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最苦是相思,最远是阴阳
七杀峰云遮雾绕,有泉水叮咚,有仙鹤盘旋,有竹涛阵阵,有异兽奔逐,却少见人影。 一座山峰,何等广阔,却仅有六人,着实是少,亦着实是怪。 东南有竹林,碧绿葱翠,林中有竹楼。 楼中有布衣。 布衣风雅,席地而坐,身前棋盘棋子黑白参杂,密密麻麻。 慕辰手中捏着一颗圆润的黑棋,却迟迟不落子,久而久之,棋子浸染了他的温度,不再沁凉。 他大多时候都在沉默。 寂然不动。 心思百转。 算尽苍生。 慕家有子最才俊,弱冠岁,便以棋力冠绝神武国,让无数棋坛圣手尽折腰,何等天才,何等风流? 慕辰听着不断入耳的竹涛,摩挲着手中的圆润黑子,望着身前棋子密布的棋盘,思绪飘回了初出神武那些年,那些积郁记忆如同被打开了一般,猛然掠出了脑海,装填满了整个胸腔。他笑了笑,就像是弱冠岁未曾外出游历前一般的纯真无邪,那时候总觉得外面的世界如憧憬中的那般美好,人们亦会如想象中的善良。 等走出了神武国,见多了人心险恶,见惯了世态炎凉,才知道他原本根深蒂固的想法是多么的可笑,走进大夏王朝的国土后,更是亲眼见识了中原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走过许多地方,踏过雄山,越过阔水,随着阅历的增长,渐渐地不愿历这红尘。 慕辰目光变得有些恍惚,沉默了许久才喃喃自语道:“我幼时家穷,十岁才学棋,落子三个春秋,一十三岁便已入品,棋力较之浸yin此道十数载的棋坛老将亦毫不逊色,十六岁时便入了国都,对决神武国棋坛圣手林云前辈,战而胜之,少年轻狂,六载落子,一战成名天下知,被誉为千年难遇的棋道大才。未及弱冠,棋力却是已冠绝神武,那时何等意气?可是若是我不曾外出游历,若是我不曾遇她,我慕辰的这一生,是不是会完全不同?” “若是她不是出身泣血门,不是要舍去一切与我这书生长相厮守,那么她或许就不会死,可以继续在泣血门当一个天真浪漫对中原大地充满憧憬的小女孩,那样多好。” “她就那么死在了我的怀里,魂飞魄散,她说若是相逢便是陌路,那么她宁愿不要轮回,只求能生生世世记得我。” “你说她问道之躯,又何必为了我这样的寿元不过百载的凡人身死道消?你说她即便是弥留之际仍强作欢颜,说只想在我记忆里永远留存她最美丽的模样,这份情,我怎能负?” “去他娘的为了一观仙门风采才来的星空山,去他娘的正邪势不两立,去他娘的泣血门!” “百无一用是书生,若我不问道,这份情我该如何偿还?若我不问道,这个仇,我该怎么报?若我不得长生,如何记她生生世世?” 竹楼静谧,唯有竹涛与低喃,慕辰自语,偶有喝问,言语里少见傲气,多是落寞,到得最后,竟是沙哑哭腔。 久久沉默。 忽然有轻叹自竹楼之外传来。 叹声才起,一道削瘦的身影便出现在了地上。 先探进眼帘的是一双破旧的草鞋。 然后才看清了整个人,那人腰挎木剑,缓缓行来。 草鞋,无鞘木剑。 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男子与一柄让人很是怀疑到底能不能战斗的木剑。 星斗宫中,甚至十万里的星空山中,唯有七杀峰的大师兄楼天,才是如此装扮。 楼天走了进来,盘膝而坐,目光投向了楼外的青翠绿竹,轻声说道:“从未曾听你说过此事。” 慕辰抬头看了一眼这个一脸和蔼的大师兄,笑着摇了摇头。 过了一会,他才说道:“若不是五师弟的出现搅动了棋局,想必便是我战死,都不会说的。” “他的气运真的那么奇特么?师傅为之出关收徒,师弟你亦这般布局。”楼天眯了眯眼。 慕辰目光幽深,也不隐瞒,直接说道:“五师弟背负了太多的因果,按照正常逻辑来说,那本就是早夭之命相,但他却活生生地走到了今日,那气运自然奇特。这就像棋盘上的无理手一般,许多僵局,都需要这样的一记无理手去破,所以师傅收他进七杀峰,所以我让他进星海境求一线生机。” 慕辰握紧了手中的棋子,淡淡地道:“当年的仇,该报了,就先从他小孙子开始吧。” 楼天一怔,却不言语,脸上看不出表情,“这些年的推算,有几手胜负?”
慕辰目中精光闪烁,宛若那被深埋在岁月长河之中的书生意气瞬间复苏了一般,他昂起头看着被云雾缭绕遮蔽的天幕,回答道:“世事无常,卦不敢算尽,尽人事,听天命吧。” 他沉默了一会,才继续道:“别说我,大师兄,你真的不敢面对么?你忍心么?” 楼天低头,轻声说道:“我仍未入绝世。” “这真的很重要么?” “嗯,很重要。” 楼天忽然站了起来,望向了远方,喃喃道:“一时之苦,换一世相守,如何不重要?我负她太多太多,这一次,我绝不会错过。” 竹楼又恢复了沉默。 有风声呼啸,拂过竹林,带起竹涛,声声入耳。 慕辰痴痴地望着棋盘。 布衣风雅,神武国慕家慕才俊久久沉默后终于说出了一句话,一句在他胸腔已经积郁了无尽岁月的话。 “泣血门要我们阴阳永隔,那我慕辰!便让他满门陪葬!” 布衣抬手,衣袖翻飞,而后将手中那一枚黑色棋子重重地落在了棋盘之上! 顿时。 风起云涌,万雷咆哮,动地惊天。 有书生欲以棋道证天道,要以一己之力,算尽天机,独扛远古传承的魔门,赶尽杀绝! 有浩然正气,滚滚而来,直奔西北。 西北有秘境,其名为星海。 星海有囚徒,星海有城池。 星海有泣血门。 插旗为门,画地封城。 那一瞬。 那杆竖立在星海境内城楼之上叶欢所见的猩红旗帜如遭重击,黯然跌落城楼。 楼天目光明亮,望穿远方。 慕辰脸色苍白,却意气风发。 有低喃回荡,震彻整座竹林。 然后传遍了整个七杀峰。 “最苦是相思,最远是阴阳,情劫是劫亦不是劫,唯有极于情,方能极于道,慕辰,仙门会武之际,你可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