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节 四面燕歌
这么想来,一直被张用和褚云歌视为端木颜狼子野心修饰的那些豪言壮语,就是真的了。端木颜真的是为了他们一族的崛起在奋战。如此一比,他们这些为了自己的祖国而艰苦奋战的人,反而成为了这华族大业的绊脚石。 “为什么?为什么褚将军就一定要死!为什么,为什么却是慕容清这样的野心家笑道最后。”张用苦恨道。 “因为褚云歌太短视,而且绝不会退避!你很清楚这点,若给你机会,你能劝说褚云歌放弃抵抗吗?若你愿意,那我便可用性命为你担保,向端木大人劝说,保全褚云歌的性命!” 张用悲泣。确实,就如陈晟说的,褚云歌绝不会听从他的劝降。他就是这么一个顽固的人,宁死不屈。 “你相信端木颜吗?”张用止住悲伤,对陈晟问道。 “如果不信我就不会站在这了!” “如果,我是说如果,他说的都是谎言呢?” 陈晟顿了顿,坚定的说道:“那我必将奋起反抗,真正的为了我族而战,致死方休!乱世已降,伊诺斯大陆必将再归一统,再不会有南燕国,也不会有晋武境和代国,如若不能为我族在这千载难逢的机遇面前奋战一番,那么就让我死无葬身之地吧。这次等公民的日子,我是绝不想再过了。” 沉寂。陈晟的话,不仅打动了张用,也打动了周边黑旗军的将士和侍卫们。正是看到了他们的表现,张用做出了抉择。 他摘下头盔,走出了厅房,来到院中,然后对着褚云歌所在的东北方双膝跪地,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望空说道: “将军,今生张用负你。来世必定为牛做马永受驱使!” 其他黑旗军将领见状,也纷纷跪倒大拜,人人热泪盈眶,痛苦不已。张用则已经站了起来,对身后的陈晟说道:“我只降慕容清,不降何龙!将军可否应承?” 陈晟愣了片刻,旋即苦笑。但却坚定的说道:“大不了就与何龙干上一仗,我有何惧!就当是你我二人的投名状好了。你我今生若看不到我族崛起,就让我们青山埋骨,共赴黄泉!而且端木大人向我述说过他的治国大计,将来三国归一,像何龙这等卑劣之辈,若安然放弃军权,安享富贵还好,不然必定被清理!” “治国之策?你与他...” “我们早已见过数面,并且有幸请教了端木大人的治国,治军方略,无不令人赞叹,宛若天人!不然你真以为我会因为他的一番豪言,就甘愿臣服于他?” “......”张用苦笑。 在城外忧虑的等待了约莫半个小时,城门终于打开了。但最先出现却不是陈晟,而是无数黑旗军士兵。他们鱼贯而出城门后,便在城门外集结了起来。 搞不清状况的何龙眼见对方人数越来越多,以往陈晟遭了什么不测,正要下令自己部队做好战斗准备时,陈晟和张用,以及一众黑旗军将领联袂出现在城门。 “陈将军成功了,大人。”何龙的副将欣喜的对他说道。何龙也大喜,正要说什么,看着并肩走来的两人,一种莫名的不安突然涌上了何龙的心头。于是他没有再走上去,而是背靠己方重兵等待着两人靠过来。 看着眼前张用冰冷的眼神,何龙的不安更强烈了。 此时,陈晟则率先开口道:“何将军,张将军已经愿意投效皇女殿下了。” 何龙听着,终于松了一口气,说道:“那就好,放下武器吧,我定不会...” “我们为何要放下武器?”张用冷冷的说道。 “嗯?”