四人同时下了车。 面前的大宅子只有一处微微亮着灯,在黑夜里看起来很是渗人。 裴鸥走在最前面,裴瑟将裴泠圈进怀里,和陆久源一前一后地走上大门前的阶梯。 裴鸥顿了顿,握拳正准备敲门,却发现门已被开了条缝。 他吸了口气,不再犹豫地推开了它。 幽怨婉转的昆曲调子如有生命力一样地在屋内游走,飘飘荡荡。裴沛在客厅正中央的沙发上正襟危坐,闭着眼睛,像是已经等了他们许久。 “姑姑,怎么不多开几个灯啊。”裴鸥讪讪地开口。 “这屋子里只有我一个人,开再多的灯,也热闹不起来。”裴沛睁开眼睛,幽幽地说道。 裴鸥的眸子瞬间黯淡,不知该说什么好。 “久源,你也来了啊。”她看向裴鸥的身后。 “裴董事长。”陆久源立即上前一步问候道。 “怎么还是叫的那么生分呢。”裴沛站起身,向他们走来,“这么多年你对我们家的情分我都看在眼里,在我心里啊,你可是比他们哥几个省心多了。” 陆久源低头笑了笑,没有回话。 裴沛往前走了几步,站到裴泠的面前。 “孩子,你瘦了。”她说道。 裴泠的眼眶一瞬间红了。 “你最近,有好好吃饭么?”她又说。 裴泠用力地点点头。 裴沛抬头,目光终于和裴瑟的对上。 “把人搂的那么紧干嘛,我又不会吃了她。”她嗔怪道,面露心疼地张开手臂,“阿泠,来,让姑姑抱抱。” 裴泠再也忍不住,一下子扑倒在她的怀里。 “姑姑。”她喃喃道,“我好想你。” 裴沛目中闪着泪,“姑姑也想你。” 两人抱了许久,裴沛终于松开她来。 “姑姑真是偏心。”明明眼中含笑,裴鸥却故意嘟囔道,“上次我回来的时候,就没这么抱过我。” “你闭嘴。”裴沛瞪他,眼珠子一转,又看向裴瑟。 “阿瑟。”她说道。 “姑姑。”裴瑟立即正色。 “你站在这里这么久,都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么?” 裴瑟顿了顿。 “怎么,姑姑也想和我拥抱一个么?” “裴瑟!” 四周的人,连大气都不敢出。 “你跟我来房间一趟。”裴沛冷着脸转身,蹬蹬地上了楼梯。 裴瑟笑了笑,正准备跟在她身后,一只纤细的手拉住了他的衣袖。 裴瑟侧头,裴泠正看着他,一双眸子写满了担忧。 “没事的。”他说。 那只手没有放开。 “真的没事的。”裴瑟重复道,“大不了被抽一顿,总比你跟着我一起被训的好。” 他扯着嘴角试图让她安心,裴泠怔怔看了他半响,手从空中划了一道弧线下去。 裴瑟一步步地上了楼梯,直直地走向裴沛的房间。 他没有敲门,拉开手柄直接走了进去。 房间里的光线更暗。 裴沛坐在床上,一双眼睛在夜色的映衬下显得晶亮。 裴瑟四处打量了一下,发现裴沛在她的房间里,不知何时设了一个佛堂。 中央的佛像肃穆**,坐像的前方有一个供桌,上面左右对称地摆着一对花瓶和红烛。供桌的中间有一个精致的香炉,里面细细的烛在燃烧,散着好闻的香。 供桌前的地上放着一个可供人拜作的蒲团,一只小巧的木鱼被放置在一旁。 “姑姑什么时候开始信佛了?”他开口道。 “几年前生病的时候,寺庙的行僧告诉我拜佛可以修身养性调息身心,于是就在家里设了一个。”裴沛说道。 裴瑟点点头。 “为什么不说话?我还以为,你会嘲笑我这个老人家迂腐不堪呢?”她好笑地看他。 “个人信仰罢了,和迂腐有什么关系?”他笑道。 “既然都见到了,为了表示对佛祖的尊敬,你也拜一拜吧。”裴沛说。 裴瑟沉默了下,直直地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虔诚的磕了三个头。 “知道我为什么要把你叫到这么?”裴沛突然开口。 裴瑟继续沉默。 “在佛祖的面前,任何人都不能说谎。”她说。 裴瑟的背脊挺得笔直。 “我从来没想过要说谎。”他说。 “好。”裴沛点了点头,“那从现在开始,你老实回答我的每一个问题。” “您说。” 裴沛未开口,裴瑟也跪在蒲团上未起。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一个星期前。”裴瑟答道。 “那些照片,是你弄来给我的?” “是。” “好,好得很。”裴沛咬牙切齿,“如果不是宋连城步步紧逼,你是不是打算一直瞒着我?” “一开始就没打算瞒着您,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向您开口。” “好一个不知道怎么开口!是不是哪天裴氏莫名其妙没了,你才肯告诉我你到底都干了些什么!” 裴瑟抬头看她,“既然我回来了,就不会让裴氏没落。” “你回来,仅仅是为了重振家业?”裴沛的声音冷如玄铁。 “父死母殇,没齿难忘。” “你……果然……”裴沛哀叹,“已经二十年了,我都能放下,你还释怀不了么?” “释怀?”裴瑟轻笑,“此仇不共戴天,怎么释怀?” “你母亲死前,嘱咐你忘记仇恨远离这里,远离这趟浑水,去过一个安定的生活。她就是不希望你像你的父亲一样,至死都脱不了身啊!难道连她的话,你都不听了么?” “忘记仇恨,然后呢?”裴瑟说,“假装我父亲不是被人害死的,假装我母亲早逝只怪她身体不好自己挺不过去,还是假装我们裴家受的痛苦委屈只不过是咎由自取?”
