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惊变
傅无衡的居所后方,有一片密林,一般无人从此林中往来。因而傅无衡对此林甚为喜爱,看书写字,都到那片密林里去。只有有时楚歌北来找他讲故事,他也偶尔把他领到林子里去。所以清心医塾里的弟子,除了楚歌北,没有人知道这片密林的存在。傅无衡也时常叮嘱楚歌北,不要把这片密林告知他人,以免坏了这个幽雅清静的好去处。 楚歌北初听得这阵“噼里啪啦”的声音,便判断出这声音是从密林里传出来的。既惊且惧,觉得这声音像在练武,但整个清心医塾,包括师傅傅无衡在内,没有任何人会武功,怎么会有练武的声音呢?突然想到,难道是尊龙武塾记恨他们,派人来报复师傅了!顿时惊慌失措,虽然自己不会武功,但师傅受苦,拼了一条命,也不能不救。便在房间里寻找可以有用的武器,找来找去,只找得一根傅无衡久已不用的扁担,也管不得三七二十一,把扁担拿在手中,冲出去了。 楚歌北远远地朝那密林赶去,果见有人在其中练武。那人穿着一身红衣,在树林中飞转腾挪,那片密林树木生长的极高极密,他在密密麻麻的树林在穿梭来去,竟然如入坦途平地,可见轻功之高。那人此时背对着楚歌北,正双手捏拳,飞身击打一棵大树,从树顶一直击打到树底,待他停身站定,那棵忽地哗然大响,从中爆裂,由上而下,一瞬间整棵树变成飞沫散尽。 楚歌北大惊,他对“金庸”世界的武学只有皮毛了解,但是也知道,玩家是通过控制键盘来决定动作的,各种动作需要cao作的按钮完全不同,复杂繁琐,极难记全。但玩家键盘cao作的越快,动作才能做得越好。cao作时还要看玩家的内力值如何,内力值不达标,即便键盘cao控的好的飞起来,许多高招也用不上。看刚才那人的本领,不在游戏中练十年二十年是根本不可能达到的!楚歌北这么想着,就蹲到一棵树后隐蔽起来,想看看那人是谁! 那人又忽地旋身转步,站稳下盘,对着身后另外一棵大树出拳,这次出拳却和上次别有不同。上次是双拳猛击,这次仅出一拳,并且不再猛击树干,而是用一股力道从下往上猛拉,一直拉到树头,整棵树先是“刺啦刺啦”地响,而后像被人从中劈开一般,分开两半往两旁倒下。 楚歌北倒吸一口冷气——这人到底是谁!饶是他刚刚进入游戏,对“金庸”世界还不了解,也知道,这种武功决然不会是平津安地界内的!凭其轻功,凭其内力,凭其对键盘的熟练程度,完全可以在中土大陆大展身手!他为什么会在平津安,他为什么会在天堑山上,他为什么会在此时出现在清心医塾的后林里? 那人飞腾到树顶,劈开一字马,双腿轻点已经分成两半的树木借力,再回身怒目,化拳为掌,一掌向楚歌北藏身的那棵树木劈来,楚歌北离他至少十米,都可以清晰地感受到有一股力道从他手掌中脱离开来,以万钧之力向他前面这棵树扑来。那棵树还不及发出一响,已经从中崩裂,裂缝从接口处上延下走,迅速遍布全树,待倒地时,已经是一堆木屑了! 楚歌北吓得丢开扁担,就地一滚逃命,惶急中抬头时,才看清那人的面容,霎时目瞪口呆,半晌不能言动。那人却正是——傅无衡! 傅无衡此时也看到了楚歌北,马上从空中落地,一脸惶恐,几乎要站立不稳。楚歌北还是刚才那个姿势,张大嘴巴趴在地上,呆呆地不可置信地看着傅无衡,忘了要爬起来,两人之间的空气几乎要凝固了。 不知过了多久,傅无衡才勉强定住心神,厉声问楚歌北道:“北儿,你来这儿做什么?” 