何龙大惊,后退两步,来到自己亲卫身旁,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陈将军?”何龙对陈晟质问道。 “何将军,我不是说了吗。张将军愿意投效皇女殿下,这投效皇女殿下,为皇女殿下效命,为何要放下武器?” “你...”看着陈晟,又看了看张用,何龙瞬间就猜到了他们的打算。 “你们倆合谋算计我!给我拿下!”何龙大怒。他的亲卫立即刀剑出鞘,剑拔弩张。 “何将军这是合意?莫非是要背叛皇女殿下吗?”陈晟毫无惧色。 听到“皇女”二字,何龙瞬间冷静了下来,立即将此事的牵连理清了。陈晟摆明了就是借慕容清来压他,而因为能白白得到一支精锐部队,因此,慕容清也自然乐得被人假借虎威。 张用显然对何龙怨恨至极,所以才有了这种提议,不愿被何龙吞并。此时要是放走张用,那么日后,张用一定是他的一个劲敌。不仅是政治关系上,更是对黑旗军的影响上。这对何龙来说是不可忍受的。 “绝不能放走张用!”短暂的思考后,何龙便得出了结论。 但就在何龙做出结论的同时,一支笛箭破空而起,不一会儿,他大军的后方便传来了sao动。 “什么情况?”何龙问道。 亲卫领命而去,少顷返回,先看了一眼陈晟,然后惊忧的对何龙说道:“禀告将军!是盛军。盛军的骑兵,他们想要冲营而过。” “误会,一定是误会,何将军。我的将士可能见我久出未回所以担心我的安危,还望何将军体谅,我这就去约束他们。”陈晟插口道。 “不用了!”何龙愤恨的说道。响起身后还有5000盛军骑兵,何龙一下子没了脾气。这要打起来,就算能胜,那也是惨胜。而惨胜后的他,不仅得罪了盛军,还得罪了慕容清,如此一来,这南燕国就没有他的立足之地了。 “好,你们很好!”何龙最后看了两人一眼,愤恨的率军离开了。既然劲敌已树,那么他接下来最主要的就是利用自己暂时的优势尽快拉拢,收编褚云歌的黑旗军旧部,巩固实力了。有了实力,才能应对未来的各种危险和挑战。 就在褚云歌麾下黑旗军张用这一路势力彻底消弭的几天后,褚云歌率领他的部队来到了陇上村,一个靠近肃县的小村,村东方10多公里就是肃县与他们所在武州的分界,龙江。渡过龙江,褚云歌就算回到了自己家族经营了数百年的根基之地。 他相信,只要让他回到肃县,得到一支军队,那么他完全可以再重新来过,与慕容清争夺这南燕国天下。 一路冲杀而来,他此时身边已经不足5000人了。而许贲的部队则越打越多,更让褚云歌不解的是,以往在自己的绝世武力之下,那些普通士兵无不望风而逃,但是从武州城撤退以来,他所遇到的士兵,即使是一个只身具可怜布甲的炮灰步兵,看到他也会不要命的冲锋而来。 而在他们的眼中褚云歌却看不出一丝那种勇士勇猛无畏,追求荣耀的坚毅之心。而却也不是受人逼迫,因为很多时候,他们身边都没有驱使的军官。 虽然这些普通士兵,对褚云歌来说就是举手之力就能解决的存在,但却杀之不绝,屠之不尽,令褚云歌烦不胜烦。 若是褚云歌得知,慕容清已经发布了一条命令:任何人,不管身份何地位,只要能取得褚云歌的首级,便能封侯,坐拥万户食邑之地,而且子孙永世承袭。不知道褚云歌会作何感想。 在面对维西南特帝国的精怪大军,被杀得哭爹喊娘,辟易千里的南燕国战士,在一个万户侯爵的名利下,竟然爆发出了可媲美褚云歌麾下那些精锐战骑同样的士气战意。 此时,褚云歌的部队,正在抓紧时间修整,第二天一早,便一鼓作气,杀过龙江,回到肃县去。斥候已经回报,许贲的先锋骑兵已经来到了他们的周边。