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山院 - 武侠小说 - 史上最坑穿越者在线阅读 - 0101章焚书

0101章焚书

    “明白!”弟子们虽然惊愕万分,还是激昂地呼喊了一声。

    “好!分成两班,一班整理书籍,一班做石条夹壁墙。立即动手!”

    弟子们口中答应着,事实上却慌乱一团。盖儒家崇尚“文质彬彬,然后君子”,绝不像墨家那般以自立生存为艺业根本。除了赶车,儒家士子对农耕工匠商旅诸般生计事十有**不通,比孔子时期的立身教习尚且差了一截。今日骤逢实际cao持,顿时乱了阵脚,既不知夹壁墙该如何修法,更不知石条该到何处倒腾。不甚读书的子襄这才恍然大悟,骤然明白了哥哥地这班弟子的致命病症。于是子襄二话不说,立即走下石阶开始铺排:一边先点出了二十名弟子去整理简册,一边教弟子们一一自报自家是力气大还是心思巧。片刻报完,子襄便高声喝令,力气大的站左,心思巧的站右;而后子襄召来六名府中工匠,两名石工领着力气大的一队弟子去寻觅石条,四名营造工领着一队心思巧的弟子筹划夹壁墙。匆匆铺排完毕,子襄便亲自各处督导,开始了万般忙乱的秘密藏书。

    忙碌月余,好容易将典籍藏完,焚书的事却似乎没有了动静。非但没有郡县吏上门搜书,连这个赫赫文通君逃亡地事也没人来问。子襄心下大是疑惑,以秦政迅捷功效,竟能有月余时间藏书,原本便不可思议;更兼兄长拜爵文通君,几与那些功臣列侯等同,这个虎狼皇帝能丢在脑后不闻不问?问及兄长。孔鲋却是无论如何说不出个清楚道理。精明的子襄一时倒没了主张,不知道究竟是逃走好,还是守护在故里好。如此万般疑惑万般紧张,不时有各郡县传来缴书焚书消息,偏偏孔府却是一无动静。煎熬之间,眼看北风大起冬雪飘飞河水解冻惊蛰再临,还是没有人理睬这方儒家鼻祖之地。一时间,孔鲋反倒有些落寞失悔起来。早知皇帝没有将儒家放在心上,何须跟着那班勾通六国贵族的儒家博士起哄?自先祖孔子以来,孔门九代,哪一代拜过君爵?居君侯之高爵宁不珍惜,以致又陷冷落萧疏之境地,报应矣!

    然在孔鲋长吁短叹之时,子襄却蓦然警觉起来,对这位文通君大哥道:“为弟反复思忖。此事绝不会无疾而终。以嬴政之虎狼机心,安知不是以孔门儒家为饵,欲钓大鱼?”

    “大鱼?甚是大鱼?”孔鲋很有些迷惘。

    “大哥可曾与六国世族来往?”

    “识得几人,无甚来往。”

    “这便好。但愿真正无事也。”

    便在这忧心忡忡惶惶不安之时,孔府来了两位神秘人物。

    当子襄从庄外将这两个人物领进已经没有书的书房时。孔鲋惊愕得嘴都合不拢了。手忙脚乱地揉了几次眼睛,才一拱手勉力笑道:“两位远来,敢请入座。”两人却也奇怪,只淡淡地笑看着孔鲋。良久却一句话不说。孔鲋见子襄直直地伫立着不走,这才恍然道:“老夫惭愧,忙乱无智了。这是舍弟子襄。子襄,这位是魏公子陈余,这位是儒门博士卢生……”子襄当即一拱手道:“公子、先生见谅,时势非常,我兄多有迂阔,在下不得不与闻三位会晤。”年青的陈余朗声笑道:“久闻孔门仲公子才具过人。果名不虚传也!我等与仲公子岂有背人之密,敢请仲公子入座。”如此一说,子襄倒有些失悔言辞激烈,立即一脸笑意地吩咐上酒为两位大宾洗尘。片刻酒食周到,小宴密谈便随着觥筹交错流转开来。