楚歌北调整了个姿势,趴跪在地上,慌慌张张,张口结舌:“我…听到声音…那个…来找你,看师傅你…其实以为不是师傅你…我怕…尊龙的人…”说了半天,到最后他自己也不知道在说什么了。 虽然他说的不清不楚,但傅无衡还是听出个大概,知道他是为了自己的安危着想,才赶来密林。叹了口气,恨自己怎么就是那么忍不住,二十多年在天堑山上清修医学都过来了,可能就为了今晚一个“乘兴而舞”败露天机!但心中甚是怜爱楚歌北,实在是对他下不了手。想着,换上更严厉的语气,喝道:“北儿,你要清楚,“金庸”建立六十年以来,有过的玩家已经过了十亿。这样庞大的人群,当然会衍生传奇,也衍生流言,更衍生许多不可说的秘密!一旦泄露,就会惹出杀身之祸,所以今日事,只可你知我知,决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如果你不小心走漏出去,不要说你我的性命!只怕是整个清心医塾,整个天堑山,都难以保全!你明白了吗?“ 楚歌北听着问题万分严重,但似懂非懂,只在师傅面前拼命点头,指天对地地发誓:“是!师傅,我明白了,我死也不说!“ 傅无衡看他一脸坦诚,也不知道他到底明白了没有,长叹口气,说道:“那好罢!为师且信你一次,你却千万不要让师傅失望!“ 楚歌北再次磕头发誓,傅无衡便让他快回去休息养体力了。楚歌北站起来时,双腿不停发抖,怎么站都站不直,只能小步小步向前颤颤巍巍地去了。 这一晚上,当然会是一个无眠之夜!两个人都是心事重重。王立强下了线在宿舍睡觉,想了无数遍这个事情的来龙去脉,但他不似曲魔鸿来游戏前已经辛辛苦苦查了无数资料,想来想去,根本不得要领。 楚歌北第二天登陆上线,去课室上课时仔仔细细地观察着傅无衡的任何举动,想从中找出些许异常。然而傅无衡只是像往常一般,正常地上课下课,没有说什么出乎寻常的话,也没有做什么出乎寻常的事。 这天恰好是三月归期,每个学子都有三天的时间,可以在课完之后下山回自己的村子去拜会父母。楚歌北等着所有人都和傅无衡告别完之后,才去和他拜别。希望师傅在无人的时候,和自己说些他的故事。然而傅无衡只是平常地叮嘱他下山小心,没有说任何其他的话。楚歌北有一肚子的话憋着,看师傅如此,也不好多言,只得悻悻地下山去了。 弟子走后,整个清心医塾就剩下傅无衡一个人了。他呆呆地坐在桌前,随手翻着桌子上的一本《本草纲目》,其实早已神游天外,把前情后事都想了一番,只觉心中酸楚,但又无法对外人道说。待得游戏中夜色将至,明月初现,他终于是忍不住了,走到房角的一筐草药前,越是走近,越是慌张,一颗心扑通扑通要跳出来了。他将手摸入那框草药里,摸来摸去,摸到了那本书的所在。轻轻抚摸书皮,许多在游戏里的过往,都涌上心头,又是心定又是心痛又是心凉,竟忍不住泪水翻滚。 正自动情,忽觉屋外有人来!那人不是走来,而是使着轻功飞来,且速度极快。傅无衡慌忙按下Esc键开启键盘,准备作战。他刚刚按下,说时迟那时快,房门已经被击开,来人飞起一掌,就朝傅无衡扑来。 傅无衡按下F1键,向左闪开。来人一扑不成,反手为拳,击向傅无衡头部,傅无衡快按F2 2,向右转头再闪开他这一拳。所有这些动作,都在电光火石之间,闪与击,仅仅差之毫厘。傅无衡忙回头要看清来人长相,却见那人一身黑衣,头上也缠着长长的黑色头纱,卷起来紧紧蒙住面庞。 那人见两招错失,笑叫道:“大少爷,多年未见了,并不见武功减退!