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善恶
相对天和地来说，北域很小，虽然北武林地域广阔不输中原。 在这个时候，童顏未老人以雨台齐天塔为基础，在北武林偏西的方位正收拢一片基业；位于相思海边名闻北武林的三弦音世家终于宣告退出武林，皮鼓传人贺长龄深夜将自己故居老宅化为一片火海，那美丽的箫夫人范凄凉自此不知去向，而在某一处偏远北方悄然建立起十二重销魂楼台。九峰莲潃上隐居的高僧一莲托生终于写完了他一生中最著名的著作“兰若经”。书成之日，九峰区域千里内金莲绽放圣雨飘香，显圣之痕迹让北域数处古刹为之惊动，不约而同向九峰莲潃派出使者。也就在这一日，秦晓川完成了约定中九千九百九十九种善行，彻彻底底磨练了一番心性，只差最后一件事。 他几乎要以为自己真正就是个和尚。 那些数十年前仗剑江湖一言不合拔剑杀人的生活似乎已经离得很远很远，唯有在偶尔再度与脑海中的牧神取得联系，两人就武林局势产生不同见解每每不欢而散的时候，秦晓川才会丢下佛珠，抚摸不知不觉代替妖剑陪伴了他很长岁月的白色木杖。 在北域的更北方，雪山之下，有一处国度全凭一名强者之赫赫威名建立。强者号曰北极天宗，国名北极天朝。但其实那个国度的疆域连北隅皇城一半的面积都达不到，仅与西佛国相当，只要一场来自雪山之巅的大水，就能彻底将它淹没。 秦晓川站在雪山之下，并不知道今日还会不会有那一场本该在命运中大水。佛家讲究缘法，他也没觉得自己和北极天宗有缘，只是来到此地准备完成最后一件事。头顶的阳光刺目耀眼，但那是光线被金铁反射后的噬骨之光！一阵热气被风吹来，炽热之红光化为天边一片如被火烧般的云霞。突然铮然一声猛烈，一柄足有半人高腾升着火焰的宽阔巨刃笔直由天空坠落，插入雪地的同时刹那融尽三尺冰雪。 秦晓川放开木杖，双手稳稳合十：“阿弥陀佛。” 在四周骤然腾升而起的白色水汽中，对面赫然一人轰然落地，伴随一道昂然霸气之声带着铺天盖地的炽热之力迎面扑来：“天无二日，唯吾旷照！”水雾之中，光线越发刺眼，如同正午的太阳赫然降临人间。那背对血色云霞，仿佛踏着火焰而来的高大人影一头鲜红蓬勃乱发，面容邪凛而刚毅，双目一睁，猛然抬手按住插在融化后冰雪大坑中的刀柄，后两句刚刚出口两个字：“东方……” 秦晓川蓦然一声：“杀。”双手合十向前推出，菩萨印！没上第七层的菩萨印，威力有限，却也安全。但比起其他更为讲究的佛门之招，用起来快，视觉效果爽，总之劈头盖脸地砸过去，能把一般人砸懵。 “光明照大千！” 佛光普照大地，宛如一层金色云翳，一瞬间叠加在被雪地反射得更亮的阳光上，刺得人眼中只剩残影。残影中，秦晓川已不在原地，而是一跃上空，又是一招向下：“莲华圣功。” 光明之招配上同源的莲华圣功，就见无尽佛光中突然绽放一朵朵白色净莲，每一朵莲花都是一重气劲，每一重气劲都是一枚梵文，重重梵文交织成重重威压，势要压得内中的人永远抬不起臂骨。 在这个时候，东方鼎立一开始其实是有点懵，没有预料到攻击来得如此突然。毕竟约战的人正是北域赫赫有名的善人高僧。佛门的僧人，不应该都是一脸以德服人拖泥带水的样子吗？ 这和尚不对！ 极招要与极招对，东方鼎立猛然向上抬手，长刀刀锋嗡然一震，带着三分怒意三分悔意三分迫人反逼压过去的杀气：“归阳——” 声音戛然而止。 东方鼎立的佩刀为天外坠落的神物，与其功体恰好相符，故而被命名为长日狂阳，取意天上轮回的那团炽热火球，能焚尽地上万物。但是忽然之间，这长日狂阳变成了坠地死阳，插入雪地之后死死黏在土壤中，像是被什么东西牢牢吸引住，从而多出七分重量，一时之间，竟然拔不起来。 这是什么妖法？！ 这只是改变了大地的磁力。 净莲化为梵文，梵文锁住东方鼎立的身躯，半空之中陡然卷动风云。 莲华圣路开天光！ 比之当初，气象又有所不同。白袍落地，风云卷动，红霞散开，炎气被彻底压制到只剩几点火星。这是佛门至招，非一般招式可以媲美。东方鼎立纵然还没有迈出北域，这个时候这个青年人甚至还没有依靠斩杀北极王朝之首北极天宗赫颜姑苏而成名。但是，给自己取名号为不落狂阳的东方鼎立从不畏惧任何挑战。 