    卢生先行叙说了孔鲋离开咸阳后地种种事端,说到自己谋划未果而终致四百余儒生下狱,一时涕泪唏嘘。孔鲋听得心惊rou跳,第一个闪念便是如此相互攀扯。大祸会否降临到孔门?子襄机警。当即问道:“先生既与侯生共谋,又一起逃秦。如何那位先生不曾同行?”卢生愤愤然道:“虎狼无道也!我等逃出函谷关,堪堪进入逢泽,却被三川郡尉捕卒郡尉,秦郡武官,掌“典兵禁,捕盗贼”;捕卒为捕盗军吏,几如后世捕快。死盯上也!情急之下,老夫只有与侯生分道逃亡。侯生奔了楚地项氏,老夫奔了魏国公子。”子襄又道:“先生既被缉拿,何敢踏入孔府是非之地?”卢生冷冷一笑道:“谁云孔府乃是非之地?天下焚书正烈,咸阳儒案正深,孔府却静谧如同仙境,岂非皇帝对文通君青眼有加耶?”子襄淡淡道:“先生无须讥讽也。飓风将至,草木无声。安知如此静谧不是大祸临头之兆耶?”一直没说话的陈余摇摇手道:“先生与仲公子毋得误会。时势剧变,当须同心也!我等今来,其实正是卢兄动议。卢兄护儒之心,上天可鉴!”于是,陈余当即将卢生身世真相与其后演变叙说了一番,孔氏兄弟竟听得良久回不过神来。

    “卢兄原来真儒也!老夫失察,尚请见谅。”孔鲋深深一躬。

    “先生有勾践复国之志,佩服!”子襄也豪爽拱手,衷心认同了这位老儒。

    “儒家大难将至,圣人传承务须延续。”卢生分外地肃穆。

    “先生之论,孔门真有大难将至?”孔鲋为卢生的神色震惊了。

    陈余道:“秦灭先王典籍,而孔府为典籍之主,岂能不危矣!”

    “先王之典,我已藏之。老夫等他来搜,搜不出,还能有患么?”

    “文通君何其迂阔也!孔府无书,自成反证。君竟不觉,诚可笑也!”

    “大哥,公子言之有理。孔门得预备脱身。”子襄立即警觉起来。

    “走……”孔鲋本无主见。事急则更见迟疑。

    “那,弟子们无书可读,教他们各自回家罢了!”孔鲋长叹一声。

    卢生连连摇手:“差矣!差矣!儒家之贵,正在儒生也!”

    “百人无事可做,徒然招惹风声,老夫何安也!”

    “文通君短视也!”卢生连连叩案,“而今天下典籍几被烧尽,大多儒生又遭下狱。天下学派凋零。唯余儒家孔门主干尚在,若干儒家博士尚在,此情此景,岂非上天之意哉!设想天下一旦有变,圣王复出,必兴文明。其时,儒家之士与孔门所藏之典籍,岂非凤毛麟角哉!……其时也。儒家弟子数百,人人满腹诗书,将是一支何等可观之文明力量也!”

    “先生言之有理!”子襄奋然道,“那时,儒家将是真正地天下显学!”

    “可。逃往何处也……”孔鲋又皱起了眉头。

    “文通君毋忧,此事有我与卢兄一力承当!”陈余慷慨拍案。

    终于,孔鲋拿定了主意,吩咐子襄立即着手筹划。四人地约定是:三日准备。第三日夜离开孔府,向中原的嵩阳河谷迁徙。卢生说,嵩阳是公子陈余祖上地封地,他多年前在嵩阳大山建造了一处秘密洞窟,两百余人衣食起居不是难事。子襄原本有谋划好的逃亡去向,今日一闻陈余卢生所说,立即明白了六国老世族秘密力量地强大,二话没说便答应了。

    当夜。子襄正在忙碌派遣各方事务,孔鲋却又忧心忡忡地来了。孔鲋对子襄说:“这个陈余小视不得,与另一个贵族公子张耳是刎颈之交,听说与韩国公子张良及楚国公子项梁等都是死命效力复辟地人物,孔门与他等绑在一起,究竟是吉还是凶?他能想到逃出咸阳,也是这陈余潜入咸阳秘密说动的。这班人能事归能事,可扛得住虎狼秦政么?”子襄正在风风火火忙碌。闻言哭笑不得道:“大哥且先歇息。忙完事我立即来会商。”

    四更时分,子襄走进了孔鲋寝室。孔鲋在黑暗中立即翻身离榻。将子襄拉进了一间密不透风的石屋,也不点蜡烛,便黑对黑地喁喁而语了。子襄说:“目下时势使然,不得不借助六国老世族,虽则冒险,却也值得赌博一次。”孔鲋连连摇头说:“大政不是博戏,岂能如此轻率?”子襄却说:“得看大势的另一面,秦政如此激切,生变的可能性极大。且秦政轻儒,业已开始整治儒家,孔门追随秦政至多落得个不死,而融进六国复辟势力,则伸展极大。”

    “六国贵族要成事,最终离不开儒家名士!”子襄一句评判,接着又道,“大哥且想:六国贵族要复辟,必以恢复诸侯旧制王道仁政为主张!否则,便没有号召天下之大旗。而在复辟、复礼、复古、仁政诸方面,天下何家能有儒家之深彻?六国贵族相助儒家,原本便是看准了这一根本!是故,他等要复辟,必以儒家,必以孔门为同道之盟!孔门有百余名儒生,何愁六国贵族不敬我用我?”

