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章 抬头处 脱囚笼入樊笼
冷宫大门处,破旧朱漆门槛挡住未央。 二十年,他曾日夜盼望这两扇大门开启。 二十年,他曾无数次畅想门外花花世界。 二十年,他只一念,想和娘昂首走出这大门。 如今这一刻来临,娘已不在,唯剩手中冰冷骨灰坛。 “央哥儿!莫要犹豫。西山龙居寺要在午时之前赶到。回来还要去太后处拜见,迟不得。”苏城在一旁低声催促。 托未央之福,苏城衣着焕然一新,神气不少。 未央定定心神,长出一口气,抬起左腿。左腿仿若万斤,艰难跨过朱漆门槛。 脚踩青石甬道,两侧绿树成荫。前面禁军开路,后面禁军护驾。 苏城带着两名小太监紧紧跟在身边,被众人簇拥着,恍若梦境。 前方不远,太后銮驾静候,三百羽林卫侍立。 “央哥儿,太后有旨。您尚未登基,尚不能乘坐天子銮驾。太后老人家心疼您,特把銮驾暂借于你。” 苏城小声说着,扶着未央坐上銮驾。 太后?那个逼死娘之人?自己要认她为母,这与认贼作父何异? 未央想着,不由得抱紧骨灰坛。 一旁苏城看出未央神色变化,低声提醒:“央哥儿,咱家提醒你。 太后和娘之死脱不开干系,莫要说你,咱家也想把她碎尸万段为娘报仇。 然而,咱家悄悄问过王公公。王公公看在那十两雪花银外加三坛御酒份上,和咱家提过。 太后并未强迫,而是陈娘娘怕自己活着,于央哥儿登基不利。 毕竟您是未来天子,娘却是戴罪之身。万一传将出去,朝野必定议论纷纷,定会有居心叵测之辈兴风作浪。 龙居寺是京城福地,把娘请到那儿去供奉。 多些香火,希望娘能转生一个富贵平安之家。”苏城说完,用袖子擦去眼泪。 “我不是恨她,逼死娘之人乃是那皇位。只是,我对她叫不出娘来。”未央淡淡一句,让两人都陷入悲伤之中。 龙居寺坐落城西,占地万亩,前后十几层院子,后面还有百亩塔林。 龙居寺中门大开,方丈普惠大师带领数百僧人列队迎接。 先来大雄宝殿拜过佛祖,普惠大师亲自陪同未央来至祈灵店。 “公子,这祈灵殿中安置多位王孙贵族灵位。 本寺僧人每日诵经超度,公子令堂骨灰可暂时供奉于此,待良辰吉日于后山塔林安葬。” 普惠大师对于乘坐太后銮驾之人,自然不敢怠慢。 虽不知未央真实身份,却也猜个八九不离十。 “多谢方丈,冒然打扰佛门境地,小子心中不安。 家母一生平常,怎可与王孙贵族同殿?若是如此,家母九泉难安。 不瞒大师,这大殿金碧辉煌,气度森严,有若另一处大内禁地。 还请大师为家母寻一真正安静所在,不胜感激。” 普惠大师心中一阵,京城贵族若要拜佛,十之八九都会来龙居寺。 普惠大师所见公侯王孙,不可计数。然出言如此犀利者,尚是首次。 “善哉!公子乃是大有慧根之人。请恕老僧唐突之罪。公子请随老僧移步。” 一行离开祈灵殿,穿过一层又一层院子,最终来到一处静谧花园。 绿草如茵,繁花似锦,碧树参天。花园中心有一处五层白玉佛塔,普惠大师于塔下停住。 合掌说道:“公子,此处如何?” 未央很是满意,把母亲骨灰坛交给僧人,合掌谢过。 亲眼见僧人把骨灰坛放入佛塔之中,未央心里空空荡荡。 简单拜祭之后,普惠陪同未央离开花园。 路上,未央开口询问:“请问大师,在您眼中,天下如何?” 方丈笑笑,合掌答道:“善哉!辞亲出家,断欲去爱,是为沙门。 和尚眼里早无天下,佛祖眼里皆是众生,和尚亦然。公子乃是大有慧根之人,和尚多嘴一句。
天下为虚,百姓为实。犹如旷野巨树,百姓众生是为树根,天下则为花果。 百姓兴,天下兴。百姓亡,天下亡。罪过!请恕老僧妄言绮语。” 未央似有所悟,眼看来到山门附近。 未央停下脚步问道:“大师高见,小子受教。敢问大师,小子此番脱离囚笼,却入樊笼,该何解? 还请大师不吝赐教,指点迷津。” 普惠悠然答道:“公子无需这般苦恼,所谓相由心生。囚笼也好,樊笼也罢,不过外相而已。 外相再强,亦不过困身,公子之心,若不自困,便无物可困。” 未央合掌道谢,目光落到两边碧树之上。 龙居寺之行,不仅是二十年首次踏出冷宫,也是二十年初次来到皇宫之外。 可惜未央无心欣赏外边美景,失母之痛撕裂心肺。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愿天下子女,珍惜慈母恩。有劳大师相送,就此别过。” 未央与普惠大师道别。 与普惠大师虽是初次相见,寥寥几句言语,却让未央大有相见恨晚之意。 “凡人总难逃生老病死之苦,公子还望节哀。请恕贫僧不远送,公子一路顺风。” 立于山门之前,目送未央乘太后銮驾离去。 山门重归寂静,知客僧天一站在方丈身边, 低声问道:“师傅!缘何弟子感到这位公子颇多困龙之气?莫非,这位公子要登基不成?” 普惠方丈叹息一声:“天一,你须谨记。世间无常,国土危脆。生灭变异,五阴无我。 回去将那部《八大觉人经》读上百遍,细细体悟。我等世外之人,心怀慈悲,眼里唯有众生而已。 众生苦,莫论王侯莫论百姓,各有各苦楚。若是有缘,尽行方便,若是无缘,随他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