“……” “然后理直气壮地打着父母不希望我们被仇恨蒙蔽双眼的旗号,苟且地过完所谓清白平稳的人生?”裴瑟掷地有声,“他们的死不是意外,是人为,这又哪里值得我们去释然谅解?今生已无法报答他们的生养之恩,此仇不报,岂不更是枉为人子?” 裴沛一震,颤抖着想说什么,却又一个字都无法反驳不出来。“你……” “姑姑,”裴瑟又开口,“从我父亲去世的那天开始,我们家早就被卷入泥潭无法置身事外了。宋家依然在对我裴家的一切虎视眈眈,就算我不去招惹他们,他们也未必会对我们家的家业罢手。事到如今,您还看不透么?” “看透又如何,看不透又如何?”裴沛声音嘶哑,“我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变成我第二个大哥!” “二十年前,连你父亲都对付不了的宋连城,你又有什么办法去和他抗衡?” “姑姑,那坚持您那么多年和他对峙的动力又是什么呢?如果您真的如您所说的那样,已经放下了过去,那你当年为什么不放弃一切跟我们走,而是留了下来,这么多年哪怕不结婚也要守住它和宋家抗衡?难道不也是因为您心中的激愤难平么?” “你怎么能和我一样?”裴沛神色激动目中含泪,“你是一家的长子,你是他们的大哥,是他们的支柱和希望。我这辈子过去也就过去了,你又何必把自己给赔进来呢?” “正因为我是他们的大哥,所以一切就只有让我来承担。哪怕最后会毁了我自己,我也不能对不起自己的良心。”裴瑟微微起身,轻轻握住裴沛的手。“我知道人生那么短暂,您不希望我把它浪费在怨恨和复仇上。” “可也不能因为要爱,就忘记了恨,还有理想和责任。” “一家和睦安好是我的理想,为父母报仇是我的责任。宋家不除,我们家如何安好,父母之仇何以为报?如果连子女都忘记了自己的父母为何而死,那这世上还有何孝义可言?” 裴沛直直地看着他,“所以你是铁了心,要和他斗下去了是么?” “是。” “无论我说什么,都动摇不了你了是么?” “……是。” “好,好。”裴沛重重地颌上了眼,“那你要复仇的事,你弟弟们知道么?” “只有阿宥,他什么都不知道。”裴瑟顿了顿,“您也别让他知道。” “你们……你们怎么就都卷进来了呢。”裴沛眼色哀怆,重重地叹了口气,“要是你们当中任何一个人出了什么事……我以后,要怎么向你父母交代啊。” “姑姑,”裴瑟神色郑重,“你放心,虽说这仇,我是不惜一切都要报的,但绝不会是以家人为代价。” 裴沛抬手扶额,似是疲惫之极。 “罢了罢了,”她说,“这是你们自己的选择,我老了,也管不住你们了。” “您还是要住在老宅么?不如搬过来,和我们一起住吧。”裴瑟说。 “不了,”裴沛语调惆怅,“我从出生开始就在这座宅子里了,哪都不想去。” 裴瑟点点头,用手撑地借着力站了起来。 “我有哪里可以帮到你的么?”裴沛说。 “要怎么帮我,您心里不早就一清二楚了么?”裴瑟淡笑,“时间不早了,您也早点休息吧。” “阿瑟。”裴沛突然叫他。 裴瑟转身离去的步伐顿了顿,没有回头。 “这么多年来,你恨过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