    “孔门九代以治学为业,堕入复辟泥潭……”

    “大哥差矣!”子襄慷慨打断,“九代治学,孔门甘心么?自先祖孔子以来,孔门儒家哪一代不是为求做官而孜孜不倦?学而优则仕,先祖大训也。祖述尧舜,宪章文武,先祖大志也。复辟先王旧制,原是儒家本心,何言自堕泥潭哉!儒家本是为政之学,离开大政,儒家没有生命!秦皇帝摒弃儒家,不等于天道摒弃儒家。与六国贵族联手,正是儒家反对霸道而自立于天下的基石!”

    “子襄,你想得如此明白?”孔鲋盯着弟弟惊讶了。

    “大哥不要犹疑了。”

    “兄弟不知,我是越来越觉得儒家无用了……”

    “大哥何出此言也!”子襄笑道,“便以目下论,儒家也比六国老世族有大用。他等被四海追捕,朝夕不保,只能秘密活动于暗处。我儒家则是天下正大学派,公然自立于天下,连皇帝也拜我儒家统掌天下文学。儒家敢做敢说者。正是他等想做想说者。他等不助儒家,何以为自家复辟大业正名!大哥说,儒家无用么?”

    “有道理也!”孔鲋点头赞叹,“无怪老父亲说襄弟有王佐之才也!”

    一番密谈,儒家鼻祖的孔门终于做出了最后地决断:脱离秦政,逃往嵩阳隐居,与六国老世族复辟势力结盟,等待天下生变。孔鲋心意一决。情绪立即见好。子襄忙于部署逃亡,孔鲋便与陈余卢生不断地饮酒密谈。临走前地深夜密谈中,卢生陈余向这位大秦文通君说出了又一个惊人的秘密:在“********也”之后,他们将谋划一次更为震惊天下的刻石预言!孔鲋忙问究竟,卢生压低声音道:“文通君且想,始皇帝若死,天下如何?”孔鲋思忖片刻道:“诸侯制复之?”陈余笑道:“太白太白,那不是预言。预言之妙。在似懂非懂之间也。”孔鲋恍然,闷头思忖良久,突然拍案道:“地分!始皇帝死而地分!”

    “文通君终开窍也!”陈余卢生同声大笑。

    “如此预言常出,也是一策。”孔鲋为自己从未有过的洞察高兴起来。

    “说得好!”卢生笑道,“年年出预言。搅得虎狼皇帝心神不安!”

    “此兵家乱心之术也!”陈余拍案。

    “甚好甚好。”孔鲋第一次矜持了。

    “再来一则。”子襄一步进门神秘地笑道,“今年祖龙死。”

    “妙!彩!”举座大笑喝彩。

    不料,第三日夜里诸事齐备,孔门儒生正在家庙最后拜别先祖时。充作斥候地两名儒生跌跌撞撞跑来禀报说,有大队骑士正朝孔府开来,因由不明。孔府人众顿时恐慌起来。

    却说**书令颁行之后,薛郡郡守连番向总掌文事的奉常府上书,禀报本郡孔里的种种异动迹象,请命定夺处置之法。老奉常胡毋敬历来谨慎敬事,每次得报都立即呈报皇城,并于次日卯时进皇城书房领取皇帝批示。对于文通君孔鲋已经逃回故里。然未见举族再逃迹象的消息,嬴政皇帝非但没有震怒,似乎还颇感欣慰地对胡毋敬道:“孔鲋以高爵之臣不告私逃,依法,本该缉拿问罪。念儒家数代专心治学,更不知法治为何物,只要孔鲋逃国不逃乡,终归是大秦臣民。任他去了。”对于孔府修筑石夹壁墙藏书。而未向郡县官署上缴任何典籍地消息,嬴政皇帝也淡淡笑道:“还是那句话。只要孔鲋仍在故里,任他去了。”胡毋敬大觉疑惑,思忖良久,终归恍然,一拱手道:“自此之后,焚书令与孔里之事,老臣不再奏闻陛下,尽知如何处置了。”嬴政皇帝破例一笑,没有说话。

    胡毋敬明白者何?盖当初李斯将惊蛰大朝之议,以奏章形式正式呈报后,嬴政皇帝的朱批是:“制曰:可。”当初,帝国群臣正在愤激之时,谁也没有仔细体察其中况味。胡毋敬则总觉焚书令雷声大雨点小,心下多有疑惑然也未曾深思,今日皇帝对孔府藏书如此淡漠,实则默认了孔府藏书之事实,胡毋敬认真追思,方才恍然明白:皇帝一开始便对焚书采取了松弛势态,“制曰”的批示形式,已经蕴含了这种有可能的缓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