猛然再一声狂喝，握刀之手森森被磨穿皮rou，巨刃似有所感炽热之力被鲜血重新点燃，火焰轰地一声摧裂大地三尺。 甚至撼动了雪山。 刀气，火涌，铜铃一声轻响，插在地上的白色木杖向外散发极为纯净的水气，堪堪压制火光一线。 “狂照无垠！” 东方鼎立杀过和尚。但是他毕竟没有真正见识过位于最高层的佛门修行者。很不巧，秦晓川的两位佛门引路者都在此列。长日狂阳极为彪悍凌空斩下，将风和水气一并划开一道鲜艳火光。 但在这个时候，“莲华圣路开天光”已成型压下。 秦晓川白袍迎风飞舞，黑发却在气劲的压制下纹风不动，双手十指如莲花绽放。他垂目，神情三分悲悯，眼神却透彻冰冷如雪山上的白云。他是佛者，在修行中培养耐性与慈悲，却首先是一名剑者，早早在棺材店乱坟岗上与无数死亡为伍。何为善行，何为恶行，在秦晓川的修行路中，始终认为，斩恶即是行善！所以，绝不留情！ 极招相对，气爆震出三十里，再度影响到了百里之外的雪山。 两人约战的地点并不在北极天朝，但却在雪山的另外一边，因为这里靠近极北之地，在秦晓川眼中是附近所有地形中存在的地磁力最强的一处。他有百分百的把握能够达成目的，但能干扰地磁让东方鼎立的刀法先失三分威力却会赢得更轻松好看些。可以说，只要秦晓川还能接触大地，面对任何刀剑客他已先拥有三分赢面。 佛光散去。 百丈之内的冰川已彻底融化为一条条汇入地下的溪流。 白袍落地，木杖自动回归右手，他不动声色地舒缓着手指，功体耗去了八分。但是紧接着秦晓川所站立的地面渐渐萌发新芽，却是妖心涌动化土为木，吸纳四周生之力，以一个相对稳定的速度逐渐恢复功体。 可惜这不是战复，恢复功体需要一个比较稳定的回气间隙。 “我为向阳村不散冤魂瞑目而来。”这是一个原因、 秦晓川目的明确：“你弃刀吧！”这是第一万件善事，也是必然要做的五件事中的第一件。他为东方鼎立手中的刀，长日狂阳而来。 刀再度斜插入土，东方鼎立单膝跪地，满头桀骜红发已有一半贴着脸被浸满汗水。他紧握刀柄，血一丝一丝沿着指缝染红刀锋，而那只手腕已有白骨戳破皮rou，看似已折。但是东方鼎立一声狂然冷笑，在看似无力再挥刀的情况下，等到秦晓川一步一步接近后，猛地撑起膝盖，以手肘之力道甩起长刀，一道刺目红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斩向后方之人！ 但磁力影响，这一刀毕竟还是慢了。 秦晓川并没有避。首先，没必要。其次，战斗已结束了。他就像是一个真正的和尚，单手捏着佛珠一颗一颗转动，任凭红光斩向自己，横过胸前撕裂白袍，在皮肤上留下一道尖锐的刀口。 然而东方鼎立原本露出的喜色却一点一点被惊异所覆盖。他赫然看到，自己战无不胜能折磨北域三大高手痛不欲生的火焰刀气却在秦晓川身上折戟而归。刀伤不见任何血液，唯有一丝一缕的紫色纹路快速爬满皮rou，以rou眼可见的速度重新生长起新的皮肤，几乎眨眼，伤痕不再。 “你是何方妖物？！”东方鼎立强撑精神，突然感受到刀上引力再强三分，几乎刹那，骤然加重的重量猛然撕裂着手腕，不得不撒手。 刀坠地。 秦晓川目光一转。 窥得时机，东方鼎立马上抽身而退。他其实是一个表面粗豪，但心细如发之人。如果他不懂进退，以这时候全凭武器取胜此时仅仅二流的刀法，根本难以在这越来越混乱的武林中立足。 秦晓川俯身捡起坠入血泊的长日狂阳，似乎感应到佛气，刀不甘震动试图脱手，但终究红光一闪显出黝黑铁质，彻底收敛了火气。 不需要去追东方鼎立。后面自然有人在等着他。秦晓川手中佛珠一转，放开对于大地的感应。他刚刚向前迈出一步，突然身后轰隆隆一阵巨响！改变的地磁之力等同于影响地脉灵气，再加上刚刚一番疾风骤雨般的极招相对，终于还是影响到了隔壁的雪山，让山顶大幅度垮塌。 雪山之下。 事先得到通知的北极天朝之主，北极天宗姑苏赫颜只身挡在冰川洪流的正前方，刀锋入神，耗尽全力一刀劈开洪流，为危机中的小小国度留下逃生之时机。而在相反的方向，失去武器以最快的速度逃离的东方鼎立也被这动静所惊动，转身眺望北里外腾起的冰雪烟云，一声冷笑，并下定决心要借此事败坏约战的佛者持莲禅师的名声。 一个淡淡的声音忽而从后方响起： “不染天下不染尘，半分形迹半分踪，圣贤不过笼中影，身游潇洒文武风！”