但褚云歌对此毫不在意,他仍有一千战骑,就算是许贲的10万大军赶来,他也能杀入重围而去。所以经过了半个月不眠不休的逃亡后,褚云歌选择让自己的将士好好睡上一觉,为明天的激战蓄养一些精力。 入夜后不久,用过晚饭,褚云歌正要小憩片刻。突然一阵嘈杂的脚步夹杂女人的悲泣声由远及近迅速而来。还没派人去询问,一个亲卫就已经搀扶着一个穿着男人脏破衣衫,蓬头垢面的女人来到了他的眼前。 看到褚云歌,那女人的悲泣突然变成了嚎啕大哭。 “唯儿?你是唯儿?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不是陪着夫人吗?怎么到这来了!”听着对方的哭泣,褚云歌知道了对方的身份。 听到褚云歌的问话,原本已经止住哭泣的侍女唯儿再次忍不住大哭了起了。而看到这一幕,一个巨大的恐惧出现在了褚云歌脑中。 看着惶然失神的褚云歌,唯儿终于以极大的意志止住了哭泣,然后拜倒在地对褚云歌说道:“夫人被软禁后,为了不让何将军用自己要挟将军,当夜夫人便自尽而死了。云儿已经追随夫人而去,而我则奉夫人之命,将此事告之将军,以免将军仍受何龙要挟。” “啊啊啊!甄姬,甄姬!”褚云歌放声悲啸,颓然跪倒在地。 看着悲伤万分的褚云歌,唯儿轻声说道:“夫人说,望将军实现宏愿。来世,来世夫人必将再与将军再续此缘。” 褚云歌早已泣不成声,而唯儿说完,再次低喃了一句,突然掏出袖中的发簪,刺向了自己的心口。这突如其来的举措,让周围的亲卫都没有预料到,等反应过来时,唯儿已经倒地而亡。 “唯儿使命送达,夫人,我这就来找你们。”最近的褚云歌听到了侍女唯儿的话,但是褚云歌却兴不起出手阻止她自戕的念头。因为他心中同样万念俱灰,在听到唯儿话的那一刻,也萌生了追随甄姬而去的念头。 但是身旁亲卫们七手八脚想要救治唯儿的动响,暂时打消了他这绝望颓丧的心境。他不能就此抛弃这些一直追随他的战士们,他不能就此白白浪费甄姬的牺牲。于是,他站了起来,淡淡的说道:“好好安葬她。”然后来到院中,练起剑来。 许久,眼看在长剑的挥舞中,就要彻底平复下来的褚云歌,突然听到了夜空下,四面八方响起的呼喊声:“黑旗军西路军已经覆没,张用已降,黑旗军将士们,不要再做无谓的抵抗,追随褚云歌白白等死!只要弃械归降,我方一概既往不咎!”
“张用降了?”听到呼喊,褚云歌愕然。 “不会的,张大哥绝不会投降的!就算战死,张大哥也绝不会投降的,将军!不要听他们的蛊惑之言!”看到绝望惊愕的褚云歌,褚飞急忙说道。 沉默了片刻,褚云歌平静的点了点头,“嗯,张用绝不会背叛我!”话虽如此,但是褚云歌也知道,他的西路军肯定是覆没了。失去这10多万大军,此时褚云歌心中已经毫无波澜。在此起彼伏的呼喊中,褚云歌又若无其事的举剑起舞。 甄姬的死,褚飞知道褚云歌此时心中万念俱灰,于是没等他的命令,就对身旁的亲卫命令道:“立即去传令,叫大家不要听信敌军蛊惑军心的话,张用将军绝不会降敌,他已经率军撤到了肃县,等着我们回去!” “是!”那些亲卫领命而去。以己度人,同样的处境下,就是他们相信张用没有降敌,也绝不会相信张用已经带着大军撤回了肃县。但他们还是遵照褚飞的命令,执行去了,至于会有多少将士相信这话,就不是他们能左右的了。 亲卫们离去后没多久,四周的呼喊,又突然变成了各种山歌,童谣以及畅口小调。