难得难得啊!” 傅无衡冷声回他:“你说的什么大少爷!我却不知道!” 高手对决,往往只于瞬间,两人说话时,其实彼此都已在暗自用力。那人抢先傅无衡一步,猛地运足全身力道,聚于手掌,飞身来夺,直扑傅无衡面门。傅无衡没料到他一开始就招招致命,慌忙按下pagedown弯腰,再同时按下↑↓和AD,用↑↓抬平双手,AD飞起两腿。整个身子,如同一个一字半浮于空中,险险地再次避过这一击。 来人看他使这个招数,大笑起来:“好一个‘旋云一字飘’,能在危急时候真正使出这个本领的,能有几个人?!大少爷,你还不承认么?” 傅无衡不再理他,只暗暗想应对策略。那人双手持平,径自朝傅无衡飞冲过来,傅无衡知道这是要和自己对决内力,也不再避开,冲上前去,四掌对接。两人都是拼尽全力,周围的桌椅杂物被他们内力所释放出的气场震飞,霎时两人体内内力乱窜,功力大乱,游戏屏幕中对玩家显示出各自的内力值来,两人的内力值都是时增时减,形势一片混乱。 傅无衡知道久拖必成大祸,拼尽全身内力,虽然知道把内力使至十成可能会导致内力空虚,紧接着体力值必然大降,或许晕厥,重则致死,但当下情况已经容不得他顾及那么许多。那人果未料及傅无衡会豁出命去,被傅无衡猛地加出的力道推出几米之外,勉勉强强才撑住。傅无衡幸得无碍,立刻行动,趁他尚未站稳,抢夺先机,抓他下盘。那人忙抬腿去避,这一避就忽略了战斗状态中最重要的上盘,正中了傅无衡的计谋! 傅无衡见他放松,那肯放弃这样的大好机会,点地飞临来人上端,并用鼠标点击肘部将全身力道汇聚于手肘之中,以肘面侧击,正对来人头部,不留情面地长按↓键,狠击下去。那人被这一击,两颗眼珠险些突出掉下,头部内传来“哗啦哗啦”的声响,似乎脑浆已经崩碎,令人毛骨悚然。长吐一口鲜血,倒在地上。 傅无衡忙低身揭开他脸上的黑色面纱,一看之下,顿时大惊失色,喊道:“金叔叔,怎么是你?”登时间又悲又痛,体中内力再次大乱。 他叫“金叔叔”的人毕竟曾经功力了得,被这样狠击,也没马上丧命,只剩得一口气在,瞪着傅无衡双眼落泪,又哭又笑,拼尽了全身力气,才勉勉强强说出几句话来:“衡儿…他们找来了!快些去罢…再晚…就来不及了…!”说罢,眼睛一闭,溘然长逝了。
傅无衡当然知道他话中的意思,抱着他的尸体痛不欲生地哭了一阵,翻开他的衣领,果见那里印着一个太阳一样的小标记,看到这个标记,心中纠葛,更为伤痛。却明白时间不容许他再做丝毫耽搁,便把那“金叔叔”的尸体拉到后面的密林,挖坑随意埋下,也不及立碑祭奠等等。就赶回房中,把藏在草药框的书拿出,初看一眼这书,这二十年来的悲酸苦楚全都一起翻涌而出,忍不住再次流泪。强压情绪把这书用布包了一道又一道,再紧紧系在身上。从房间里寻摸出些盘缠,以备不时之需,把采来的离心草也一并带上。 一路下山的时候傅无衡都使着轻功飞檐走壁,顾不上会不会引起他人怀疑,过天堑桥的时候轻点藤条便飞过了,下曲家山峭壁的时候也是飞身而下,总之就是追求速度,只想快点,再快一点!他非常清楚,慢的一步,可能就要多死一人! 在他下了曲家山,逼近楚家村的时候,他之前在心里反复犹疑的那个想法,不断地清晰起来。在村口随意牵了一户人家的马,这也是实在是情非得已,顾不得君子之说了。那马周身灰色,只顶上有一溜白毛,非常听话,傅无衡牵它出去时,也不叫不嚷。傅无衡便骑上它继续赶路。 还未寻到楚歌北家门前,已经听得楚歌北的声音远远传来,正在兴奋地和他父母讲在天堑山上的事情:“爹,娘,你们可不知道,天堑山太大了,而且又高,站到山顶的话都看不到底下!要花好些时间才能走到尽头。你们问清心医塾如何?其实我觉得清心医塾不错,师傅待我很好!可论壮观,还是尊龙武塾,你们知不知道,尊龙武塾分成三部,有易学堂,精武学堂和尊龙武堂!可我觉得最好的还是云上阁,云上阁就像在云上一样,四周全是云……” 他爹娘听得奇怪,问他道:“你在清心医塾,怎么会知道尊龙武塾的事情?” 楚歌北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可不能让爹娘知道自己和曲魔鸿窃学的事情,否则还不吓死两人,正在想着怎么自圆其说。家门忽被一把推开,傅无衡闯将进来,直接切入主题,冲楚歌北喊道:“北儿,你可愿意随师傅我学武么?” 房中在坐的三人,楚歌北和着楚父楚母,都被他惊得说不出话来。傅无衡说的虽然是楚歌北长久以来的心愿,但还是被这种状况惊得目瞪口呆。 好半天,楚父才恍过神来问傅无衡道:“傅师傅,那…您会武功吗?” 楚歌北一激动,叫道:“他会!”说完才发觉自己失言,慌忙捂住嘴,不再说话。 傅无衡也不在意了,往前对着楚父楚母,单腿下跪:“是,我会武功,其中有许多因由,导致我二十多年来在天堑山假装行医。但这其中的因由太过复杂,且涉及到江湖上许多重大的关系,请原谅我不能和二老讲明!北儿他心性纯良,立意单纯,每每心念他人。敢请二老让我带着北儿同出江湖!我向二老保证,我对北儿一定视为己出,尽心竭力,不做保留地教给他我所有武学!” 楚歌北听了,自然是激动地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欢叫道:“好,师傅,我这就跟你去…”忽的看见楚母看自己的目光,又把剩下一半话咽进去。 楚父便问:“即便教武功,北儿还小,不宜过早行走江湖,不能在这儿教吗?” 傅无衡立刻答道:“不能!如果答应,即刻就要上路!我有万不得已的原因,望二老能够体谅!” 四人之间一阵尴尬,每个人都各有心事,楚父楚母是不舍和担忧以及对这种状况的难以置信,傅无衡念及现在这种火烧眉毛的情形急火焚心,楚歌北既想随傅无衡同去,又不忍丢下父母。 半晌,楚父长叹一声,打破沉默,咬牙顿足道:“即傅师傅都如此讲了,我们还有什么好说!他娘,快去收拾细软吧!” 傅无衡听说,慌忙对楚歌北道:“北儿,还不来拜谢你父亲!” 楚歌北又喜又痛,对着楚父楚母下拜:“谢谢爹娘,谢谢爹娘!” 楚父要他抬起头来看定自己,许多种情绪涌上心头,又严厉又慈爱地说:“北儿,好好听师傅的话,好好学习武功,爹娘就在这里等你,等你有一天衣锦还乡!” 楚歌北双眼含泪,起誓道:“爹娘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们失望的!一定成为大侠,赶在你们有生之年回来! 楚母掩面流泪,替楚歌北收拾好行囊,楚歌北接过,再次叩头。傅无衡等不及他们再耽搁,便把楚歌北拉出门上马,一边叮嘱二老小心。楚歌北也叫:“爹娘,你们快回去吧,我会回来的,你们放心吧!” 楚父楚母目送着他们,直到那一乘飞骑,遥遥消失在茫茫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