在这清冷,静谧的夜晚,听着这种自己早已熟然于胸,但却许久没有唱过的曲调,一时让人说不出的放松,惫懒。 褚云歌更是深陷其中,停下了剑舞,痴痴的站立当场聆听着。此时此刻,他从没有感觉到原来这些南燕国山歌,童谣和小调如此动听,它们所描述的故事是那么质朴,那么的美好。 “天上云朵白又软,就像只只大绵羊。我要将它们赶进羊圈里,生出小羊遍草原。卖掉小羊娶媳妇,同我一起放白羊!”这述说的是一个一无所有的放羊小孩的梦想。曲词虽然平白,但曲调却优美动人,听着能让立即联想到一副阳光明媚下千里草原的壮美景致。 “乞城东街上,酱rou烤鹅棒;北街出北门,泉凉茶最香;中街林家女,最好为人妇;南郊大田望,年年粟满筐!”一个叫乞城的地方,那里的人们总结而出,最为出众的本城事物。最好的吃食,最好的饮茶去处,城中最贤德的女人以及本地最为肥沃的土地。 “燕来啦,春花花;春花花,种嫩芽;嫩芽青,快长大;长大大,做粑粑!”这是一个穷苦农村小孩最大期望的述说,也是他们心中对岁月的理解。从一个个孩童们的口中念出,莫名的让人莞尔清怡,为它们的清苦纯真感到怜爱。 各式各样,无所不包,在这一夜里,几乎要把南燕国以及他们久远的华风民谣唱个遍。在这样的攻势下,就算是最不屈,最坚强的褚飞也不由得败下阵来,和褚云歌一样,静静地矗立当场,倾耳聆听。人世间的一切纷扰烦恼,痛苦悲哀,仿佛都已经化解在这一首首亘古传唱的质朴语调中,让人就像沉醉在其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褚云歌感到一阵寒意。他睁开了双眼,发现竟然已经天明。 轻雾曦阳,又将是一个好天气。想着昨晚那梦幻般的一夜,褚云歌不禁怡然而笑。 “褚飞,击鼓集军,我们归家!”褚云歌意气风发的大声喊道。就像昨夜和这阵子一来的悲苦何折磨都不存在一般。 一旁的褚云歌睁开双眼,错愕片刻,悲苦的大声领命而去。急促而宏亮的战鼓声响起,睡眼中的黑旗军将士们,迅速穿戴完毕,然后来到了广场集结地点。 5000多人,经过昨夜一整夜燕歌辞曲的摧心攻势,此时只剩下不到800骑了。然而褚云歌却对此视而不见,仍是意气风发,神情饱满,扫视了一眼这些战士,然后振声高呼:“兄弟们,归家!”策马率先而出。 在村外,许贲大军早已经布下重围,听到黑旗军的战鼓声,更是做好了战斗准备。但是黑旗军战骑们对此怡然不惧,他们高呼着数声:“归家!”紧随褚云歌而去。 虽距离家乡只有咫尺之遥,但万军阻截之下,对他们来说却宛若天涯。当他们冲出重围来到龙江河畔时,褚云歌身边只剩下十多骑了。他的那些褚氏子弟,包括褚飞都已经战死。 龙江,虽有“江”名,但却远不如宽大奔涌的泷水河,窄处仅有30多米,泅渡就可轻易渡过;宽处虽宽,但却能直接涉足而过。但此时,看着龙江河对岸那片名为家乡的土地,褚云歌和他身边的战士们却说不出的怅惘,心中万念俱丧。 既没有将要卷土重来的茫茫艰辛,也没有即将逃出生天的欣悦;什么都没有,没有自我,也没有敌人,有的只是茫茫的天地,这亘古长流的河水,永世长存的烈阳,无边的大好河山! 褚云歌转头四望,与那些战士们相视而笑。这一笑,让褚云歌也知道了他们的心意。 “不回去了!让我们的传奇在这终结吧!”褚云歌对他们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